正如越國大臣文種所說，他得到了吳王夫差的許可，並回報了越國國王句踐，告訴他“吳王已經撤軍了。他派遣了大臣王孫雄隨我一起前來，催促我們盡快出發。太宰伯嚭已經率領士兵駐紮在江邊，等待我們過江。”越國國王句踐聽了這些話，不禁流下了眼淚。文種安慰道“五月的期限已經迫在眉睫了！大王應該快速回國，處理國家事務，不必為無益之悲而耽誤了時機。”越王句踐於是收起了眼淚，回到越國都城，看到市井依舊，但丁壯青年卻所剩無幾，這讓他感到非常慚愧。他將王孫雄安排在館驛，然後開始整理庫藏的寶物，裝成車輛，又從國內挑選了三百三十名女子，其中三百人送往吳王，三十人送往太宰。當時還沒有確定出發的日期，王孫雄卻一直在催促。句踐流淚對群臣說“我繼承了先人的基業，小心翼翼地努力著，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夫椒一敗，導致國家滅亡，家庭破碎，我要遠離千裏成為俘虜，這次離開，恐怕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日子了！”群臣們都流下了眼淚。文種上前說“過去，商湯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商紂王關押在羑裏，但他們都最終一舉成為了國王；齊桓公曾逃奔到莒國，晉文公曾逃奔到翟國，最後也都一舉成為了霸主。這些艱苦的境遇，都是天意要他們成為王伯。大王您隻要能夠善於承受天意，必定有複興的一天，何必過於悲傷，從而損害了自己的誌向呢？”句踐於是當天就進行了祭祀宗廟的儀式，王孫雄提前一天出發，句踐和夫人隨後啟程，群臣們都送到了浙江邊上。範蠡在固陵準備好了船隻，迎接越王，並在水邊舉行了餞行儀式。文種在王前舉起酒杯，祝禱道“皇天保佑，前途雖險，後來必有好運。災難是福氣的根源，憂愁是幸福的源泉。強者必亡，服從者必昌盛。雖然王國曾經遭受挫折，但是未來一定會好起來。君臣分離，感動了上天。所有的大臣都感到悲傷和難過！請允許臣獻上美味的肉品和敬酒兩杯。”
    句踐仰天歎了口氣，舉起酒杯，眼淚流了下來，沉默不語。範蠡接著說“我聽說，一個人如果不陷入困境，他的誌向就不會很遠大；如果一個人沒有煩惱，他的思想也不會很深刻。古時候的聖賢，都經曆了困難和恥辱，受到了不可饒恕的責備，難道隻有君王才會這樣嗎？”句踐說“古時候堯任命舜和禹治理天下，即使有洪水，也不會對人有害。我現在要去越國投降吳國，把國家交給大臣們，大臣們有什麽安排可以讓我感到安慰呢？”範蠡對同伴們說“我聽說，如果主人感到憂慮，臣子就應該受到恥辱；如果主人受到恥辱，臣子就應該死。現在我們的國王有著離開國家的憂慮，我們也有被吳國侮辱的屈辱，難道在我浙東沒有一兩個英雄豪傑，可以與國王共同分憂承擔恥辱嗎？”於是，所有的大臣們異口同聲地說“誰都是您的臣子，隻有您的命令才是最重要的！”句踐說“各位大夫不拋棄我，我願意聽聽你們的意見誰能跟我共度難關？誰能守護國家？”文種說“在我國境內，管理百姓的事務，我比不上範蠡；但與君主周旋，應對突發事件，範蠡比不上我。”範蠡說“文種已經對自己有了明確的定位，主公把國家大事交給他，可以讓農業和戰爭都做好準備，讓百姓和睦相處。至於在危難中輔助君主，忍受屈辱，去而複返，與君主共報仇敵，我不敢推辭。”於是，其他大夫們也依次表達了自己的決心。太宰苦成說“執行您的命令，體現明君的德行，管理繁瑣的事務，讓人民知道自己的分內責任，這是我的職責。”行人曳庸說“代表國王與其他諸侯交流，解決爭端，不讓您的命令受到任何質疑，這是我的職責。”