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姻緣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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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幽同鑒!
    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兒啊,你死得苦狀萬分啊。”一個須發皆白、衣衫淩亂的老人趴在已經斷氣的屍體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老來得子,唯一的命根子卻這般出現在自己眼前,撕心裂肺也不過如此。
    “凶手呢?我要他償命!”老人轉過頭,一雙老態龍鍾的眼裏全是恨意。
    一個時辰前。
    “喲,這不是裴公子嗎,怎麽花著一張臉出門了?誰這麽狠心,把你如花似玉的臉打成這樣,讓你以後還怎麽吃飯啊。”
    真是冤家路窄,李延錚跨進門檻,剛好就看到坐在中間、正在和兩個士子交談的裴紹。他不知道說了什麽,身旁的兩個士子連連點頭。
    裴紹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當下臉色發青,“哼”了一聲,沒有理睬他。倒是他旁邊的兩個士子,起身和李延錚打了個招呼。
    “看你精神不錯,莫非裴尚書準許你和雲歌雙宿雙棲了?看來我送你的良方挺管用啊。”李延錚繼續不懷好意地刺激著他,也不在乎裴紹一聲不吭。
    裴紹那天狼狽的樣子有不少人都看見了。即使心懷怨恨,他也不會拿自己挨揍的事情到處宣揚,問起來隻是說自己踩在定國公府的台階上沒站穩。但是真實情況如何,眾人都心裏有數。
    回到家中,他才氣得將桌麵上的茶杯全掃到地上,這一幕剛好被裴尚書撞見,又挨了一頓罵。
    裴紹當然不可能采用李延錚的“良方”,他將他去定國公府退親、被李延錚打的事一五一十地和裴尚書說了,其中略掉了李延錚的羞辱,畢竟說出來,丟臉的不止是他,還有裴府。
    “逆子!”裴尚書一聽到“退親”,氣得差點暈過去,當場給了裴紹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然後不聽裴紹多言,讓人將他關在房中好好反省一天,並不許給飯吃。
    至於裴紹是怎麽出現在這裏,就要問過他那慈母和忠仆了。
    “李延錚!別太得寸進尺!如今我和定國公府已經沒有關係,和你沒什麽好說的。”裴紹終於忍不了李延錚話裏話外的嘲諷。
    這一吼,立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他心愛的雲歌。
    這句話中信息不少,有心的人深深看了裴紹一眼。
    上鉤了,李延錚眼中閃過笑意。
    “沒辦法,定國公府廟小,容不下你這尊趕著去投奔攝政王的大佛。”李延錚大笑一聲,裴紹的不痛快就是自己的高興。
    挖完坑的李延錚便不再關注裴紹,找了張空桌和朝曦坐下。
    剩下裴紹恨得咬牙切齒,進退兩難。
    好個李延錚!好狠毒的心思!若落實了這句話,以後裴紹在皇派裏的日子絕不好過!
    偏偏在場還有攝政王的人,他根本沒辦法反駁!
    若是裴紹當眾拒絕攝政王的消息傳到他的耳朵裏
    李延錚是從一品膘騎將軍,還是未來的定國公,他可以無所畏懼,哪怕當麵得罪攝政王。
    但裴紹不可以!雖然裴尚書也是從一品的禮部尚書,但攝政王手捏吏部,把握著他的仕途!
