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過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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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大觀與南疆的戰事已經持續百年,可多半是不傷筋動骨的試探,直至當今天子即位,排除眾議,大力發展漕運,充實邊軍,乃至親自南下督戰,才真正讓人嗅出了一絲血腥氣味來。
    坊間傳聞,這場延續了幾代人的戰爭,最多不過三十年,便會終結。
    不過到底是兵強馬壯的大觀吞並那倚仗天險之利的南疆,還是偃旗息鼓從此退居那座據說凶獸橫行的隱龍山脈以北。
    不好說,也不能說。
    能與大觀牽扯這麽久的南疆,並不能算得上是一朝或是一國,而是由信奉不同圖騰的數十個部落組成,平日互不幹涉,隻有涉及到戰事時才會一致對外。
    略知內幕的人談及此事,總會嘲笑這些尚未開化的南蠻子最好窩裏鬥,恐怕就連上桌吃飯都是各吃各的。
    不過嘲笑歸嘲笑,倒也沒誰真敢小覷了號稱除老弱婦孺外,人人皆可戰的南疆部族。
    不說駕馭毒蟲的詭異本事,純論個人戰力,自小便在山林中與猛獸搏鬥的南疆勇士,相較精銳的大觀軍中武卒,也是絲毫不差。
    如今勢力最為龐大的岐荒部,更是隱隱有統一各部的趨勢。
    故而即便南方戰線不斷傳來捷報,依舊打消不了朝堂諸臣的疑慮。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況且,那已經蟄伏百年之久的南疆當真隻有這點能耐?
    山下遭了殃,山上也不安穩。
    與山上山下隔閡分明的大觀修行界迥異,幾乎每一個南疆部落之中,都會有數個巫蠱祭司,族中若有修道種子出現,便會全族之力培養。
    不過南疆道術往往詭譎陰冷,被自詡為正統的大觀修士斥為有違大道的羊腸小徑,倘若遇上,即便不分個生死,也要好好折辱一番。
    所以當阮自安感知到有數十人靠近時,先是疑惑,但當看到那些人手上的圖騰印記後,心中便了然了。
    都是隱藏在京都的南疆人。
    可憐的過河卒罷了。
    但轉念一想,自己何嚐又不是一顆主動落入棋盤的棋子?
    玩了那麽久鷹,差點被鷹啄了眼啊。
    阮自安聳了聳肩膀,很快又換上了一副燦爛笑臉,揚聲道:“領頭的那二位道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可好?”
    打更老人佝僂著腰身,沒有說話,倒是那紗衣女子輕輕開口,聲音軟糯。
    “好啊。”
    話音剛落,那女子身前便出現幾條背生雙翼的赤色小蛇,蛇信不斷吞吐,如細小閃電般向阮自安飛去。
    隱龍山脈多產異蛇,其毒神仙難救。
    不過幾乎是同時,阮自安的麵前便出現了一道迷朦水幕。
    那幾條小蛇被這煙霧繚繞的水滴氣霧生生切成兩段,落地之時,竟依舊不斷扭動著。
    蛇血塗地,青石磚瓦上被腐蝕出了好幾個坑窪。
    阮自安作勢欲嘔,“老姐姐你生得如此美貌,怎麽偏偏喜歡這些醜陋的毒物,就不怕嚇壞了世間男子,以後嫁不出去?不對,看你這模樣,好像是一臉寡婦相啊,晦氣晦氣。”
    那女子也不惱怒,向身旁的打更老人遞出一個眼神。
    老人立刻會意,如同畏寒的老農般縮了縮脖子,向戲台方向邁出一步。
    戲台之上,張水根被佟山一拳轟出數丈,終究是再難起身,頹唐無力地坐倒在一根台柱旁,滿麵鮮血,生死不知。
    反觀佟山,雖說受了些輕傷,但卻遠遠沒到傷及根本的地步。
    三品四品,一品之差,生死之別。
    不過此時,佟山顧不上靠近那麵容平凡,卻偏偏有著瘋魔般拳意的倒地男子,而是重新站定,擺出沉穩拳架,如臨大敵。
    那打更老人,竟隻用了一步,便橫跨半個院子,來到了戲台邊緣。
    ……
    這座教坊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隊沉默武卒,步伐整齊地向目標靠近。
