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姻緣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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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同鑒!
那邊的動靜不小,獄卒一語不發地喝著酒。
不愧是攝政王的人,貌美如花,心如蛇蠍。
雖然心裏這麽想,麵上卻不能表現出來。見多識廣的獄卒心知其中齷齪,對裴紹深感同情,但是於公於私,他都要保持冷眼旁觀、事不關己。
這是小人物在政治漩渦中的生存法則。
雲歌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獄卒,冷聲警告。
“你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若不是死一個獄卒牽連甚多,雲歌也想將他滅口。
大概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異世界見多了陰謀算計,雲歌的心也變得冰冷堅硬。也許當初她也是一個單純美好的女子,但終究敗給了現實。
獄卒快速放下碗,點頭哈腰道“姑娘放心,小的明白該怎麽做,他是畏罪自殺的。”
看他識相,雲歌輕輕“哼”了一聲,匆匆離去,她趕著去攝政王麵前邀功呢。
獄卒又喝了一口,放下碗,起身想要將裴紹的屍體扛出來。
“來世記得將招子放亮點,別再看上這種賤人。”獄卒啐了一口,這種女人,連他這個小人物都看不上。
出於對裴紹的同情,獄卒找來了一張草席,將裴紹放在上麵。
“我這種小人物得罪不起攝政王,這張草席算我送你的,來世投個好人家吧。”獄卒歎了口氣,緩緩將草席合上。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快速將草席扛起來,衝了出去。
獄卒一路狂奔,來到了禦醫院。
“胡禦醫在不在?”獄卒大聲喊道,便見一個留著美髯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是你,找老朽何事?”這獄卒是他的同鄉朋友,他便沒計較獄卒打攪了他的清淨。
獄卒壓低了聲音“拿上家夥,跟我來。”
一個隱蔽的角落,胡禦醫把著裴紹的脈象,翻看他的眼珠,又掀開了他的衣服。
“怎麽樣?”獄卒希冀地看著胡禦醫。
胡禦醫皺了皺眉“有點棘手,他中的不是毒,是蠱。”
說著,他將幾根銀針埋入裴紹的身體裏,又將一顆藥丸捏碎,給裴紹服下。
“我用針固定住了位置,”胡禦醫用白布擦了擦手,“你生個火,我現在就要開刀把蠱蟲取出來。”
見小刀在火上烤的差不多,胡禦醫墊著布接了過去。他看準裴紹腰腹上正掙紮的一個鼓包,用力紮了下去,手腕一轉再一挑,連肉帶蟲一起飛了出去。
獄卒看著地上那猙獰的蟲子,心中一寒。見蟲子混在血肉裏還在掙紮,他一腳將蟲子踩得稀巴爛。
“就是你這個惡毒的東西在作怪!”獄卒恨恨地說道。
前朝皇室擅長養蠱,並以此為爭鬥的手段,導致後來巫蠱為禍,不知多少皇嗣、宮人死在了小小一隻蟲子上。
本朝談蠱色變,蠱蟲已成為一種禁忌的存在。
回過頭來,胡禦醫給裴紹收了針,撒了藥粉,又仔仔細細給傷口包了好幾層,還將一瓶藥塞進了裴紹的衣服裏。
“丟去亂葬崗吧。”胡禦醫冷淡地說道,獄卒明白,胡禦醫已經認出了此人身份。
他也沒有猶豫,用草席裹起裴紹,扛了起來。
“經過胡禦醫檢查,確認裴紹已死,屍體丟去亂葬崗。”獄卒自言自語地離開。
他們倆相識多年,之前的默契讓解釋成了多餘。
獄卒側頭對著草席說道“別這麽輕易死了,你還有大仇未報。”
天上殃雲齊聚,空中閃過一道霹靂,雨水急急而下。
這一聲驚雷震落了蕭澤手中的奏章。
“裴尚書已兩日稱病不出”蕭澤看了一眼掉在桌子上的奏章,上麵全是彈劾裴尚書臥病在床之詞。
“裴尚書因失子之痛無力參與朝政,然禮部不可無人主事,臣及諸位大臣進諫,禮部賈侍郎勤懇有加,可暫代禮部尚書一職,望陛下三思。”蕭澤又拿起一本奏折。
狼子野心!
蕭澤氣得將奏折用力摔在地上。奏折上麵聯名的那幾個,全都是攝政王的人。
這算什麽,趁亂奪權嗎?好大的算盤!
還有那個賈侍郎,平時一聲不吭,沒想到也是蕭隱的人,藏得真深啊!
“裴尚書和張侍郎皆臥病在床,剩下一個猴子稱起了大王。哼!”蕭澤氣極反笑,“你們以為這樣便能脅迫朕?”
