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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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衍剛走進書鋪坐定,門口就探進了一個腦袋來。
    是個生著一張圓臉的少年,注意到周衍的目光,將手在嘴巴前攏成喇叭狀,“周衍,周衍。”
    圓臉少年名叫沈聽,家住臨曲巷旁的桐花巷,似乎與蘇師叔認識,總來這一片晃蕩,因為性子伶俐,嘴也很甜,倒也不招人厭。
    周衍原以為他是來書鋪蹭書看,後來才發現差的遠了,這家夥大字不識幾個,屁股上像是有把火似的坐不住。
    純粹是因為閑的。
    等蘇方醒走了,沈聽的糾纏對象就順利變成了書鋪的新任代理掌櫃。
    “小周啊,西街那邊開了家鹵煮店,味道那叫一個正宗,我請你吃怎麽樣?下回你再請我。”
    “周兄,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個吞劍的,那麽長的一把劍,咕嚕一下就全吞了,嚇了我一跳。”
    “周先生,你看的這是什麽書?可否給為兄講一講?哦,史書啊,那算了,沒勁,難怪店裏沒生意。”
    廢話頗多,簡直就像是話簍子托的生。
    用坊間婆姨的話來講,就是耗子磨牙,沒話找話。
    周衍揉了揉眉心,“有話快說!”
    沈聽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邁進書鋪,才小聲說道:“周大哥,幫我個忙唄。”
    周衍沒好氣道:“不幫。”
    上回幫他的忙,是為了給一個街上遇到的漂亮姑娘遞信,結果二人被當成了想入室偷竊的小毛賊,被那戶人家的魁梧家丁追著跑了三四條街。
    幸虧周衍提著沈聽的肩頭,暗中用上了巧勁,才跑了出去。
    再上回,沈聽說不知從哪兒發現了一張藏寶圖,兩人去吭哧吭哧挖了半天,最後挖出了一堆骨頭,正合計著是不是什麽古人遺骸,就被苦主,幾隻齜牙咧嘴的野狗找上了。
    若不是周衍悄悄放出一絲凜冽劍意,恐怕兩人屁股都得掛彩。
    就這樣,沈聽還覺得那幾隻野狗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氣所折服,這才夾著尾巴跑了。
    可憐自己一個讀書人,如今好歹也是堂堂二境的練氣士了,拳架走樁用來逃跑,劍氣用來嚇狗。
    盡做這些事,丟不丟人啊。
    沈聽好說歹說,沒能勸動周衍,於是深吸一口氣說道:“周兄啊,你再不答應我可要使出殺手鐧了啊。”
    周衍翻了個白眼。
    沈聽一咬牙,佯裝跪下,實則拉住周衍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上麵蹭,“我好心的小兄弟啊,你就幫幫我吧,我上有從未見過麵的老母,中有不知在哪兒的美貌妻子,下有還沒投胎的孩子……”
    周衍麵目抽搐的看著已經濕了一片的衣襟,扶額說道:“你先起來,好好說話。”
    沈聽依舊鼻涕口水一大把。
    周衍心想最多再被人攆出兩條街,哭笑不得地說道:“答應你總成了吧。”
    沈聽這才爬了起來,用力抹了把自己的圓臉,伸出了大拇指,“周兄果然是一表人才,義薄雲天.......”
    周衍震驚於他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心中暗暗稱奇,嘴上說道:“你先別忙著拍馬屁,到底是什麽事?”
    沈聽湊了過來,小聲說道:“去找個寶貝。”
    周衍嘴角扯了扯,顯然是想起了先前那一堆破爛骨頭。
    沈聽把胸口拍得震天響,“這回肯定能行,這可是不良人的案子。”
    周衍眉頭皺起。
    大觀主管偵緝逮捕的差使,被稱作“不良人”。
    設立初始,征用的往往是那些下九流而有惡跡的流氓宵小,一來實在騰不出人手在市井中做那些瑣碎雜事,二來這些人混跡江湖多年,人脈寬廣,總歸有些優勢。
    不過近些年來,擔任不良人職位的往往是軍伍中人,而今的不良帥,與宮中權貴們更是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不過還算是延循了古例,市井裏多設眼線與暗哨,以監察治安。
    沈聽挺起胸膛,“周衍啊,你可知道我沈聽是何等身份,說出來你可千萬別嚇一跳。”
    周衍說道:“難道您就是如今的京都不良帥?”
