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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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場大病之前,還隻有五六歲的稚童周衍曾問過老獵戶,神仙們會不會打架?
    老人嘿嘿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神仙不僅會打架,而且經常打架,有喜歡搬來一座大山砸人的,有擅長用符籙叫來很多幫手的,不過最花俏的還是要屬用劍的,咻的一下就能喚來幾千把會飛的劍。
    尚且年幼的孩子睜大眼睛,心想能有這麽多把劍,家裏該有多闊氣。
    所以少年現在很驚愕。
    雖說麵前的這兩個人沒有一個像神仙,可大概也八九不離十了吧,怎麽打起架來,簡單粗暴的像市井混混的鬥毆一般。
    當然,這種形容對馬掌櫃而言並不公平,因為從始至終,他都是挨打的那一個。
    李觀邪用板凳打飛了不知第幾度撲過來的屍傀,看了看依靠在牆邊吐血的馬掌櫃,又看了看手上的物什,露出了一絲震驚的神色:“想不到你家的客棧不怎麽樣,板凳卻是如此堅硬。”
    馬掌櫃隻覺胸口一陣翻湧,吐出一口血來。
    他低著頭,掩蓋住了眼裏的一絲怨毒,緩聲說道:“同為修行者,公子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倘若放我一馬,我定有厚禮相贈。”
    李觀邪搖了搖頭,嘴角突然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即便是修行者,也有派係之分,你看上去像是我大觀子民,修行的卻是南疆的巫術,哪有放過你的道理?再說了,你的修為如此低微,又哪裏拿的出我看的上的東西?”
    馬掌櫃的肩頭抖動了兩下,又咳出了兩口鮮血,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卻是一塊紫色的晶石。
    “這塊紫晶是我偶然所得,這些年的修為進境也都得益於此,其中的奧秘我還沒能完全參透,你若是拿去,或許還能有些益處。”
    他緊緊攥著那塊晶石,似乎把握著這世上最重要的珍寶,沒過多久又露出了一絲頹唐。
    “當然,你得答應得到此物後,便放過我。”
    李觀邪伸出一根手指,遠遠地點了點牆邊馬掌櫃的腦袋,“沒想到你不光修為不怎麽樣,腦筋也不怎麽好使,倘若你死了,這東西不還是歸我,我為什麽要做這筆擺明了沒有賺頭的生意?”
    馬掌櫃已經吐不出血來了。
    來自京都的白衣紈絝伸手向前一招,那塊被緊緊握在馬掌櫃手心的晶石便淩空飛到了他的麵前。
    盡管客棧的燭光昏暗,卻絲毫掩蓋不了這塊晶石的不凡,那不規則表麵泛出的淡淡紫光,仿佛要將人投諸其上的目光都徹底吞噬。
    李觀邪皺著眉頭打量著這塊懸浮在空中的晶石,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末了,竟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一直旁觀著的周衍突然感覺有些緊張,生怕眼前這個正邪難辨的白衣公子哥兒發現了什麽神妙之處,然後為了掩人耳目,殺人滅口。
    可李大公子並沒有再給他緊張的機會,這個生著一雙好看桃花眼的京都紈絝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促狹的微笑,眼前的紫色晶石便發出了砰砰兩聲悶響,化作了一堆齏粉,紛紛揚揚地灑到了地上。
    他看著倚在牆角麵色震驚的枯瘦中年人,緩緩搖頭說道。
    “就這?”
    ……
    客棧裏一片寂靜。
    於是這片寂靜的始作俑者輕輕咳嗽了兩聲,“看來你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他的神色突然一凜,指尖輕輕泛出一絲微光,這光芒並不刺目,甚至有些清冷,像是夜空中某一顆星辰的明亮被以極為神妙的手段,采擷到了人間。
    但對於麵對著這絲微光的人而言,那小小的光亮裏卻充滿了不可測的危險,似乎隻要觸及絲毫,就會神魂俱滅。
    於是麵色蒼白的馬掌櫃發出了可能是自己這一生最淒厲的嘶嚎:“不要殺我,我……我有苦衷。”
    輕輕托著那一片光明的京都紈絝眉頭輕挑,開口說道:“這世間人人都有苦衷,你有苦衷,躺在地上的那三個有苦衷,過往因你而死的那些人也有苦衷。”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最苦的,我也沒辦法辨別出你們誰比較苦些,那就隻好以結果做定論。”
    李觀邪淡淡說道:“現在你活著,他們不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就是化作了白骨深埋土地,而你是唯一站著的一個,而很不巧,我現在很生氣。“
    “但我畢竟是個很講道理的人,如果你的苦衷足夠苦的話,或許我可以幫助你痛快地脫離苦海。”
    李觀邪突然轉身看向站在一旁,依舊擺出一副警戒姿態的周衍。
    “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緊緊握著牛角弓的周衍麵色古怪,隻得尷尬點頭。
    書卷是道理,銀子是道理,拳頭也是道理。
    拳頭大些,能握著的道理自然也就多些。
    李觀邪滿意地點了點頭,客棧內已經沒有完好無缺的桌椅,他便隻能將扛在肩頭的板凳放了下來,順勢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這個來自京都的公子哥兒在寬大袖袍裏掏了掏,竟是又掏出一把瓜子和幾塊糕點來。
    周衍幾乎快要懷疑他的袖子裏開著家點心鋪子了。
    李觀邪向周衍拋去幾塊糕點,被少年手忙腳亂地接住。
    “聽戲的時候嘴巴怎麽能閑著。”
    他眯著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向著牆角披頭散發的馬掌櫃輕輕開口。
    “來吧,請開始你的表演。”
    ……
    馬掌櫃強行壓下心頭的那絲怨毒,澀聲開口道:“我本名馬沾,大觀洛河人,家中……”
    可話音未落,他的絮語就又被打斷。
    “停停停,家裏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幼童這種戲碼,會不會太過老土了?”