    他不敢得罪攝政王,隻能默認,吃了個啞巴虧。
    圍著裴紹的兩個士子悄悄將位子搬遠了些,他們的父親在禮部做事,老少都是皇派。
    有疏遠的,自然就有親近的。也有不少年輕公子躍躍欲試,意欲結交裴紹,想要將他和裴家拉到攝政王的陣營。
    雲歌敏銳的感覺到氣氛的變化,雖然她不認識李延錚,但看裴紹完全被李延錚壓了一頭,再聯係他的話,很輕易地猜到李延錚的身份。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誌在必得,下意識地搓了搓左手食指上幽綠的指環。這個指環材質奇特,有點像石頭,又有點像寶石,內中偶爾閃動著青色的流光。
    她的神情、動作都被一直觀察著她的朝曦看在眼裏,同時也留意到了她手上的戒子。
    這個指環朝曦有種奇怪的感覺,下意識聯想起那個詭異的夢。她多看了兩眼,將這個指環的特征和雲歌摩擦戒子的小習慣記了下來。
    錦衣男子和他的仆人姍姍來遲,他們是最後到的,此時各桌都已坐人,隻能選擇和誰拚桌。錦衣男子看向最前方,唯一一個僅坐了一人的桌子,一個紅衣人占據了絕佳位置,正把玩著酒杯。
    收回目光,錦衣男子徑直走向李延錚一桌。
    聽到一聲“開船”,雲歌知曉客人已經到齊,該是她上台表演的時候了。
    “多謝各位貴客願意給奴家麵子,前來捧場。”雲歌笑容清淺地走上台,美麗不可方物,“為表謝意雲歌先幹為敬。”一個婢女呈上一杯酒,雲歌接過,一飲而盡。
    “請。”她倒置酒杯,雙頰微紅。
    說完,她將酒杯放回婢女捧著的紅木托盤,坐在事先準備好的小凳上,接過一把裝飾精美的紅色琵琶,彈唱了起來。數個白衣美人交錯而上,在雲歌身後跳起舞,簡直美不勝收。
    琴聲悠揚,歌聲婉轉,品著美酒佳肴,欣賞美人舞蹈,說是天上人間,也不過如此。
    該說不愧為花魁,雲歌彈奏、唱跳了近一個時辰也不顯疲態,隻是她雙頰越發紅潤,連眼神都有些迷離,說話帶著醉意。
    “許是不勝酒力,奴家失陪片刻,諸位請便吧。”雲歌臉上飛著紅霞,為她清冷的臉上增添幾分顏色。她搖晃著朝外麵走去,突然腳下一歪沒站穩朝一邊倒去。
    眼看如花的美人就要倒地,在場男子都差點衝上去,無奈有人搶先一步,將她接在了懷裏。
    “小心。”那名士子就在雲歌身旁,見情況不對,第一時間接住了她。軟玉入懷,嗅著她發上的馨香,士子有些心猿意馬。
    “多謝公子。”雲歌軟綿綿地倚在士子的身上,士子的眼神趁機瞄向她的胸口。離得這麽近,就是想不看到那誘人的風景也難。士子強忍著移開目光,抬眸卻對上一雙媚眼如絲的雙眼,終是忍不住被勾了魂兒,渾身燥熱難耐。
    雲歌試著站起來,卻是因為扭到了腳行動不便。
    貝齒咬住了下唇,雲歌強忍著疼痛站了起來,卻因為渾身無力而又倒了回去。
    這個士子喉結滾動了一下,起了反應。
    “雲歌姑娘,我扶你。”身旁的士子義正言辭地將手搭在雲歌肩上和腰上,扶她朝外麵走去。完全沒有在意裴紹幾乎要殺人的眼神。
    若不是他的衣袍撐起了個帳篷,旁人大概真以為他隻是單純地幫助雲歌。
    “哼,下流貨色。”錦衣男子嘀咕了一聲。
    “我想跟上去看看。”朝曦對李延錚說,她注意到雲歌下台的時候無意識地摸了摸戒指。
    “別出去。”
    “別去。”
    李延錚和錦衣男子對視了一眼,他們竟是異口同聲地阻止。
    “咳,小兄弟,你年紀還小,不適合看這種場麵。”李延錚用手抵住嘴,輕輕咳了一下。
    朝曦沒有執意要出去,坐在位子上盯著一處發呆。
    然而一個怒氣衝衝的身影卻追了出去,是裴紹。
    眾人議論紛紛,相傳裴紹與雲歌關係甚密,果然如此。隻可惜了李小姐,白白成了兩人之間的犧牲品。
    李延錚瞧了那兩個議論朝曦的人一眼,想要把他們的樣貌特征記住,方便將來套麻袋。
    錦衣男子也聽到了這些閑言碎語,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正盯著前方的朝曦。
    真是比他還醜。錦衣男子悄悄對比了下,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李小兄弟。”錦衣男子輕輕喚了下朝曦,然而朝曦並沒理他。
    “什麽李小兄弟,他叫吳良。我警告你,別打他的主意。”李延錚一臉警惕地看著他,說話十分不客氣。
    之前朝曦有和他串過說辭,若是外人問起,就說是他母家的親戚,隨母姓吳。
    至於名字,是他剛剛隨口編的。
    吳良?錦衣男子差點笑出了聲,感情罵他呢。行吧,無良就無良。
    “吳良兄弟?”錦衣男子試探性地叫著朝曦。
    隨你叫吧,要是能有反應就有鬼了,這是他胡亂扯的名字。沒讓李延錚得意太久,朝曦轉過臉來,看著一直叫她“吳良兄弟”的錦衣男子,愣了一下。
    “什麽事?”朝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難聽。
    “你看到什麽趣事了,不如分享一下?”錦衣男子十分好奇,朝曦一直盯著前方,到底在看什麽?
