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辭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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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江綏早早便醒了,張羅著讓溫初收拾東西,自己也擺弄著隨身帶著的哪些物件,準備辰時就去同葉淮道別。
她手裏拿著玩物,不免有些憂傷,思念夾在心頭,還默默盤算著:這是姐姐繡的手絹,這是芷若繡的荷包,這是檀哥哥送的發簪,這玉墜,江綏拿著這玉墜,想著它的來處,這玉墜......這玉墜......哦,這玉墜是有一年生辰時老師送的,這玉綠的通透,想來必是上好的佳品。是哪年送的來著......
“綏兒!”正想著,忽聽身後有人喚她。
轉頭一看,道:“母親怎麽來了!”忙起身行禮,請其母盧氏落座。
“無事。”盧氏道:“就是聽說我們今日便要搬走了,提早起來收拾東西,打理好後見時候還早,就過來看看你。”
這天長幫的客堂分前後兩院,江綏初來閉關修養時為圖清淨便住在了後院,出關後葉幫主為讓他們一家團聚,便派人入江府將其父母接來,安排在了前院。不過前後兩院,到底相隔也不遠。
“母親若是真有東西要帶,差人收拾便是,如何自己操勞啊!”
“不過是一些輕薄的衣物,咳咳”盧氏一笑,道“如何收拾不得啊。”
“母親喜歡便好。”江綏邊說著,聽母親咳嗽,忙放下手中的玩物,起身為盧氏順背。“母親這病近日可嚴重了?怎又咳起來了!”
“無事,老毛病了。”盧氏寬慰她,見她放在桌上那些曾經的玩物,心知她還念著從前,便握住她的手,笑望著她,眉眼間似在勸慰。
江綏抬眼看向母親,知母親之意,為寬她心,笑著說:“無妨,不過是收拾東西罷了。”
正在此時,卻見溫初抱著大一包東西走進,東西高的遮了眼,她把東西放在地上,一邊檢查是否遺漏一邊道:“郡主,以前不收拾不知,如今看來,要帶的東西可真多,光衣服就這麽一大包,秋來雨多天潮得多帶些蠟燭,近日京城鼠多再帶些芫荽,天氣見涼最好在帶個暖爐......”
溫初盤算的認真,竟不曾發覺盧氏在此,抬頭拭汗的功夫發覺盧氏的到來,心裏一驚,忙躬身行禮到:“未見盧夫人到來,溫初失禮,還請盧夫人見諒。”
盧氏素來慈愛,自然不會計較,便笑著道:“不必拘禮,無妨,無妨。”
而江綏,卻沒把二人的談話放在心上,眉頭擰作一團沉思著,似是想起些什麽。
“那盧夫人先歇著,我還有些東西未收好,就先告退了。”
“你快忙去吧!”盧氏笑答。
“等一下。”江綏喚住溫初,道:“你說近日京城鼠多,如何得知?”
“那日去京城集市時郡主未曾發覺嗎?”溫初反問。
這京城集市江綏已多年未去,一去自然新鮮,隻忙著遊玩,確未曾注意此事,如此說來,她倒的確聽人說起過近日京城鼠多。
江綏又問:“隻是近日鼠多嗎?”
“大約是吧,以前未曾聽人提起。此乃秋季,莊稼正盛,鼠多也並非奇事。”溫初答。
“真是因為太過正常,才惹人疑”江綏緊皺眉頭,眼睛盯著遠方,“秋日鼠多,合情合理。可你若細想,現中秋已過,莊稼大多也已收倉入庫,初秋時都未有如此多鼠,怎麽到了晚秋,鼠卻突然增多?”
“你是說,咳咳。”盧氏接著道:“突然鼠多,並非正常之事?”
“母親說的正是。”江綏一邊幫盧氏順背一邊打。
“鼠,鼠,鼠多......”盧氏念叨著,突然一驚,道:“你們可否派人去京城各醫館查查是否有頭痛,頭暈,嘔吐,高熱不退症狀的病人,看看有多少,凡有此症狀之人立刻與人群隔開,不得到處走動。”
江綏對溫初說:“就按母親的意思派人去查。”
“是”溫初轉身欲走。
“等等。”盧氏喚住溫初:“你們派去之人,切記要穿戴整齊,最好罩住口鼻,若是發現有此類症狀之人,也切不可與其接觸。”
“是。”溫初轉身離開。
“母親,此事......”江綏欲追問此事。
“你尚且別問,未查明之前,我也不能確定。等人回來再說吧,咳咳”盧氏打斷,她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妄下結論。又連忙轉移話題,道:“一會兒不還要去向葉幫主辭別嗎?辭別後還要遷於竹塘,事情頗多,你先忙吧,我就先走了。”
江綏想來事情的確頗多,雖是擔心,但此時也隻能靜待結果,便說:“那母親慢走,晚些接應的人來了我再去請父親母親。”
“好。”
江綏躬身行禮,目送盧氏離開。
盧氏走後,江綏便又開始整理舊物,約莫一刻鍾,溫初回來了。
“郡主放心,已經吩咐下去了!”