蕭澤盯著地上的奏章,看著那幾個熟悉的名字,心中殺意難息。
“報!”本就尖細的嗓音拖得長長,在這雷雨交加之夜顯得格外刺耳。
“進來。”
一個小太監推開門,恭恭敬敬地行禮。蕭澤看著他渾身濕透的樣子,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裴紹在獄中咬舌自盡了,已由胡禦醫確認,屍體扔去了亂葬崗。”
“轟”地一聲,天公不合時宜地作響。一聲怒雷震得蕭澤的腦中嗡嗡亂鳴。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用手撐著額頭,強忍著怒火。
小太監行了個禮,輕輕退了出去,並貼心地把門帶上。
殿中隻餘蕭澤一人,他終於冷靜不下來,將案上的東西全部掃在了地上。
“蕭、隱!”他咬牙切齒地念著攝政王的名字,恨不得將攝政王刀剮千萬遍。
這邊小皇帝怒火高漲,那邊攝政王府歌舞升平。
一身紅衣、袒露著半個胸膛的蕭隱慵懶地臥在榻上,享用著懷裏美人遞來的葡萄,愜意地欣賞著一群舞姬跳舞。
雷聲完全被樂聲掩蓋,外麵雷雨交加,室內卻不受影響,一片旖旎。
“不知道我們的陛下是否已經收到了消息。”蕭隱勾起唇角,一張魅惑眾生的容顏讓雲歌為之傾倒。
她癡迷地看著蕭隱“我親眼看著裴紹把東西喝的一幹二淨,他不可能活下來。”
“哦?”蕭隱似笑非笑,那一眼風情看得雲歌魂都要丟了。
“他以為我還牽掛著他,來給他送行,讓他喝他就全喝了。哼,死到臨頭還用那雙色迷迷的眼睛盯著我看,真是惡心死了。”雲歌嬌嗔道,又將一顆剝好的葡萄遞到蕭隱嘴邊。
“若是以前,奴家大概還會為之心跳,現在嘛”雲歌靠在蕭隱懷裏,“我心裏隻容得下大人您。”
蕭隱眯著眼睛笑著,他托住雲歌的手將那一顆葡萄送到了雲歌嘴邊。
雲歌笑得花枝亂顫,將葡萄一口吞入,甚至還故意吮著指尖,拉出一道銀絲。
“外麵的雨下得真大,”蕭隱看向窗外,“我出去看看,到底還要下多久。”
他放下懷中一臉害羞的雲歌,關心道“外麵冷,你在裏麵別出去,我不想你凍著。”
雲歌見他如此關心自己,越發感動了,看著攝政王挺拔的背影,隻覺得自己找到了真愛。
蕭隱大步來到屋外,陰風冷雨帶走了室內的意亂情迷,帶給他清醒。
“發情的味道,令人作嘔。”離開溫暖的房間,蕭隱的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他不笑的時候,眯起的鳳眸顯得更外陰冷。
蕭隱伸出手,感受著冰涼的雨水滴落在指尖。
“這場雨,才剛開始。”
朝曦站在屋簷下,抬頭看著陰沉的天,指尖感受著雨水的冰涼。
“風雨已至,”她喃喃著看著伸出的手,“我若不想被淋濕,應該站在庇護之下。”
“但是”她竟一步跨入雨水之中,旁邊的小菊震驚地看著朝曦做出驚人之舉。
“小姐?”小菊趕緊撐起傘,走到了朝曦身旁,“這樣會生病的。”
小菊隻當是裴公子出事,小姐悶悶不樂,連忙安慰她。
“姑爺、裴公子也不會想您這麽折磨自己的。”小菊心疼地為朝曦擦拭身上的水珠。
“小菊,”朝曦一下子握住了小菊的手,眼中情緒翻湧,“原來走出庇護,立足風雨是這種感覺”
她抬眼望著傘,又看向兩人共同握住的傘柄“要想不淋濕,唯有自己撐起這一方天地。”
小菊聽得迷迷糊糊,明明是一件尋常的事,到了小姐口中又感覺不是這樣。
“回去吧。”她們回到簷下,朝曦的衣服緊貼著身體,水正沿著皮膚滑下。
她輕輕揮開了小菊想要給她披衣的手。
“不必,省下一件衣服。”朝曦輕輕笑道。說完,她突然想起小菊剛剛好像提到了裴紹。
裴紹明天就該被問斬了
還記得昨天,一臉病態的裴尚書專程來到國公府解除婚約。
裴紹已至此,斷不可能再讓李毓秀為此耽誤。哪怕他再悲痛,也要親自走這趟登門致歉。
那天朝曦也見了裴尚書。裴尚書定定看了她一陣,突然老淚縱橫。
“好好好。”他看著朝曦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長歎了一聲,轉身離去。
那原本挺直的背像是被打垮了一樣,變得佝僂,加上那斑白的頭發,整個人提前步入老年。
“小菊,”回過神來,朝曦抿起唇,“當初繡的嫁衣還在嗎?”
小菊驚了一下,下意識回答“當然在,被小菊好好收在夫人以前的房間呢。”
國公夫人是前幾年去的,沒能親眼見證結親。因此小菊將嫁衣放在國公夫人生前的臥房,希望這樣能讓在天有靈的國公夫人為小姐歡喜。
哪知半月不到便出了這種事,嫁衣隻能放著了。
“嗯,你拿出來。”朝曦吩咐道,“明天找個時候,把它燒了。”
小菊被驚得差點跳了起來。沒、沒聽錯吧,小姐說燒、燒了?
“小姐,可這是您”小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語氣十分猶豫。
“本來就是為他繡的,正好送他上路。”朝曦滿不在乎,“也是感謝他,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看著小菊一臉的迷茫,朝曦搖了搖頭,走進屋內脫下了濕透的外衣,搭在椅背上。
“小菊,這些素淨的顏色我看膩了,想添點豔麗的。你覺得紅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