司直皓進說“作為您的臣子，我要坦白地指出您的過失，解決疑點，堅定不移，不會因為親戚關係而迎合，這是我的職責。”司馬諸稽郢說“在戰場上設陣布局，放箭揚兵，勇往直前，不退縮，流血的場麵也是我的職責。”司農皋如說“直接接觸人民，慰問死者，照顧生病的人，保持食物的品質，儲備存新，這是我的職責。”太史計倪說“觀測天象，掌握日曆和陰陽，預測吉凶，發現禍端，這是我的職責。”句踐說“雖然我被困在北方，成為了吳國的俘虜，但是因為諸位大臣懷抱著忠誠和才華，各展所長，來保護國家，我還有什麽擔憂的呢！”於是他留下了大臣們來守衛國家，隻和範蠡一起出發。在江口，君臣們分別時，沒有一個人不流淚。句踐仰天歎息說“人們都害怕死亡，但是如果我聽到要死的消息，我的內心卻沒有任何恐懼。”然後他登上船，徑直離開。送行的人們都在江岸下哭泣磕頭，但越王最終沒有回頭。有一首詩為證“斜陽山外片帆開，風卷春濤動地回。今日一樽沙際別，何時重見渡江來？”越王夫人站在船舷上哭泣，看著烏鵲在江渚上啄食蝦子，飛走後又飛回來，神情非常悠然自得，於是她邊哭邊唱道“仰飛鳥兮烏鳶，淩玄虛兮翩翩；集洲渚兮優恣，奮健翮兮雲間；啄素蝦兮飲水，任厥性兮往還。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風飄飄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心輟輟兮若割，淚泫泫兮雙懸！”越王聽到夫人的哀怨歌聲，心中十分痛苦，他強忍悲傷，安慰夫人說“我的羽翼已經豐滿，遲早會一飛衝天，我們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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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句踐進入吳國後，先派範蠡去見太宰伯嚭，獻上黃金、絲綢、美女。伯嚭問“文大夫為什麽不來？”範蠡回答“他留在我國，輔助我國君主守護國家，不能一起來。”伯嚭跟著範蠡去見越王，越王深深地感謝他保護自己的恩情。伯嚭全力承擔，答應幫助他返回國家，越王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伯嚭帶領軍隊押送越王到了吳國境內，到達了吳下，進入了吳王的麵前。句踐赤裸著身子匍匐在階下，夫人也跟著他一同下跪。範蠡把寶物和美女列出清單，呈獻給吳王。越王兩次拜謝，磕頭說“東海的罪臣句踐，不自量力，侵犯了貴國的邊境。大王寬恕我的深重罪過，讓我為大王拿起簸箕和掃帚，這真的是對我極大的恩惠，使我能保住性命，我對此感激不盡！句踐再次磕頭。”夫差說“如果我念及先王的仇恨，你今天根本無法活下去！”句踐又磕頭說“我確實應該死，但請大王開恩饒恕我！”當時子胥在場，他的眼神銳利如火，聲音洪亮如雷，他進言道“飛鳥在青雲之上，人們還會彎弓射它，何況那些聚集在庭院中的人呢？句踐這個人心機深沉，狡猾險惡，現在他像鍋裏的魚一樣，命運被別人主宰，所以他會用諂媚的言語和表情來求得免於刑罰。但一旦他得誌，就像放虎歸山，縱鯨入海，那就無法再控製他了！”夫差說“我聽說如果誅殺投降的敵人會帶來三代的禍害。我並不是不喜歡越國而不想斬殺你，隻是擔心會得罪上天！”太宰伯嚭說“子胥雖然懂得一時的策略，卻不懂得如何治理一個國家。我們國王說的才是真正的仁慈之言！”子胥看到吳王相信伯嚭的諂言，不聽從他的勸告，非常憤怒地離開了。夫差收下了越國獻上的貢品，讓王孫雄在闔閭墓旁建了一個石室，將句踐夫婦貶到裏麵，剝奪了他們的衣服和帽子，讓他們打理養馬的事情。伯嚭私下裏給他們食物，勉強不至於挨餓。每當吳王開車出遊時，句踐就會牽馬步行在車前，吳國百姓都指著他說“那就是越王！”句踐隻能低頭不語。有一首詩為證“堪歎英雄值坎坷，平生意氣盡銷磨。魂離故苑歸應少，恨滿長江淚轉多。”
