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川不得不承認，三蜻祖神很會忽悠。
    而且，他們有億萬年的時間去打磨台詞，完善細節。
    甚至在漫長的歲月中排練了無數次。
    對付自己，手拿把掐。
    見嶽川低頭不語，三蜻祖神心中暗喜。
    “小友，你也看到了，這世間終究是黑暗居多，哪怕光明的地方，也有黑暗，而且最光明的地方黑暗也最重。”
    “兩者本就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女媧，非要標新立異。”
    “她一邊抗拒黑暗，一邊卻又希望將萬事萬物都拉入寂滅。”
    “世間所有的動亂和痛苦，其實都是女媧反複折騰導致的。”
    “而我們，意在解決這個問題。”
    “小友若是合作，我們可以奉上萬千世界的坐標、數據，還可以奉上我族億萬年來積攢的修行知識。”
    “不隻是我們摸索的內容，還有我們在征戰過程中得來的戰利品。如何？”
    嶽川沒想到，天神如此慷慨，更沒想到，女媧的人頭如此值錢。
    隻要自己點點頭，配合天神攻破寂滅之地，拿下女媧，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有了這一筆資源，自己的諸天萬界，就有可能發展成諸天億界。
    寫小說的都不敢寫這麽大。
    可是這時候，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
    “老師，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卻是大黃帶著龍葵走過來。
    重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隨即就是三道身影從天而降。
    大黃擔心嶽川，於是過來詢問一下。
    身後，還有胡二、黃二等仙家成員。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精怪們的傳統美德就是幫親不幫理。
    天大地大，師父最大，就算不能給師父助拳，也得給師父幫腔啊。
    有修成人形的，也有尚未褪去獸身的，千般麵孔，卻都是關切的目光。
    “師父，我們來了！”
    “師父，我們也來了！”
    “還有我們，還有我們！”
    嶽川吐出一口濁氣，久久無語。
    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嶽川身上越來越凝重的氣勢。
    黃家成員們頓時興奮起來。
    看師父這架勢，是要幹仗啊。
    身為黃家大師兄，大黃鬆開龍葵的手，上前一步來到嶽川身側，將所有人護在身後。
    嶽川向前走了半步，問道：“大黃，還記得我們創建仙家的初衷是什麽嗎？”
    聽到這話，大黃瞬間渾身緊繃。
    黃二、黃三也神采煥發。
    他們哥倆是仙家成立時的見證者、參與者。
    倒是後來加入仙家的成員，一臉迷茫。
    雖然把“仙家”掛在嘴上，也聽過不少傳聞。
    但是不權威，也不正宗啊。
    今天終於聽到“最終解釋權”了。
    大黃負手而立，學著嶽川當初的語氣說道：“仙嘛，首先是有強大的實力，可以自保，不受任何折辱！其次是有悠長的壽命，可以看日升月落！最後是超脫世間萬物，不受任何約束，享受大逍遙，大自在！”
    聲音不高，卻響徹天地，深入每一個生靈心中。
    不光是土地廟周圍的仙家，甚至千裏之外、萬裏之外的生靈，也都清清楚楚地聽到。
    因為大黃說這句話時，動用了人皇的力量。
    他的聲音順著九州鼎，向諸天萬界傳播。
    一瞬間，中原世界萬物眾生集體共鳴，諸天萬界的生靈也都隨即心靈共振。
    這一幕，和天神們“嗡嗡嗡”的振翅聲無比相似。
    都是從一個生靈身上傳播到另一個生靈。
    都是一個生靈感染周圍其他生靈。
    被感染的生靈全都變得趨同。
    然而，天神的“嗡嗡嗡”導致所有成員心靈崩潰，意識沉淪。
    而大黃的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導致所有以“人”自居的生靈拂去靈台塵埃，變得更加澄澈、通明。
    或許是因為無量光的原因，又或許是冥冥中的聯係。
    龍陽也感受到了“仙家真諦”。
    那一瞬間，他心靈巨震。
    “人人如龍……人人如龍啊……”
    恍惚間，龍陽仿佛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當時，母親健在，舅舅也活著，自己還是無憂無慮的少年郎。
