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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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娘嘞,嚇死我了。”
    沈聽捂著胸口,眉毛都快要打了結。
    先前遠遠地跟著,看到那群人去了一處廢棄的教坊,結果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了一隊身披甲胄的武卒,兩方勢力不由分說便纏鬥在了一起。
    還未等他細看,周衍就拉住了他,向後急急撤去。
    事出緊急,沈聽竟未察覺到,平日裏要走上數十步的巷子,此刻隻是幾息,就一下掠過去了。
    周衍皺眉說道:“這已經不是我們能管的事了。”
    沈聽點頭稱是,市井裏摸爬滾打慣了,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這裏可是大觀京都,誰能驅使這麽多的披甲武卒?
    獎賞再好,也要有命拿不是?
    兩人心裏打著鼓,刻意繞了遠路,隻想快些遠離這處是非之地。
    ……
    教坊內。
    阮自安看向紗衣女子,燦爛笑道:“老姐姐,夠了啊,我殺了你幾條小蛇,你嚇了我一跳,咱倆扯平了,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女子並不答話,看向地上斷成兩截的赤色小蛇,遙遙伸手一招,殘存蛇屍便向她飛去,化作一道黑色煙霧。
    女子張口一吸,黑煙盡入口中。
    阮自安皺起眉頭,做了個在鼻子前扇風的動作,“老姐姐,你要是餓了的話,我可以請你吃飯,何至於吃這些小蛇?”
    紗衣女子口中發出咯咯聲,氣勢突然暴漲,腮邊出現如蛇鱗般的紋路,一雙眼睛變為冰冷的豎瞳。
    南疆秘術,詭譎至此。
    阮自安以手撫胸,瞠目結舌,“謔,原來是個蛇婆娘,嚇死人了。”
    他轉了轉眼珠子,祭出一隻古樸的小鈴鐺來。
    鈴鐺在空中微微搖動,仿佛有一隻無形之手提著一般,每一次發出脆響,空氣中便會出現一道無形氣刃,向那女子斬去。
    眼見氣刃臨近,青眸豎瞳的女子不閃不避,硬生生受了這幾下,竟是連皮都沒擦破,反倒是發出一陣金鐵相交之聲。
    “好厚的皮啊。”阮自安拍手笑道,他伸手在空中一撚,又喚出了一個葫蘆。
    不止於此,阮自安的周身不斷出現寶光閃閃的器物,齊齊向那紗衣女子飛去。
    女子神情凝重,發出一聲厲嘯,一團黑色霧氣從口中吐出,神情頓時萎靡了許多。
    空中的那些法寶,隻要被黑氣擦過,便搖搖欲墜,到了最後,更是直直落到地上,與凡物無異了。
    阮自安也不見心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好像是有些棘手啊。
    那還是跑吧。
    女子正要發難,阮自安又從袖中拿出一道符籙,身形突然便出現在數十丈開外,雙手攏成喇叭狀喊道。
    “老姐姐,我們還是改日再會麵吧,人都跑了,還打個屁啊。”
    見那豎瞳女子依舊是如臨大敵的模樣,阮自安有些無奈。
    “真沒騙你。”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竟是二話沒說,轉頭就跑了。
    女子豎瞳微縮,一道青氣打中阮自安的後背,卻被一道驟然亮起的白光擋住,這陰柔少年,顯然有極厲害的道袍護身。
    女子轉過頭,原先張水根所躺倒的那根台柱旁,隻剩下了一攤血跡。
    戲台之上,佟山吐出一口鮮血。
    那看上去孱弱不堪的打更老人,竟是實打實的四境劍修。
    本是用來敲打銅鑼的木質梆子,在空中片片碎裂,露出隱藏在其中的一柄寸長小劍。
    劍名吞北。
    尋常武夫與練氣士對陣,三境三品以下,武夫穩占上風,可到了中三境,便是旗鼓相當。
    可山上練氣士中的劍修,戰力冠絕同境,死在臨曲巷中的青劍郎商同契,雖有一把機緣巧合之下與心神相連的本命飛劍,但因為根基有損,劍術稀鬆平常,算不上真正的劍道中人。
    這頭發花白的打更老人,每次出手,都能帶出看不見的沉厚劍氣。
    如大河奔湧,潮水漲退。
    接近一甲子的日落而出,日升而歸,每一次用梆子敲打鑼鼓,都是在凝實這一身愈發內斂的雄渾劍意。
    劍道攀升,一點一滴,何其難也。
    轉瞬之間,擁有四品武夫體魄的佟山,身上便多出了幾個恐怖傷口。
    趁老人換氣之際,佟山不退反進,猛然向前衝去,以擂鼓之勢轟向老人心口。
    倘若被實打實的四品武夫近身,即便是殺力極大的劍修又如何,照樣要被打爛體魄。
    由不得你不退。
    他麵目猙獰,實則悄悄握住了一道符籙。
    此番遊曆,行至過半時遇到了那名叫阮自安的陰柔少年。
    法寶奇多的阮自安,以三張縮地成寸符和一本失傳已久的秘籍換來了他的結伴同行。
    尋常江湖客可能不清楚這些山上練氣士的根底,可已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佟山卻清楚的很,這些眼高於頂的家夥,從未真正將山下人放在眼裏。
    一路走來,一路提防。
    真遇到了生死大事,還不是互為棄子?