    那襲白衣指尖黯淡的光明又重新亮起,原名馬沾的客棧掌櫃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仿佛看到了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
    “那個屍傀……是我的妻子。”
    他喘著粗氣,將自己隱藏在心底最深的黑暗抖落開,諷刺的是,這竟是為了換回一絲生機。
    “我本是一個窮書生,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和書上那些故事一樣,我們在元宵燈會上相識,接著一見鍾情,她為了嫁給我,甚至被父母逐出了家門。”
    “那時我經常會帶她去看家鄉的桃花,桃花落在她頭上的時候,很好看。”
    “我讀書不成器,便用積蓄來上寧開了家客棧,她也沒有嫌棄我不爭氣,日子是苦了些,可終究能算得上有滋有味。”
    他癡癡地望著遠方,眼中露出一絲追憶。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生了重病,我訪遍名醫卻依舊沒能找到救治她的方法,隻能看著她日益消瘦,生氣漸失。”
    一滴渾濁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滾下,於是這個枯瘦中年人的聲音便有些哽咽。
    “她死的那天,我本來也想隨她而去,可我突然想起曾經在書攤上找到的一本古書,隻要…...隻要遵循書上的方法,便可以將她複活。”
    “以房中針汲取陰氣破壞風水,再以東南西北四方紅燭養四陰之地,雞血為引,符咒為輔,便可再借回半條命來。
    “那些天我打發了店裏的所有人,關了客棧,終於,我的努力沒有白費,第四十九天,她終於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從黃泉歸來的,不是她,而是一個怪物,一個食人的怪物……”
    周衍此時沒有看他,而是低著頭,眉頭緊蹙,李觀邪則一直在嗑著瓜子,眼神玩味。
    馬掌櫃眼中的恐懼很快便被一絲複雜的情緒取代,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可她畢竟是我的妻子,即便是變成了怪物,也還是我的妻子,於是我便把她留在了客棧裏,鎖在了一個鐵籠中。”
    “有一天我外出回家,發現鐵籠被打開了,而後院裏滿地鮮血,地上躺著一個毛賊……和滿嘴是血的她,我以為她會攻擊我,可她沒有……”
    “我突然意識到,就和雨水養料充足才能催生出成熟的果子一樣,有了充足的食物,我的妻子或許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於是我開始放任她晚上出去覓食,但是隻挑那種流竄的江湖客下手,為了方便得手和掩蓋蹤跡,我又按道書,煉製出了一種屍魔香,並輔以迷魂術,抹去了同行者的記憶,這樣,就誰都不會知道這座客棧裏,究竟掩藏了什麽樣的秘密……”
    “丁酒也知道這件事嗎?”
    周衍皺著眉嚼著杏花糕,含糊不清地問道,連番激戰之後,他確實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他當然不知道,也就隻有他,願意來我這打些下手,倘若不是遇到了你們,過幾天我便會結清他的工錢,讓他遠離這是非之地。
    馬掌櫃看向倒在一旁的屍傀,目光裏露出一絲溫柔。
    “而我,大概會帶著她回家。”
    “這個時候,家鄉的桃花應該快開了吧。”
    ……
    這個故事很長,其中也有不少可供咂摸咀嚼的地方。
    可聽故事的人,一個在咂摸著瓜子,一個在咀嚼著點心。
    李觀邪手上的瓜子已經全部吃完,輕輕一揚,瓜子殼就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飛雪,落到地上,正巧形成了梅花似的圖案。
    “你怎麽看?”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
    “確實是個感人的故事啊。”周衍麵色複雜地看向馬掌櫃,誠懇地說道:“倘若你去說書,肯定比開客棧賺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