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自京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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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觀的市井江湖裏有這樣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在以多對一的情況下,倘若事情是由人多的那方挑起,又沒有什麽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兩方便各出一個人捉對廝殺。
    無論輸贏,事情都算是劃上了句號,這樣既不至於傷筋動骨,也能給雙方都留些麵子。
    可江湖事江湖了,這小小上寧,連條河都沒有,又算得上什麽江湖?
    再退一步,這位貢生既然願意拿大觀律壓人,顯然便是把自己劃出了江湖中人的範疇,所以那哪能算是壞了道義?
    領頭的那個絡腮胡大漢這般想著,隻覺得自己是名正言順,心中也暢快了許多。
    周衍這時也發現了自己處於極為不利的境況之中。
    客棧一層的空間極小,角落裏又橫七豎八地堆了不少雜物,偏偏還有一根礙眼又礙事的粗大立柱,站下幾個成年男子後,便隻剩下極小的騰挪輾轉之地。
    他的雙眉微微蹙起,強行讓自己從剛才的錯愕與驚疑中掙脫出來,卻不至於多慌張。
    少年心裏想著的竟不是該如何逃脫,而是到底該怎麽動手,才不會因為破壞了周邊的桌椅,而賠上一筆銀子。
    想來想去竟然沒有極好的法子,於是他感受著已經不再沉甸甸的貼身口袋,覺得心口有些發涼。
    “掌櫃的,住店。”
    客棧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清朗卻帶著些許慵懶的聲音,眾人齊齊轉頭望向這聲音的主人,卻是一個撐著傘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容貌稱得上清逸非常,獨獨生著一雙桃花眼,但在這張臉上卻異常協調,隻是此時眉眼低垂,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門外連綿的細雨壞了興致,還是因為本身便有什麽心事,竟能瞧出些愁苦來。
    在他幾縷因未束好而隨意散落的烏發下,是一身式樣並不常見的直襟長袍,袖口繡著淡淡的銀色雲紋。
    這身裝束隻能算是清貴,真正抓眼的則是那塊腰際掛著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想來價格必然不菲,就連那把粗粗看來平平無奇的黑傘,上麵都用金線紋著華麗繁複的線條。
    “掌櫃的,人呢?”
    白衣公子哥兒皺眉問道。
    “在這兒,在這兒。”
    櫃台後探出個腦袋來,卻是那生著張枯瘦長臉的馬掌櫃。
    “接著。”
    收起那把抓人眼球的黑傘,白衣公子低下頭,在長袍的袖子中掏了掏,朝著櫃台甩出了一塊東西。
    那塊不明物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然後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剛剛探出頭的馬掌櫃的腦袋。
    “哎喲。”
    馬掌櫃發出一聲痛呼,摸著頭上鼓起的包剛想發作,等看清凶器後,從小鎮裏的潑辣婆娘那兒學到的髒話,卻又梗在了喉嚨裏,再也說不出口了。
    那赫然是一塊足赤的金錠子,於是上寧鎮無名客棧的主人,便陷入了天降橫財的巨大驚喜之中。
    白衣公子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喜這市儈男人的作態。
    “給我來一間你們這兒最好的房間,要是有人住便付他三倍價錢,讓他給本公子搬出去。”
    話音剛落,他便無視了眾人的震驚視線,隨便尋了處地方坐下,然後又在寬大的袖口中用力的掏了掏,居然掏出了一把瓜子和幾顆蜜餞來。
    桌上雖然剛擦過,還算得上幹淨,可他躊躇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將這些零嘴放下,而是攏在一隻手中,在用另一隻手撚起一顆瓜子放入嘴中後,他看著麵前露出怪異眼神的四人用指節輕輕叩了叩桌子。
    “你們繼續啊,不用管我。”
    ……
    好一個紈絝子弟。
    這揮之不去的想法突然跳入周衍腦海中。
    他在之前的旅程中,也聽過那些富家子弟一擲千金的故事,有在青樓揮霍千兩隻求一夜快活的,有在街上看上一塊鋪麵便直接掏錢買下地契的,還有出資萬兩隻為買一個貢生名額的。
    但都沒有眼前這位那般砸錢砸得一氣嗬成,寫意自然,仿佛這人從生下來就沒有為金錢而煩惱過分毫,大概這才是那些世家子弟該有的氣度。
    他想起自己箱籠與口袋裏加起來恐怕還不夠這個公子哥兒一次彈指的銀子,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竟是有些羨慕。
    而在以絡腮胡為首的三個大漢眼中,這個似乎根本不知財不露白是何物的白衣青年,則瞬間化成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他們本來就是做的不幹不淨的生意,一路流竄至此,也不介意再多做這一筆,綁票倒未必做得成,可趁夜色向這個小白臉打個秋風,還不是手到擒來。
    再怎麽看,這人身上的油水,也比麵前這個在早春還穿著薄薄單衣的窮貢生多。
    馬掌櫃此時終於緩過了神來,迅速把金錠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荷包厚實了,勇氣也隨著水漲船高,他看著劍拔弩張的雙方,顫顫巍巍地說了一句:“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哎喲,傷著這位公子可不好!”
    對於絡腮胡一行人而言,快到手的肥羊當然沒嚇跑的道理,於是他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默契地退回了原先圍坐的圓桌旁,在路過周衍的時候,其中一個還低低笑了一聲。
    “算你小子運氣好。”
    這件事就這樣暫時畫上了句讀。
    周衍自然沒有再起禍端的道理,便沒有作聲,尋了個角落默默坐下,又從懷中拿出了幹糧,慢慢地吃了起來。
    “無趣,無趣。”
    那身著白衣的公子哥見沒熱鬧可看,失望地歎了口氣。
    馬掌櫃此時倒是分外殷勤,直接把小廝支開,自己拿著茶壺在旁邊點頭哈腰,大有願為這位出手闊綽的豪客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架勢。
    他綠豆般的小眼微微眯起,手上茶壺中的水極為精準地注入了杯子裏,這一手壓箱底的“白練淩空”,尋常人沒有十幾年的功夫,怕是很難使出來。
    青瓷茶杯中傳出一股淡淡的茶香,隔著很遠便能聞到,顯然泡茶的人是為了討好這位公子,拿出了店裏最好的茶葉來。
    此番盛情款待自然是為了後麵做鋪墊,馬掌櫃躊躇了一會兒,滿臉堆笑地問出了三個極有哲理的問題。
    “這位公子該怎麽稱呼,這是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那白衣公子此時正在往嘴裏放著蜜餞,聽到這話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唇角微翹,眯著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這個佝僂著身子的枯瘦中年人一眼。
    “我姓李,從京都來,就到這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