    當時，自己雄姿英發，意氣風發，自詡天下第一，睥睨八方豪傑。
    當時……
    那個衣著樸素，還有點呆呆的少年，坐在南郭小院中，向南郭一門的弟子講道。
    就是那一天，自己聽到了“人人如龍”。
    龍陽閉上眼睛，周遭的一切事物快速淡化、虛化。
    心神意念仿佛被一根繩子拉扯，在雲霧中飛速穿梭。
    穿梭到那個夏天，那個小院，那個少年。
    我願人人如龍——能上九天，能入九地！無需階梯，無懼刀劍！智能通萬世理，力可破一切法！如此，方不負為人，亦不會為人所負！
    就是從那之後，自己無論何時、何事都以人人如龍為目標。
    有利於這個目標的，就做。
    不利於這個目標的，不做。
    三十年如一日，始終秉持這個準則，堅持這個夢想。
    現在……
    自己怎麽放棄初心了？
    滴答！
    滴答！
    龍陽突然發現，自己哭了。
    腳下匯聚了一大灘淚水。
    為什麽哭？
    自己明明已經取得了夢寐以求的一切。
    至高無上的力量！
    至高無上的地位！
    無邊無際的疆土，無以計數的子民。
    可是……
    為什麽自己笑不出來，反而哭了？
    龍陽低笑。
    笑得狠厲、猙獰。
    “滾出去！”
    轟！
    同樣是口含天憲，同樣是言出法隨。
    哪怕手底下一個人都沒有，龍陽依舊是天皇。
    他的實力比大黃更強。
    天界轟隆隆震顫。
    正在拾荒的夕瑤猛然抬頭，望著淩霄殿的方向。
    幾秒鍾後，夕瑤丟下手中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駕起一朵雲霧飛了出去。
    “飛蓬，你怎麽了？”
    龍陽驀的抬頭，雙眼血色彌漫，駭人心魄。
    “叫我——龍陽！”
    夕瑤沒有意識到其中區別，下意識說道：“這有什麽區別嗎？龍陽是你，飛蓬還是你。龍陽隻是你短暫百年的經曆，而飛蓬是你……”
    “住口！”龍陽怒聲道：“飛蓬即便存在了百萬年、千萬年又如何，他的生命已經終結！”
    “他的一切，都已定格！”
    “而我——龍陽，才剛剛開始！我還有無限的未來，我注定要超越他——無論實力，還是壽命！”
    “我重活一世，必然要有所突破，有所超越，而不是依舊困宥在過去的甲殼中。”
    龍陽直勾勾看著夕瑤。
    “你之前叫我飛蓬，是出於習慣也好，其他什麽原因也罷，總之，到此為止了！”
    “飛蓬這個名字，以及和他相關的一切——都寂滅了！”
    言語如刀。
    夕瑤感覺內心戳痛，仿佛有什麽深入血脈的東西被割下，剜走，痛入骨髓。
    淚水一滴滴滑落。
    她終於明白，自己心中那個人回不來了。
    回來的，是另一個人。
    龍陽抬頭，挺直腰杆，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在他身上閃爍、綻放。
    這股光芒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燦爛。
    一道道肉眼看不見的事物從龍陽身上冒出頭，抽絲剝繭似的消失。
    最終，龍陽變得內外如一，通體無漏，金身萬丈。
    這一刻，龍陽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
    三蜻祖神掌控了所有天神，以及天神後裔。
    這種力量對龍陽無效，但是對飛蓬有效。
    雖然沒有磨滅心智，變成傀儡，卻也令龍陽受到影響。
    現在，龍陽終於醒悟。
    “夕瑤……故鄉世界有一些鱗甲類生靈，它們的身體不斷生長，但它們的皮或者鱗甲固定不變。”
    “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它們就要蛻皮，撕掉舊甲殼，換上新皮膚。”
    “隻要能蛻皮成功，它們就會不斷成長、進化。新甲殼越來越大的同時，也越來越堅硬。”
    “直到有一天，這個蟲子再也無法頂破甲殼。”
    “他的筋肉骨骼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舒服和壓迫，而且這種痛苦與日俱增。”
    聽到這裏，夕瑤淚如雨下。
    她很聰明，所以聽明白了龍陽的話。
    這說的不是蟲子，而是飛蓬的一生。
    龍陽繼續說道：“依靠自身的力量，無法突破這層甲殼，必須借助一些外力。”
    “現在……我成功了！”