“好,那你也收拾一下,隨我去正殿同葉幫主辭別吧”。
“是。”
江綏同溫初從後園穿過前往正堂,見花園裏種著成片的黃花,此花正值盛開之際,甚是好看耀眼。
“這是什麽花啊?開的可真好看。”溫初駐足,不由得讚美到。
“這叫鉤吻,可入藥。”江綏答道,不同於溫初自小長在宮裏,江綏幼時常見母親給人開藥,一些可入藥的花她倒是都認識。“行了,有空再賞花了,快些走吧!一會兒接應的人該來了!”
溫初聽了,也收回目光。兩人便快步向正堂走去。
到了正堂,溫初在外麵等候。江綏進去時,掌門狄節迎了過來,躬身行禮,道:“江郡主。”
江綏還禮:“狄掌門,葉叔叔可在。”
“葉幫主出幫還未歸,江郡主此來何事啊?”
“我在天長幫住了已近一年了,甚是叨擾,已建新居,打算今日搬遷,此來是和葉叔叔道別的。”
“如此這般,那還請郡主稍等。我這裏還有些事,就失陪了!還請郡主見諒”說著拱手行禮。
“狄掌門先忙。”江綏忙答。
臨走時,狄節還招呼手下給江綏上茶,囑咐他們好生招待。
江綏坐在案幾旁,喝著茶,正想著什麽,忽聽一聲稚嫩的童音。
“綏姐姐!”
抬頭一看,葉羽正朝她跑來,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
“綏姐姐,”小家夥猛地撲到她懷裏,撅著嘴巴,滿腔委屈地說:“你上次走時不是答應過兩天就來找我玩嘛!這都快兩個月了,你也沒來找我!”
江綏抱起她,笑看著,心想:小孩子果然長得快,不過兩月未見,竟覺得又高了不少。葉羽穿著白衣粉裳,頭發梳成兩個發髻,甚是可愛。江綏聽了小家夥這般抱怨,忙笑著哄她:
“對不起呀!羽兒,綏姐姐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但綏姐姐是和你一樣,也有很多功課要做,所以做不完就不能來找羽兒玩了!”江綏裝出一副難過的樣子:“羽兒能原諒綏姐姐嗎?”
“那......”小家夥猶豫了一下,很快又笑著看向她說:“好吧!”
江綏暗想葉羽這小家夥果然比她姐姐更通情達理,然後勾了下她的小鼻頭問道:“羽兒今日怎麽沒去練劍,跑到這裏來了?”
“今日爹爹叫我在書房練字,我聽到正堂有動靜就跑來了,沒想到是綏姐姐來了。”說著,還把小手掐著的紙拿上來,手上還沾有未幹的墨水,問道:“綏姐姐,看我寫的好麽?”
字體有些稚嫩,力道不足,但甚是工整,而且字形結構掌握的也相當準確了。若是不說,真難看出這是一個剛滿八歲的孩子寫的,江綏忙稱讚道:“羽兒真棒,字寫的越發有進益了。”
葉羽聽了甚是開心,衝著江綏甜甜一笑,有幾顆牙齒似是剛掉還未長出來,笑起來露出一個小黑洞,可愛極了!她想了想,又說:
“爹爹叫我好好練字,她說姐姐是天下用劍用的最好的女孩子,叫我成為寫字寫的最好的女孩子。”
“那羽兒呢?你喜歡寫字嗎?”江綏問。
小家夥腦袋一耷,有些不開心道:“不喜歡,寫字太累了!”
江綏淡淡一笑,輕輕摸了摸葉楚的頭,又問:“姐姐最近來看羽兒了嗎?”
“沒有,姐姐都好久好久沒回來了!我好想她呀!”聽這話,小家夥更不開心了,又猛然轉頭看向江綏,眼裏亮亮的,問:“綏姐姐有見過姐姐嗎?能不能叫她回來陪陪我?”
聽了這話江綏一陣心疼,柔聲安慰道:
“羽兒乖,等綏姐姐下次見了姐姐,就叫她回來陪羽兒,好不好?”
“好。”小家夥突然又高興起來了。有時,可能小孩子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
後來,葉羽便要江綏陪她寫字,江綏就坐在案幾邊陪著她,看著她。約莫等了半個時辰,葉淮回來了,來書房看葉羽寫字。
“葉叔叔!”江綏站起來,躬身行禮道。
“哦!綏兒也在!”葉淮有些出乎意料的看到了江綏,但很快恢複了平靜。
又衝葉羽問道:“羽兒今天有沒有好好練字啊?”邊說邊走到葉羽身邊去看她的字。
“有,綏姐姐還說我進益大呢!”葉羽滿眼期待的望著葉淮:“爹爹覺得,怎麽樣?”
“比昨天好一點,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哦,綏姐姐那樣說是為了鼓勵羽兒,羽兒可不能驕傲哦!”
“哦!”小家夥似乎有些失望。
“那我和綏姐姐去正堂說點事情,羽兒繼續練吧!”
“哦!”小家夥委屈極了,眼裏淚光閃閃。
江綏皺了皺眉,有些心疼,道:“我來時羽兒就在練字,都練了兩個時辰了,不如......”