    這縮地成寸符,先前已經用過兩張,皆有奇效,收獲頗豐,這也是佟山願意與阮自安同行的原因。
    隻是當他激發符籙之時,卻感到胸前驀然一痛。
    自己並未脫離那老人的劍鋒範圍,反而向前了好幾步。
    那三張縮地成寸符,分明是一模一樣啊。
    打更老人的飛劍穿胸而過,渾厚劍氣,更是攪碎了佟山的五髒六腑。
    “阮自安!”
    佟山吐出一口鮮血,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嘶吼,頹然倒地。
    京都的某一處,一個緩緩行走的陰柔少年打了個噴嚏。
    這是誰又在想我了?
    ……
    小巷之中,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艱難扶著牆,拖著自己的殘破身軀向前緩緩挪著步子。
    男人有一個很平凡的名字,張水根。
    師父說,取個土名字,好養活,有福氣,以後自我介紹,趁敵人發愣的時候,還可以偷襲。
    張水根本來還埋怨自己這個名字不夠響亮,後來才覺得師父說的果然沒錯,因為他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妻子,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所以他很想回家。
    他已經記不太清是什麽時候,自己從一個初入江湖的愣頭青變成泥瓦匠了。
    那天晚上,他在街上撿到了一個昏迷不醒,滿身血汙的姑娘,出於惻隱之心,把她帶回了家。
    姑娘叫薛湄,腿上受了很重的傷,其他的,姑娘不說,他也就沒問。
    她笑的時候,張水根覺得自己的拳頭像灌了鉛一樣,好像再也提不起來。
    師父說自己是個榆木腦袋,天賦也是同門師兄弟中最差的一個,不過好在還算勤奮,再打磨幾年,就能在江湖上站穩腳跟,保不準以後還能混出大名堂,到時候就允許他報出師門的名號。
    可才入江湖,怎麽又想出江湖了呢?
    薛湄的腿傷很重,張水根問過了好幾間藥鋪,都說到了這種程度,已經廢了,沒辦法治。
    張水根想來想去,決定來京都碰碰運氣,可還是沒什麽頭緒,直到有一天他在藥鋪裏徘徊時,遇到了一個姓王的胖子。
    王胖子自稱是做貨運生意的,什麽天材地寶都能找到,腿自然也能幫著治。
    不過家大業大,難免會有賊人惦記,想要換這些藥材的話,從此張水根這條命,便不屬於他自己了。
    當然,在需要之前,安生日子還是可以正常過。
    後來張水根和薛湄成了親,定居在了京都,當了一個泥瓦匠,結婚那天,王胖子還來喝過喜酒。
    張水根本來以為可以在這樣的溫水般的日子中慢慢老去的。
    有一天王胖子讓他去王府裏偷一件東西,隻要偷到了,這條命就還給他,不僅如此,那個看上去很有些貴氣的胖子還答應徹底治好薛湄的腿。
    偷東西的過程很順利,偌大的一座王府,居然連個守衛都沒有,隻要再把東西交給王胖子就可以了。
    他似乎已經能聞到家中的飯香了。
    紅燒肉很鹹,但他很喜歡吃,她做的東西,他都喜歡吃。
    所以他真的很想回家。
    張水根的意識逐漸模糊,嘴唇發白,雙腿不住打著顫。
    自家那間不算大,卻被收拾得很幹淨整潔的屋子,還離著兩條街的距離。
    終究是走不到那裏了。
    還好,王胖子答應他,即便自己死了,也會保薛湄一生平安。
    平安好啊,多少行走江湖的少年郎,到了最後,期望的便隻是這兩個字。
    他用一隻手撐著地,身子緩緩靠著牆壁滑下,胸膛不住起伏,準備坦然卻遺憾地迎接死亡。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口中被人塞了個什麽東西,入口便化了,一股暖流傳遍全身,仿佛被暖洋洋的太陽照著。
    張水根用最後的力氣撐開雙眼。
    身前站著兩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