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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青光隻出現了一瞬，就迅速黯淡了下來，這樣的情境自然有些詭異，似乎沒有人聽說過，這世間有哪頭牛的角，會在黑暗之中發光。
    但周衍卻無暇細想，因為昨夜那沉重的“噠噠”聲又重新出現在了門外。
    他將門頁上糊著的麻紙輕輕戳破，透過缺口向外望去，客棧為了省錢並未在大堂點上燈，隻有隱隱的天光從窗外透入，模模糊糊地照出一個黑色的人形輪廓。
    那黑影正站在走廊的側角，而在它的腳下，則歪歪扭扭地躺著三個大漢和一個麻袋。
    黑影彎下腰來，身體微微搖晃了兩下，像是在山澗旁準備痛飲泉水的野獸。
    不知為什麽，周衍覺得那個黑影是在以檢視食物的姿態觀察著麵前的一切，每一個動作，似乎都充滿了豐收時的喜悅。
    沒過多久，黑影便又重新起了身，一步一步地拖著大漢與麻袋走過了走廊，走下了樓梯。
    四個人的重量對它而言仿佛是在拎著幾隻雞一般，隻是走廊與樓道實在是過於狹小，便難免發出了不少咚咚的磕碰聲。
    見那黑影已經逐漸遠去，周衍才深深吸了口氣，推開了一絲門縫，向客棧的大堂望去。
    他看得不分明，隻能見到那黑影將大漢與麻袋隨意丟在了地上，彎腰匍匐了下來。
    一種熟悉的撕扯聲突然在他的耳中響起，那是肉食動物的尖牙劃過獵物皮膚與肌肉時的聲音，緊接而至的咀嚼聲又徹底將夜的靜謐打破。
    此時空氣中的甜膩氣息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昨夜那種腐臭與腥甜混合的味道。
    周衍的麵色有些發白。
    如果自己的猜想沒錯的話……那東西好像在吃人。
    他並不是沒有聽過野獸食人或是災荒年間饑民相食的故事，隻是當這故事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承受能力還是被高估了。
    周衍下意識便想要將牛角弓舉起，但他隻覺得手臂分外酸麻，那甜膩氣味導致的後遺症似乎還未完全消退。
    最多隻能射出三箭。
    這個來自北境的少年默默估計著自己剩下的體力，做出了一個保險的預測。
    至於三箭過後該怎麽辦，他的目光投向大堂的木質窗欞。
    那就隻能有多遠跑多遠了。
    那怪物依舊低著頭製造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
    而在客棧二層樓，周衍抓著牛角弓慢慢挪移到欄杆旁，又猛地轉身。
    張弓，搭箭，放。
    在北境森林裏重複過千萬次的動作一氣嗬成，幹脆利落得仿佛隻是輕輕彈動了一根柳枝。
    但擁有著柳葉狀箭頭的箭矢卻不似那些隨風飄搖的無力葉片，而是帶著尖銳的破空聲，閃電般地朝著目標奔去。
    撲哧。
    箭頭入肉的聲音在黑暗之中響起，可得手的獵人並沒有絲毫擊中目標的興奮。
    這一箭對準的是黑影的頭部，但天色太暗，這怪物又低低匍匐著，終究還是偏了幾寸，隻射中了它的左肩。
    更加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即便是被鋒利的箭矢射中，那黑影卻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隻是站了起來，毫不在意地將那根柳葉箭從肩頭拔出，然後抬頭看向了客棧的第二層樓。
    那是周衍第一次看見它的眼睛。
    一雙在黑暗裏發著血紅光芒的眼睛。
    糟了。
    周衍暗罵了一聲，一個輕巧的翻滾，從原先的位置挪移到了走廊的邊角處。
    在他的預想中，這一箭即便無法一擊致命，也能阻礙那怪物的行動，為接下來的兩箭贏得更多的喘息時間。
    可那怪物非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突然受到的攻擊更是引起了它的注意，那雙不帶一絲感情的血紅色眼睛此時正在巡視著二層樓的每一個角落。
    周衍屏住呼吸，盡可能的用有限的障礙物遮擋著自己的身形，思考著對策。
    二層樓雖然不高，可隻有樓梯這一條通道，隻要這怪物上來，自己就可以從欄杆處翻到大堂。
    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破窗而逃還是再次進攻，選擇權都在自己的手上。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那個不能以常理揣度的怪物，在夜色之中突然發出了一聲厲嘯，四肢並用的爬上了大堂中間的柱子，接著腦袋竟是直接向後轉了一周，而那雙猩紅的眼睛正好迎上了欄杆後自己向外窺伺的視線！
    電光火石之間，周衍顧不上心頭的驚駭，拿著牛角弓縱身一躍，又接了一個輕巧的翻滾，穩穩落到了地麵上。
    那怪物自然注意到了他，於是也鬆開了抱著柱子的四肢，從上至下地飛撲了過來。
    第二箭！
    這一箭對準了怪物猩紅雙眼間的位置，從拉開弓弦到箭矢飛出，隻用了不到半秒。
    砰！
    鋒利的柳葉箭成功命中並穿透了目標，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把怪物帶飛了數米，然後狠狠地釘在了柱子之上。
    成功了？
    初出茅廬的獵人在射中獵物後便俯身查看，然後就被反撲的獵物咬中喉嚨的例子，在北境森林中並不罕見。
    所以已經吃過兩次虧的周衍並不敢掉以輕心，依舊緊緊拉著弓弦，調整著呼吸，準備再補上一箭。
    隻是因為剛才用力過猛，他的右臂此時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竟連抬起都有些費力。
    嗤。
    就在此刻，原先一片黑暗的客棧裏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光。
    這光源來自四根紅燭，不知是何時被放在了大堂的東西南北四個角，也被不知什麽原因，竟詭異地自燃了起來。
    周衍隻感覺頭皮有些發麻，麵前的景象也太詭異了些，客棧的四個角落擺著幾根搖曳的紅燭，周遭的牆壁以及地麵，也換了樣子，到處都是已經幹涸的黑棕色汙漬，不知為何，少年總覺得那些汙漬好像是活的，在輕輕蠕動。
    那三個莽漢此時正倒在地上，旁邊還躺著一個麻袋。
    麻袋的開口，大概是因為不斷撞擊的原因，已經鬆開，露出了李姓公子的小半個身子來。
    而三人中的那個絡腮胡子，手臂上已是血肉模糊，鮮血在地上匯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在這樣的重創下，他卻依舊沒有醒來。
    在房子中央的柱子上，還釘著一個不知到底是什麽東西的怪物。
    就在周衍決心抬起手，即便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要射出最後一箭時，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充滿了疲憊與困倦的人聲。
    “你說說，你怎麽醒了呢？”
    “你不該醒的，如果你沒醒該多好，那我就可以當作無事發生。”
    “而你，也就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