葉淮打斷江綏的話,和葉羽說道:“羽兒不可以哦!要想把字寫成天下第一好,就要勤奮,今天還不到五個時辰呢!”
五個時辰!嚇了江綏一跳,一個八歲的孩子,每日練字要練五個時辰。但葉淮說完就走了,江綏也不好再說什麽。葉羽低下頭,默默寫字,淚水順著她稚嫩的臉龐劃過。江綏看著她帶著淚珠的臉,心中一陣難受,卻也沒有辦法。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啊,任她看上他那張嚴肅的臉都會心中一顫,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又怎麽可能不害怕。
江綏輕輕替葉羽擦掉淚珠,安慰道:“羽兒不要怨爹爹,他不是覺得羽兒不好,是希望羽兒更好。你先乖乖練字,一會兒綏姐姐再來找你,好不好?”
“好。”葉羽小聲的應著,乖巧的樣子讓江綏心中一揪。
正堂裏,葉淮已經坐在蒲團上,正喝著茶,江綏在他對麵坐下,道:
“其實葉叔叔,羽兒的字在同齡的孩子裏真的已經算是很好了!”
“但她可以更好。”葉淮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笑著看向她,問:“綏兒今天來所謂何是啊?”
看著對自己寬厚慈愛的葉淮,江綏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但這一問卻讓她想起了正事,忙道:
“葉叔叔,今日我來,是向您辭別的。”
“怎麽了?是住的不好嗎?”葉淮關切的問。
“當然沒有,我從小遊曆江湖便住於天長幫,葉叔叔每次都細心照料,哪裏有不好這一說!”
“那為何如此急著要走啊?”
“也不急了!我出關都近一年!這些年叨擾的地方太多了,葉叔叔對我,還有父母的照料我十分感謝,但一直如此也不是辦法,我已買了竹園,今日便打算遷走了。”
“一直這樣又能如何?”葉淮一笑,又道:“那你......當真不回宮裏了?”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不回了。”
“你遷於何處?房舍好不好?不如你在住些時日,我差人替你找好房舍,安頓打點好,你再走。”
“真的不用了,葉叔叔!”江綏笑著回絕,“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
“也好,你覺得好便好:你若覺得不好,隨時回來找我。”
江綏笑望著他,道“謝謝葉叔叔。”
“和我還說什麽謝啊!”葉淮看著她,眼裏滿是不舍和愧疚,“這麽多年,你隻要來江湖,必得來天長幫。那年天長幫的弟兄感染瘧疾你還特意請你母親來給治病。你和楚兒又是摯友,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早把你當女兒一樣看待了。這六年你住在幫裏,我們雖不常見麵,但也知道你是在的。我知道你去過雲中,楚兒和雲棲的事大抵也聽說了吧。是我害了雲棲,葉楚恨我,想遠離我......也正常,但她們......現在都不在我身邊了。你這一走,我......難免有些空落落的。”
江綏聽得淚光盈盈,她從未想過,那個在外殺伐決斷,獨當一麵,身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的葉淮,也會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麵。她也從未想過,一個手握這麽大權利,經曆了近四十年風霜的男人,對生活竟有如此多的無可奈何,對一些人有如此深沉的愛和依戀。她甚至不太敢相信,這些話是從葉淮口中說出來的。
“葉叔叔......”江綏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想讓淚流出來,輕聲道:“正是因為我去過雲中,見過葉楚,所以我知道,她不恨您。她隻是需要空間去冷靜一下,所以才會離開的。”
“此話當真?”雖還是那般沉穩溫厚的語氣,但江綏能從中聽出一絲欣喜。
“當真。”江綏也順勢勸慰到:“葉叔叔也不必太過失落,這不是還有羽兒在幫裏呢嘛!您放心,葉楚會回來的。我呢!就是搬出去住,有時間就來拜訪您。”
“好。”葉淮笑著點點頭,道:“你若是要搬遷便快走吧!時辰也不早了,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葉叔叔,一會兒會有人來接我的。”江綏婉言拒絕,又道:“那我就告辭了,葉叔叔。”
江綏起身,躬身行禮,與葉淮辭別。
“綏兒!”葉淮喚到。
“葉叔叔還有事?”
“去同羽兒告個別吧!”
“嗯。”江綏忽然想起還答應了葉羽要去找她,道“葉叔叔提醒的是。”
江綏離開正堂,進入書房。
“羽兒!”
“綏姐姐來啦!”小家夥放下手中的筆,笑著望向她,全然沒了剛才那般淚光閃閃的可憐模樣。
“羽兒,姐姐有些事要離開天長幫一段時間。”
“那......”羽兒有些難過,又開始眼泛淚花,問“你還會回來嗎?”
“當然會了。隻要羽兒好好聽爹爹的話,不惹爹爹生氣,等姐姐有時間就來看羽兒,好不好?”
“你說話算數嗎?”小家夥有些猶豫,嘟著嘴說“會不會騙我?”
“這次,姐姐說話一定算數!”
“那我們拉鉤!”
“好。”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