    “那個人,”朝曦指向前方,“他玩著杯子很久了。”
    是他李延錚下意識看向了錦衣男子,後者見他看過來,點了點頭。
    “喜歡玩杯子有什麽稀奇的,”錦衣男子看著紅衣人,“他看起來就是個不守規矩的人。”錦衣男子的目光赤裸裸地盯著紅衣人看,如此熱烈的注視讓紅衣人有所感應,轉頭對他一笑。
    “哼,妖人。”錦衣男子扭過頭,看向朝曦,“別看他,汙眼睛,長成個妖孽樣。”
    “我剛剛看表演的時候注意到他的,他的衣服太顯眼了。”朝曦皺了皺眉。
    紅衣人見錦衣男子嫌棄地將視線撇開,也不生氣。緊接著,他的目光掃向在旁的李延錚。
    李延錚,有勇有謀,但可惜不為他所用。
    視線掃過飛鷹,最終落在了一個陌生人的身上。
    之前門口的鬧劇他聽在耳裏,並未轉頭去看,現在才發現,李延錚的身邊竟跟著一人。
    這個人長得不提也罷,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衣服,紅衣人甚至懷疑他想扒下來自己穿。
    剛才就感覺到有人一直奇怪地盯著自己,原來就是他。
    哼,登徒子。紅衣人生氣地轉過頭去。
    “他一個人坐在第一排,我猜他一定很喜歡雲歌。”朝曦不解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但是從演出開始,他就一直把玩著酒杯,沒看雲歌一眼。”
    朝曦似乎很疑惑“就連剛剛也是,哪怕雲歌陷入困境,他也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錦衣男子笑出了聲,就這?他還以為有什麽驚人發現。
    如果這位“吳良”知道紅衣人的身份,就不會奇怪了。對紅衣人來說,雲歌這樣的女孩子,要多少就有多少。
    李延錚臉都黑了“你盯了他近一個時辰?!”
    “不止如此,還有”朝曦指向裴紹那桌,錦衣男子看著李延錚的臉變得更黑了。
    還“不止如此”?你哥都要氣得爆炸了。錦衣男子戲謔地看了李延錚一眼。
    “我聽說裴紹很喜歡她”朝曦的話還沒說完,從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
    “公子!不要!救命!”
    是雲歌的求救聲。
    朝曦飛快地衝了出去,李延錚愣了愣,追在朝曦的後麵。
    眾人聽著情況不對,也紛紛跑了出來。
    “我呸,裝什麽貞潔烈女,剛才勾引爺那勁兒呢?”
    “你這個畜生!”
    兩人打鬥起來,突然“噗通”一聲,似乎有重物落水了。
    朝曦趕到的時候,人已經落水了。雲歌在一旁縮著身體,雲鬢散亂、衣衫不整,而裴紹看著湖裏,滿臉的不敢置信。
    “誰識水性?快!救人啊!”
    船外亂成一片,船內隻餘遙遙相對的紅衣人和錦衣男子。
    錦衣男子在聽到雲歌的求救聲,便已反應過來,為時已晚。
    他憤怒地瞪著紅衣人“無恥!”
    紅衣人微微一笑,遠遠朝著錦衣男子舉起了酒杯,喝下這自表演開始至結束的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