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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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衍沉默地看著麵前表情不似作偽的小廝,沒有應答,但緊緊攥著的雙手卻出賣了這個少年。
    那顆被森林裏經年的摸爬滾打磨練得堅韌不拔的內心,此時好像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風平浪靜。
    樓下本來正在吃著早飯的三個惡漢抬頭看見了這個默默佇立在二層樓的年輕人,似乎又回憶起了昨日發生的口角。
    於是那個絡腮胡漢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揚起聲調誇張地喊道:“這不是咱們的貢生大人嘛,我還以為像您這樣的貴人,總得睡到中午再起來,怎麽現在就一個人,連個暖腳的丫鬟都沒有?”
    旁邊兩個往嘴裏塞著包子的漢子此時也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很是時候地幫腔:“貢生大人這麽弱不禁風的樣子,恐怕咱們往他臉上吹一口氣就要倒了,哪還有別的氣力?”
    周衍並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而是看著他們的臉認真地問道:“怎麽就你們三人?”
    “他在說什麽?”興許是這個問句太過於意想不到,絡腮胡有些疑惑,看向了身後兩個同伴。
    “大哥,我覺得他的意思是我們三個收拾不了他。”一個矮小的漢子說道。
    因此那蓄著絡腮胡子的大漢在咂摸一下後便會錯了意,然後勃然大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手邊的桌子:“你什麽意思?別說三個,我一個人就能扒了你的這張皮。”
    周衍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問話引起了某些誤會,於是他緩慢走下了樓梯,又繼續加了一句。
    “你的同伴呢?”
    “大哥,他這是瞧不起你呢。”矮小漢子又插嘴說道。
    於是這句話到了絡腮胡耳朵裏又成了赤裸裸的挑釁。
    他此刻隻覺得周衍四處顧盼的眼神分外可恨,似乎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而少年語氣裏掩不住的疑惑,也成了對自己實力的懷疑。
    於是他起了身,擼起了袖子,準備讓這個從昨天開始便看不慣的小子知道,到底什麽叫天高地厚。
    氣氛驟然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絡腮胡大漢搓著雙手,走到周衍麵前,右手重重拍向麵前少年的左肩,然後腳尖微轉,手掌暗暗發力。
    在他的想象中,這個少年很快就會因為疼痛而流下悔恨的眼淚,然後蜷縮在地上向自己求饒,自己便可趁勢將他好生羞辱一般,再敲一筆大大的竹杠。
    可他沒過多久便發現,自己抓住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塊重逾千斤的銅像。
    他粗糙的雙手此時已然感知到了手掌下那一塊塊並不虯結但卻堅韌而有力的肌肉,於是他便陷入了困惑與自我懷疑之中。
    這是弱不經風的讀書人?
    他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手指上傳來的疼痛很快便將他重新拉回到了現實。
    麵前的少年正在用右手,一根一根地把自己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掰開,輕描淡寫的仿佛是在驅趕走落在肩頭的蒼蠅。
    在絡腮胡的視角裏,這個少年展現出的是自己完全無法抵抗的巨力。
    他甚至感受到了少年關節處厚厚的一層老繭,在每次蹭過自己的手指時,都會引起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
    於是疑惑又轉為了震驚。
    你這是讀的什麽書?怎麽還能把手上讀出這麽厚的繭子來?
    “昨天那個與你們一同來的國字臉,現在到底去了哪兒?”
    周衍抬起頭,麵無表情。
    他對這種“江湖”客向來沒什麽好感,因此也不屑於解釋些什麽。
    況且此時盤旋在他心頭的疑雲讓他無比煩躁,自然也沒時間慢慢斟酌言語是否足夠和善,是否會引起新一輪的衝突。
    絡腮胡這時才注意到眼前少年的眼裏充滿了血絲,好像一晚上都沒睡好,而和密集的血絲糾纏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在江湖與市井摸爬滾打多年的他很敏銳地捕捉到,這裏麵有驚疑,好奇和一絲隱藏的很深的…恐懼。
    所以他很自然的便以為自己就是這恐懼的來源,剛剛跳起的心頭大定。
    就算有這麽大的手勁,可終究還是沒在刀口舔過血的嫩頭青,隻有花架子,看到本大爺不還是一樣發怵。
    絡腮胡甩開了周衍的手,自信地回答道:“什麽圓臉方臉驢臉馬臉的,昨天來的就我們三個,虧你這小子還是個貢生,就這破記性,還不如早點收拾鋪蓋回家種地。”
    說完這話,他看到周衍的瞳孔微微一縮,那絲隱藏的很好的恐懼好像終於在此時失去了控製。
    絡腮胡下意識地便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混江湖的都知道,人在情緒波動的時候會突然喪失對周遭世界的感知,這時候出手,多半能奏效。
    小人伎倆上不了台麵,可卻實用的很。
    他獰笑著將膝蓋抬起,對準周衍的小腹狠狠撞了過去。
    期待中的沉悶響撞擊聲果然響起了,絡腮胡子的粗黑眉毛得意地抬起,但轉瞬後,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卻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他驚愕地低下了頭,發現身前的少年在他抬起腿時,右手便捏緊了,化作了拳頭,狠狠擊中了他的胸腹之間,而自己的右膝,距離本來的目標僅隔著一指,卻再也不得寸進。
    怎麽會這樣?
    絡腮胡心頭大駭,噔噔噔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沒能站穩。
    但周衍卻始終沒有抬頭。
    ……
    消失了。
    走廊上的本該有的血跡消失了,門頁上的劃痕消失了,那個國字臉的粗野漢子也消失了,而且消失得仿佛他的存在完全被抹除了一般。
    丁酒不記得這件事,這或許還能用昨日所受的羞辱讓他記憶錯亂來解釋。
    可就連他的同伴也否認了,好像誰都不記得這個小小的客棧裏,曾來過這樣一個人。
    周衍低著頭,陷入了巨大的迷惑之中。
    客棧裏的景象和昨天並沒有多少差別。
    沒有什麽妖魔鬼怪突然來臨,在這裏留下斷臂殘肢與滿地鮮血,可他卻無來由的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他沒注意到的是,在那個絡腮胡大漢被自己下意識地一拳擊中後,另外兩個坐著的漢子已經麵色不善地起了身,繞到了他的身後,慢慢聚攏,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圍圈。
    ......
    上寧的雨還未停歇,雨水連綿不絕地從天空中落下,又匯聚到青石板街的凹陷處,形成了一個個小水窪。
    在這條街的盡頭,正緩緩走來一個撐著傘的年輕公子。
    啪嗒,啪嗒,水窪中的積雨伴隨著一步步輕踏濺起,這人竟是專挑積水多的地方下腳。
    可那些水珠在升騰而上時卻詭異地改換了原先的軌跡,避開了他的衣袂,仿佛周圍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輕輕地將那些水滴彈回。
    倘若再仔細看,便會發現更加令人驚奇的景象,在這樣一場細密的雨裏,那公子的肩頭,胸口居然未曾有半點潮濕。
    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踏過水窪,踏過這條潮濕的長街,這個撐著傘的青年終於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樓前停下了腳步。
    他將那柄繡有金絲紋路的黑傘微微抬起,仰起頭看了看那塊破舊的木板,輕輕歎了一口氣。
    “玄機子啊玄機子,你這算錯了一卦,便害我多走了三千裏。”
    似乎覺得心頭的鬱悶還未散去,他又側過頭低聲罵了一句。
    “這鬼地方可真他娘的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