    句踐被關在石室裏兩個月了，範蠡一直在他身邊，日夜照顧，從未離開。突然有一天，夫差召見句踐，句踐跪在前麵，而範蠡則站在他的後麵。夫差對範蠡說“我聽說聰明的女人不會嫁給即將破亡的家庭，有才德的人不會在即將滅亡的國家裏做官。現在句踐無道，國家將要滅亡，你們君臣都成了我的奴仆，被關在一個房間裏，難道不覺得羞辱嗎？我想赦免你的罪過，如果你能改正錯誤重新開始，放棄越國歸順吳國，我一定會重用你。擺脫憂愁困苦，獲得富貴，你認為怎麽樣？”那時越王句踐趴在地上流著淚，生怕範蠡會跟隨吳國。隻聽範蠡磕頭回答說“我聽說亡國的臣子不敢談論政治，敗軍的將領不敢談論勇敢。我在越國不忠不信，不能輔助越王做好事，以至於得罪了您大王，幸運的是您沒有立即殺我，讓我們君臣得以保全，可以在室內打掃衛生，出門時給您服務，我覺得這已經足夠了。我還敢奢望富貴嗎？”夫差說“既然你不願意改變想法，那就繼續留在石室裏。”範蠡回答道“我會遵從您的命令。”夫差離開，回宮中去了。句踐和範蠡匆匆進入石室。越王句踐戴著牛鼻子，穿著樵夫的衣服，用銼刀打磨馬蹄。夫人穿著破舊的衣裳，用左官的外衣裹身，打水、掃糞便道。範蠡在采集柴火，生火做飯，麵容憔悴。吳王夫差時常派人來察看，見越王君臣幹著勞役活，從沒有半點怨恨的意思，晚上也沒有唉聲歎氣的聲音，認為他已沒有再想回越國的心思，也就放鬆警惕了。
    有一天，夫差登上了姑蘇台，看見句踐和夫人坐在馬糞旁邊，範蠡站在他們的左邊，手持鞭子，君臣之間的禮節完全保留，夫婦之間的儀態也完整無缺。夫差看著太宰嚭說“那個越王不過是個小國的國君，範蠡不過是個普通的士人，雖然處在困境中，但仍然保持著君臣之禮，我真是非常敬佩他們。”伯嚭回答“不僅值得敬佩，也值得同情。”夫差說“太宰所說的非常有道理，寡人不忍心看著他們這樣受苦。如果他們能夠悔過自新，也可以被寬恕嗎？”太宰伯嚭回答道“臣聽說，沒有恩德就不會有回報。大王以至高無上的王者之心，憐憫這些孤苦的人，給予越國恩惠，越國豈會沒有厚報？請大王下定決心。”夫差說“可以命太史挑選吉日，赦免越王回國。”太宰伯嚭派家人在五更時分偷偷前往石室，將好消息告知給句踐。句踐聽到消息非常高興，向範蠡報告。範蠡說“請為王占卜一下。今天是戊寅日，接到消息時是卯時，戊日代表囚禁，而卯時又與戊相衝。根據卜卦的解釋，這是天網四張，萬物受到傷害，好運反而會變成厄運。盡管有好消息，也不要太過高興。”句踐聽到這番話，高興的心情瞬間變成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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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子胥聽說吳王要赦免越王，急忙進宮勸諫說“從前夏桀囚禁商湯而不殺他，商紂王囚禁周文王而不殺他，結果天道輪回，禍福顛倒，夏桀被湯放逐，商朝被周朝滅亡。現在大王已經囚禁了越國國君，卻不進行誅殺，我真擔心會重蹈夏、殷的覆轍。”夫差聽了子胥的話，又起了殺越王的念頭，於是派人去召越王。伯嚭又提前把消息告訴了句踐，句踐非常驚恐，再次告訴了範蠡。範蠡說“大王不用害怕。吳王已經囚禁了大王三年了。他不忍心三年，難道能忍心一天嗎？回去一定不會有事的。”