    “我褪去了名為‘飛蓬’的甲殼，可是依舊有很多人，希望我重新回到名為‘飛蓬’的殼中。”
    “他們不希望我成長，不希望我變強，而是希望我窒息在舊甲殼中。”
    “夕瑤……你也和他們一樣嗎？”
    聽到這話，夕瑤瘋狂搖頭。
    “不！不可能！我怎麽會和他們一樣？我隻會心疼你，幫助你。為了你，我可以拋下一切，放棄所有，更何況是一個稱謂。”
    夕瑤忘情的擁著龍陽。
    她還以為龍陽是性情大變，要離開自己。
    原來，是突破了。
    不是突破生理上的禁錮，而是心靈上的枷鎖。
    龍陽“嗯”了一聲，緊緊擁住眼前之人。
    與此同時。
    寂滅之地中，萬千光點憑空浮現，仿佛無數磷光鬼火，在水麵晃蕩搖曳。
    剛開始，撐船的帝辛沒有在意。
    這是有倒黴鬼進入寂滅之地了，雖然同時進入的倒黴鬼有點多。
    可是很快，帝辛就察覺到不對。
    每一秒都有成千上萬磷光鬼火浮現，幾個眨眼的功夫，周圍就被光芒充斥。
    透過層層迷霧，可以看到更遠處還有無數光點在閃爍。
    其中甚至有幾個大型的光點，堪稱閃耀。
    “不好，有情況！”
    帝辛顧不上劃水摸魚了，連忙撐著船向聖山而去。
    不用帝辛匯報，聖山上的女媧以及其他古神大能都走出火雲洞，目光凝重的看向水麵。
    “這是怎麽回事？同一時間，如此多的生靈進入寂滅之地？”
    “就算一個世界、一個文明毀滅了，也產生不了這麽多魂魄吧？”
    “你說的不對，就算能產生，但也是陸續死亡，而不像現在這樣，幾乎是同時死亡。”
    “想那麽多幹什麽，隨便抓一個俘虜問問就是。”
    剛要有所行動，卻見一團超越一切的光芒在水麵上凝聚。
    如果說其他光芒都是腐草螢輝，這一團，就是當空皓月，或者中天之日。
    “是誰？誰會如此強大？”
    “不但實力強大，氣運也很強。”
    “到底是什麽世界的生靈，能做到這種地步？”
    “如此強大的生靈，又怎麽突然寂滅了？”
    眾人還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那身影突然間就凝聚完畢。
    “這是誰？”
    女媧基本不出寂滅之地。
    其他人更別提了，從寂滅之後到現在，一次都沒出去過。
    對外界的了解，也都是憑著生前留下的器具。
    獲取信息的方法緩慢且落後。
    以至於幾十號人絞盡腦汁，也沒能拚湊出一個靠譜的信息。
    最終還是女媧隨手撈來一個尚在凝聚成型的靈魂。
    很快，女媧臉色變了一變。
    又抓了一個尚在凝聚的靈魂，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不好，天神收網了！”
    “快走，快走！”
    “還愣著幹什麽，等死嗎？”
    然而，平日裏對女媧言聽計從的子嗣們全都沉默不言。
    “怎麽？一個個的，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敵人的實力空前強大，根本不是你們能承受的，快走！”
    可是，眾人依舊不走，甚至搖頭。
    “母親，寂滅之地是您最後的庇護所，離開這裏，我們又能去哪？”
    “我們受母親庇護，才能存活至今，離了母親，我們該如何生存？”
    “母親，我們不走！”
    “母親您走吧，我們斷後！”
    女媧心中怦的一跳。
    她驀然低頭。
    “是啊，再跑又能跑到哪裏？”
    天大地大，可是外麵的世界根本擋不住天神，寂滅之地雖然不自由，雖然什麽事都得聽自己的。
    可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利於大家的。
    自己怎麽能跑？
    自己跑了，這些孩子怎麽辦？
    想及此處，女媧收起多餘的念頭，開始認真應對。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我竟然還活著。”
    “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
    水麵上，飛蓬負手而立，雙目望天。
    強大的氣勢在其體內膨脹、勃發。
    與此同時，經過寂滅之地抵達的天神成員陸續成型。
    它們嘶吼著、咆哮著。
    仿佛要把這漫長歲月承受的苦難一股腦爆發出來。
    飛蓬哈哈大笑：“有趣！真是有趣！”
    “身為天界第一戰將，我這一世，不想為天神守門了，而是……封鎖天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