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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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臨曲巷的一處小小院落之中,少年盤膝而坐。
周衍先是按部就班地打了一套拳,再按照蘇師叔傳授的法子呼吸吐納了一番。
約莫是今日有違常理的白日下了苦功,晚上也沒閑著,周身傳來的痛楚又加重了幾分,激得少年臉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細汗。
可想起那老前輩講的所謂根基之說,周衍就覺得再大的苦都可以吃。
隻要能走得穩些,慢點也沒關係。
牆角突然傳來一聲貓叫,然後便是故意壓低了聲音的呼喊聲。
“周衍,周衍。”
這般難聽的貓叫,隻能是沈聽了。
周衍走出門,隻見圓臉少年蹲坐在牆頭,正朝自己擠眉弄眼。
周衍瞪眼,“你先下來,要是踩壞我的菜圃,你就等著吧。”
沈聽嘿嘿一笑,一個輕巧的跳躍,從那足有一人高的牆頭飛下,好不瀟灑。
啪嗒一聲,少年“五體投地”,昂起頭滿麵痛苦地說道:“可別跟別人說啊。”
周衍搖頭笑道:“何至於此?”
沈聽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咧嘴一笑,“有線索了。”
“哦?”
“今天不是聽說王府前些日子翻修了樓簷,找了些泥瓦匠嘛,我就去問了問管這事兒的老工頭,沒想到還真就問出門道來了,聽他說我去的時候,前麵有兩夥人都問了這事兒,這裏麵可咂摸的東西,就多了。”
周衍皺眉說道:“可如果真是那些泥瓦匠拿的東西,王府怎麽會找不到?”
沈聽抹了把臉,“那就不懂了,總歸要去打探打探,要不然,隻能跟在別人身後吃剩飯咯。”
周衍奇道:“現在大半夜的就動身?能見著個人影?”
沈聽嘿嘿一笑,“這你就你不懂了吧,這叫夜黑風高好辦事,倘若我偷了那麽金貴的東西,肯定晚上睡不著,時不時就想拿出來看看,寶貝得很!”
周衍點頭,與他並肩而行。
走到一半,他又重重拍了拍沈聽的肩膀,和顏悅色地說道:“你該不會真偷過東西吧。”
沈聽差點又摔了個狗啃泥。
……
正如少年沈聽所言。
此時的京都之中,突然湧進了不少陌生麵孔。
一棵老槐樹的粗壯槐枝上,正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陰柔少年。
槐樹下蹲著個五短身材的漢子,不斷用粗短的手指摩挲著泥地。
少年隨手摘下一片槐葉,將之吹到空中,然後開口說道:“佟山,消息準確嗎?”
漢子點了點頭,那片飄然落地的翠綠槐葉,仿佛被利器切開了一般,躺在了地上。
少年輕歎一聲,“可我聽說,前些日子這京都可不太平,不光死了幾個排名靠前的魔頭,連永安當都被人砸了,事後不還是連屁都不敢放?就我們這兩隻小貓,夠這裏的大佬們喝一壺的?”
被叫做佟山的漢子開口,聲音卻莫名嘶啞,“這本來就是不良人發布的任務,規定練氣士不能接了嗎?我們都是有令牌在身的,又是壞了誰的規矩?他們什麽時候閑到連山下事都要管了?”
陰柔少年笑道:“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十兩金子,一個官身,佟山啊,你該不會真想做山下的帶刀走狗吧。”
漢子搖了搖頭,“有意思?”
陰柔少年笑而不語。
兩人都心知肚明,此次撞見這山下的閑事,又想管一管,不是為了那狗屁的十兩金子和官身,而是為了那本《撼龍經》。
恭王府失竊的那一本,極有可能是作者親自寫就的原本,而非是後世爛大街的粗陋複刻版。
尋常人不知其中精妙,可擅長堪輿之術的阮自安卻清楚的很,那位被奉為風水師祖師爺的世外高人,極有可能是一位上三境的練氣士,而這本《撼龍經》,不僅記載了大觀一條隱蔽的龍脈走向與國之氣運,在山上人的眼中,還與一樁天大機緣有關。
扶龍撼龍,一線之隔。
實為某座仙家洞府嫡係弟子的陰柔少年阮自安戳了戳自己的眉心,開口問那蹲著的漢子,“佟山啊,你說那東西要是假的怎麽辦,我一個才三境的練氣士被耍了沒關係,你一個四品武夫,能咽下這口氣嗎?”
佟山不答。
阮自安又自顧自說道,“就算沒辦法殺人,也有其他辦法來撒撒氣的嘛,比如讓幾個帶刀走狗斷手斷腳,或者讓幾個人短壽個十幾年,保準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漢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下作!”
少年晃晃雙腳,搖頭笑道,“虛偽。”
……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京都的某處街道上,一個穿著破舊布衣的年邁更夫正在巡街。
老更夫今年七十多歲,無兒也無女,十幾歲的時候隨著流民逃難,來到了大觀京都,拜了嚴厲的師父,成了個打更人。
日落又日出,這梆子一敲,就是幾十年。
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動靜,更夫眼睛微動,停下了敲打銅鑼,咧開嘴笑了。
地上有一隻蠍子。
老更夫捉住那隻張牙舞爪的蠍子,輕輕吹了一口氣,這黑色的醜陋蟲獸便無火自燃,化成一道青煙。
彌漫的煙氣之中,有細碎詭異的耳語傳出。
老人揉了揉眼睛,他那蒼老得仿佛枯樹皮的手背上,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青色的詭異花紋。
宛若圖騰。
一座富貴宅邸中,一個穿著單薄紗衣的女子推開門。
正值深夜,涼意沁人,女子卻絲毫不覺。
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熱意,女子的眼睛愈發明亮,她的手上有一隻蠍子。
十四歲時作為孤女進了這戶人家做丫鬟,過了兩年又成了那歲數可以做自己爺爺的老家夥的小妾,其間遭受了多少白眼。
二十載過去了,那些曾經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人終於接連得了怪病死去,自己也成了這家的主母。
可人生能有幾個二十載啊。
太久了,真是太久了。
久到都快忘記自己原來不是京都人,也不是這大觀的子民了。
黑暗之中,青光隱隱,女子似哭似笑。
更多大觀京都的尋常巷弄與隱蔽角落,不斷有人陸續走出。
有布衣草鞋的小販,也有穿著長衫的儒生,有容貌姣好的姑娘,也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他們都收到了同一個消息。
倘若從京都上方俯瞰,此刻的景象,便如春雷響動之時,隱藏地下的蟄蟲全部湧出。
不是驚蟄,勝似驚蟄。
那些不起眼的小蟲手上都有著青色的圖騰。
那是以隱秘之法刻進骨血的部落印記,也是他們無法忘記的故鄉之名。
南疆。
……
在這場即將來臨的風暴中心,是一家極為普通的民居。
一個相貌平凡的漢子輕輕爬起床,唯恐弄醒身旁熟睡的妻子。
有個人開出了他無法拒絕的價碼,讓他偷一樣東西,現在該交貨了。
為妻子掖好被子之後,漢子躡手躡腳的走到牆邊,敲了敲牆麵。
有一處竟是中空的。
看側身而睡的妻子並未醒來,漢子才從那空洞之處拿出了一個木匣,小心放進入懷中。
完成了這一係列動作,他竟是連絲毫聲響都沒發出。
“等我回來。”
他在心中默念一句,目光溫柔地看了最後一眼,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關上房門,大步邁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