句踐說“我之所以能忍辱負重，活到現在，全靠大夫您的策略啊。”於是他進城去見吳王，等了三天，吳王也沒有上朝。伯嚭從宮中出來，傳達吳王的命令，讓句踐回到石室去。句踐很奇怪地問伯嚭這是怎麽回事，伯嚭解釋說“吳王被子胥的話所迷惑，想要殺越王，所以讓人召你。但恰好吳王感到身體不適不能起身，我前去探望他，說‘我們應該做些吉祥的事情來驅災避禍。現在越王在城下跪待殺戮，怨恨之氣上升到天空。王應該保重身體，暫時將越王放回石室，等身體康複後再做打算。’ 吳王聽了我的話，所以派人讓你回到石室。”句踐非常感謝伯嚭的幫助。
    句踐住在石室中，突然過了三個月，聽說吳王仍然沒有痊愈，於是派範蠡卜卦問吉凶。範蠡卜完卦之後說“吳王不會死，到己巳日會病情減輕，壬申日一定會完全康複。希望大王請求看望他，如果得以見到他，可以請求他的糞便並品嚐一下，觀察它的顏色，並在拜見時稱賀，詢問病情發作的時間。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他真的痊愈了，他一定會感激大王，那麽赦免就指日可待了。”越王勾踐淚流滿麵說“我雖然不賢明，也曾統治南方作一國之君，怎麽能含著汙辱，忍受人的排泄物的味道呢？”範蠡回答說“古時候紂王囚禁西伯在羑裏，殺了他的兒子伯邑考，將他煮熟後當做飯食。西伯忍受著痛苦，吃下了自己兒子的肉。如果想要成就大事業，就不能顧及這種細節。吳王雖然有著女性的仁慈，但缺少男性的果斷和決斷，他本來想要赦免越王，突然又變卦了。如果不這樣做，又怎麽能夠得到他的憐憫呢？”句踐當天就前往太宰府拜見伯嚭，說“作為臣子，主上有病，臣子就該憂慮。現在聽說主公病情不愈，句踐心中感到孤獨和失望，寢食難安，希望能跟隨太宰去探病，以表達臣子的心意。”伯嚭回答“您有這份好意，我怎敢不轉達呢？”伯嚭進宮拜見吳王，婉轉地表達了句踐對吳王的掛念之情，並請求去探病。夫差在病中，被他的誠意打動，便答應了。伯嚭帶著句踐進入寢室，夫差勉強睜開眼睛說“句踐也來見我了嗎？”句踐跪拜回答“囚臣聽說大王的身體不適，心如刀絞，想親自來看看您的臉色，卻一直沒有機會。”話還沒說完，夫差突然覺得肚子疼，想上廁所，於是示意句踐出去。勾踐說“我在東海之濱時，曾經向一位醫師學習醫術，觀察人家大便就能知道病情的好壞。”說著，就拱手站在門口。宮廷侍者端著大便走到床邊，勾踐趕忙跪下，從侍者手中接過糞便，並恭恭敬敬地用手指沾一點放到口中嚐了嚐。左右的人都捏著鼻子。句踐又進入寢室向夫差再次跪拜，並說“我敢再次向大王致敬，恭喜您病情好轉了。根據我的了解，在己巳日時您的病情應該會有所改善，到壬申日時應該會完全康複。”夫差問道“你怎麽知道的？”句踐回答說“我曾聽醫師說過‘糞便是穀物的味道。如果遵從時令，就能生長，如果違背時令，就會死亡。’現在我曾暗地裏品嚐了大王的糞便，味道又苦又酸，正好符合春夏季節的味道，我就這樣知道的。”夫差非常高興，說“句踐真是個仁慈的人！臣子為了服侍君主，竟然會品嚐糞便來判斷病情。還有誰能夠這樣做呢？”這時，太宰伯嚭在旁邊，夫差問他“你能不能做到？”伯嚭搖了搖頭說“雖然我非常愛大王，但我也做不到這件事。”夫差說“不僅是太宰，就算是我的世子也做不到。”於是他命令句踐離開石室，在方便的地方暫時住下，“等我病好了，就讓他回國。”句踐再次向他鞠躬致謝，然後離開了。從此以後，他住在普通人的房子裏，繼續做他的放牧工作，過著與以往相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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