    倘若有熟悉軍製的人在場,必定能叫出這不過百人之數的軍隊名字。
    伏牛。
    伏牛軍中不存在新兵一說,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出的百戰老卒,更令人咋舌的是,每一人都至少有著二品武夫的底子。
    隻論個人戰力,或許比不上一些江湖高手,但軍中武卒,出手便是百無禁忌的殺人術,又有戰鬥技擊中養成的默契。
    伏牛軍百人,可破千人重騎。
    街道之上,一個個手上繪製著圖騰的南疆死士,擋在了這支氣焰恐怖的隊伍前。
    他們是南疆百年謀劃中的暗子,也是沒有退路的過河卒。
    在大觀,他們是書生,是富商,是小販,是芸芸眾生裏最不起眼的那些人。
    有的是孤家寡人一個,有的早就開枝散葉,兒女滿堂。
    可此刻,他們隻有同一個目的—用自己的生命爭取寶貴的時間。
    一個小販打扮的南疆男子開始奔跑,於是所有人都跑了起來,迎向了那道宛若城牆般的鋼鐵洪流。
    伏牛軍中的百戰老卒依舊保持著肅殺。
    直到第一個人臨近,為首的武將才抽出腰間的觀刀,指向天際。
    霎時,身後的所有雄壯武卒齊齊抽刀,發出一聲低沉吼聲。
    “殺!”
    在更遠些的地方,一個胖子正和一個青衣老者並肩而行。
    老者撚須笑道:“王爺好算計,放消息的時機剛剛好,這些南疆的暗子,怕是要清幹淨了。”
    胖子搖了搖頭,“仙師言重了,這一手,遠遠稱不上釜底抽薪,最多隻是投鼠忌器罷了,這真正執子的人,恐怕沒這麽容易找出來啊。”
    青衣老者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看向遠方說道:“領頭的那兩人,似乎有些棘手,王爺的那個死士,已是強弩之末,還有那兩個莫名入局的野修,王爺是否需要老夫出手?”
    嘴上這麽說著,可連動都沒動。
    這老者據說是來自海外仙島的仙師,眼界頗高,雖然看上去和顏悅色,但倘若拿不出讓他看得上眼的東西,恐怕連眼皮子都不想動。
    果真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
    胖子心中暗罵了一聲,笑道:“我還有一手,仙師請看吧。”
    老人點了點頭,有意無意地說道:“這《撼龍經》,真有傳說中那般神妙,能讓這些南蠻子這般飛蛾撲火?”
    胖子用藕節似的粗短手指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神不神妙我不知道,但既然能夠涉獵一國風水,乃至國運,自然不可能是凡品,坊間流傳的均為不涉及根源走向的殘本,這全本現世,就是放在台麵上的陽謀,自然由不得他們不動心,幾條人命換一個可能性,不一定值得,但也虧不到哪裏去。”
    老人感歎道:“王爺真是下了一筆好大的注啊,這般以國運為誘餌的手筆,實在是生平僅見,不知到時候,可否把那本書借我一觀?”
    終於有些王爺氣度的胖子湊過身去,嘿嘿一笑,“不瞞老神仙,其實我這一本,是拓本,皇上賞的,真正的那本原作,還在皇宮呢,此等重寶,怎麽可能交由我處置?要真出了什麽紕漏,我可擔當不起。”
    老人點頭,不鹹不淡地安慰道:“即便如此,王爺依舊是忠心可鑒啊。”
    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笑道:“應該的,應該的,我李隆睿身為當今聖上胞弟,一顆赤膽忠心還是有的,此生必當為國為民,盡我所能,為天下謀太平......“
    老人笑而不語。
    胖子別過頭,看似在眺望遠方,其實在不斷腹誹,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把自己這些年來貪汙舞弊的證據都盤算的一清二楚,這棘手的事,怎麽就輪到自己一個廢物王爺來做了?
    袋中錢,腰間肉,肩上的大好頭顱,俱不讓我心安啊。
    他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突然有些惆悵。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