    沈聽好不容易撐起的雄渾氣勢頓時垮下去大半,撓了撓腦袋,訕訕笑道:“遲早,遲早會是的。”
    整日混跡市井的少年沈聽,算得上是不良人的一名小小暗哨,靠傳遞消息掙些微薄銀子,來混口飯吃。
    前幾年不知為何惹上了一夥毛賊,直接從東城區被追到西城區,生死攸關之際,一頭紮進了蘇方醒的書鋪,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這個泥腿子少年沒有透露的是,自己天生就有趨福避凶的本事,要不然那天也不會找到平平無奇的書鋪,也不會死皮賴臉地成日在這裏晃蕩,留下些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念想。
    沒有父母蔭蔽,又身處大觀最底層,想要活得好一些,久一些,總歸是要多些心眼。
    可好像最好最好,也隻是做那被戲稱為帶刀走狗的不良人了。
    ……
    沈聽鬼頭鬼腦地說道:“這回,可算是個大案子,是王府裏丟了東西,你猜,找到了給多少錢?”
    周衍看著沈聽伸出的五個手指,“五兩銀子?”
    沈聽搖頭晃腦,“五兩金子!而且還給一個不良人的正式官身。”
    沈聽咧開嘴笑道:“到時候金子給你,官身歸我,正好。”
    對於出身低下的泥腿子少年而言,倘若立不下掉腦袋的大功,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從小小暗哨轉成正式官身的機會。
    見周衍搖了搖頭,沈聽又緊張起來。
    周衍看了看沈聽打滿了補丁的衣服,歎道,“我不缺錢……至少沒那麽缺,要是真能找到,五兩金子你也留著,夠你買間小房子了,剩下的可以買些衣服鞋子,或是攢些老婆本,也不至於被心儀姑娘家裏的家丁當成小毛賊。”
    他有些想趟這渾水了,其實山上人管山下事,可能也就一句話。
    可周衍覺得那樣不好。
    於自己,是在慷他人之慨。
    於沈聽,是在施舍。
    聽蘇師叔說,沈聽的娘在他還未記事時就離開了這個家,他爹又是個酒鬼,有一次醉酒失足跌進河中死了。
    沈聽自小一個人守著那破破爛爛的家,既不遮風也不擋雨,到嘴的吃的,還要分出一半給一隻瘦瘦巴巴的黃狗,可少年似乎從未有過怨言,臉上總掛著笑。
    人間辛苦千千萬,哭著活是一天,笑著活也是一天。
    沈聽用力揉了揉臉頰,想要開口拒絕。
    周衍又說道:“你若是良心過不去,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你真當了差,肯定有俸祿,到時候慢慢還就是,再說了也未必就能找到。”
    “不過倘若找到了,利息要先支付,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男兒膝下有黃金……黃金沒有,銅板總有的,以後不許再給別人下跪,假裝也不行,跪一次,你沈聽就要丟一兩銀子。”
    沈聽一時間有些發愣。
    周衍又補充道:“對了,也不能把鼻涕眼淚擦到別人身上,怪髒的。”
    沈聽回過神來,圓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與周衍重重擊掌。
    “一言為定。”
    ……
    不良人之間的隱秘消息皆以紙條來傳遞。
    陋巷酒肆,麵攤青樓,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可能安插著暗哨眼線,宛如一張羅織的細密蛛網。
    沈聽從懷中掏出張皺巴巴的紙團子,小心翼翼展開後遞給周衍。
    “你不識字?”周衍笑著問道。
    “哪兒能啊!你去打聽打聽,我沈聽在不良人的暗哨裏,也算是有學問的。”說著說著,這個圓臉少年明顯有些底氣不足,聲音也小了許多,“但每個字都懂,具體是啥,我就不知道了,莫非是什麽失傳已久的武功秘籍?你幫忙看看?”
    周衍皺眉。
    紙條上寫著兩句話。
    須彌山是天地骨,中鎮四方為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