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章 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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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和姐姐明明是陰陽師卻不得不做清理庭院這等園丁一般的工作的原因是很簡單的。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這座庭院內散發出十分濃重的陰冷之氣,就算是尋常人等接近了這座宅邸恐怕也能感到非常明顯的不尋常,以至於這地界幾乎沒什麽人接近,而像是我們這樣的陰陽師更是條件反射地就能察覺出問題來。正因為是陰氣如此濃密的庭院,倘若交給普通的傭人之流來處理的話,一方麵沒有這些抵抗能力的他們有可能被陰氣影響產生什麽不好的結果,另一方麵,請不懂這些風水布置的人來清理這詭異的庭院,說不得就有可能會觸發什麽禁忌。
之所以在這時忽然提到這些,是為了說明這樣的一個觀點:尋常人等即使在這裏逗留也會顯得很不舒服,能在這陰氣四溢之地久居之人,我想隻可能是怪人。
“那位佐藤小姐,就是一位十足的怪人啊。”
“好啦靛醬,別再為這些事情耿耿於懷啦,接下來我們不是要去找先前守在那邊的武士嗎?那幾個妖怪好不容易再次出現了,可不能讓她們逃掉!”
——前略,我們姐弟三人正在這深夜之中追蹤那些白天時曾經把我狠狠地耍了的妖怪們。
之所以明明已經吃過一次苦頭無功而返過了卻還要再做相同的事情,正是因為與那位佐藤小姐的一個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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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年陰陽師,要和佐藤家的小姐打個賭嗎?”
明明她自己看起來就和我差不多大,這樣的說法還真是有些老氣橫秋。隻是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詞句,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更加在意所謂的賭約。眼前這位女子剛剛還使用了相當鋒利的言辭把我刺了一頓,雖然自己是有錯在先,但我也不覺得自己需要承受那麽嚴重的話語攻擊。此時自己正處於一種急於找回場子來的狀態,因此對她所說的打賭十分在意。其實仔細想想,在這種場合把主動權遞交過去並不是什麽好主意,隻是我哪裏又顧得上那許多。
“什麽賭?”
“我可以幫助你追緝那幾個耍了你一手的妖怪。”
……啥?
這話語實在是太過突如其來,以至於我反複咀嚼了三遍才想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但這卻使得我更加難以理解了。
“……你說白天的那幾個妖怪?那件事和你沒有關係吧?”
“完全沒有關係。”她點了點頭,“白天的時候我一直都在自己的屋子裏,我沒有見過那些妖怪,聲音也聽得並不真切,隻有你被淋了一桶水以後氣急敗壞的聲音倒是聽的很清楚。像是妖怪們做了什麽具體的事情,這些我是不知道的。不過近些天來整個京城中確實有一些妖怪做著惡作劇一樣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她們的行動範圍最近也確實延伸到了這附近,我猜你們所遭遇的就是那一群喜歡惡作劇的妖怪。”
“那你怎麽可以拿這個打賭?你根本就不知道多少事情——順便一提那些妖怪裏麵至少有個河童。”
我不禁開始認為這隻是她耍弄人的一種新手段,明明就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並不了解,也沒有掌握什麽具體情報,這種情況下想要說抓妖實在是天方夜譚一般的說辭。我本人算是個陰陽師,又是當事人,即使如此帶了一家人出去也是什麽都沒抓到空手而回還被訓了很久,而這位佐藤小姐卻說自己能抓到……
“你現在正在想的事情,無外乎連你這個陰陽師當事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我怎麽可能幫你做到,對嗎?”
她反問這句話時我看見她的嘴角撇起,似是想要挪揄什麽。
“所以才說,凡人對不理解的事情總是妄加推斷。你大可不必用你那貧瘠的思考能力揣度我的想法,這原本就是我提出的賭約,我若處於不利對你也沒有什麽損失不是嗎?我要你將與那些妖怪遭遇的詳細過程告知於我,然後我自然會提出辦法來。倘若在我的幫助下你們成功緝拿了妖怪,那麽就是我贏,你須承認我對你的一切評價乃是名至實歸;若是我的判斷失誤導致沒有成功,屆時為所有的言語向你道歉也無不可。”
感覺言語之間自己又被她攻擊了,不過比起那些,我倒是稍微有些理解她的意圖了——她要我把與妖怪遭遇的過程詳細告知於她,然後再根據這些現有的情報以推理的手段來解決問題,她以為自己是偵探嗎?她的眼神銳利卻十分清澈,並不似作偽之人。而且像她這般頗有些心高氣傲的人物,也很難想象會使什麽詐術。隻是若確實如此的話,我便不覺得她有幾分勝算,並不是事情有多麽複雜,相反的,是事情太過於簡單了,簡單到沒有多少線索可以使用。
不過也正如她所說的,這原本就是賭局,她處於不利對我來說隻是好消息。
“不不不不不行啦!佐藤小姐,這樣的賭局對您太不公平了!反正靛醬平時也總是想事情就不太靈光,用不著因為爭他蠢不蠢打賭啦!”
……而且就算我不在意這個,也會有別人來攪局的。
“……姐姐,在討論這個打賭公不公平以前,可以請您不要跟著一起損我嗎?”
我看著眼前的姐姐無奈地說著,她雖然至今為止已經登場了快一萬多字了但還沒有說多少句話,是因為這個所以感到寂寞了嗎?
“反正靛醬肯定在想啦!就算佐藤小姐提出了好辦法,你也完全可以消極怠工不去做,用這種方式贏得賭局啦!”
“我若是幹得出來那種事情的話,早就不會在意一點言語攻擊了,”隨意地把姐姐的誣陷反駁掉,我望向那一位似乎在等待我答複的佐藤小姐,“賭約成立。”
她點了點頭,看來姐姐的話沒有對她產生影響。而按照約定,我需要首先把遭遇妖怪們的狀況向她闡述。我開始講述最初與那隻河童以及她的夥伴們相遇的那一幕,連同那一桶水潑下來的模樣以及其中還有幾片荷葉、半根黃瓜這類的細節也全部都告訴了她……老實講,向別人講述自己被耍弄的全過程實在是一件有點恥辱的事情,當對手是和自己不那麽對盤的佐藤小姐時更是如此。該不會是那個吧?通過這種手段順便讓我產生羞恥心什麽的?
“嗯,我大致明白了,在那之後不務正業的陰陽師們便放棄手頭的工作追出去了對嗎?”
而且這夾槍帶棒的也使人很不痛快,但她說的都是事實,我沒法反駁。
“……是的,我們追了出去,我想那時還是白天,並不是這座京城中的妖怪們普遍開始活動的時間,而且自從去年那場動亂之後,城中的武士們也更加警惕了。因此她們多半會有所顧忌,所以才會認為有追上她們的可能。最開始我們順著她們逃跑的方向一路追了出去,這間大院所處的位置實在是有些偏僻,常用的大道也隻有那麽一條。”
“——而你們若順著那個方向追出去,不久以後就會見到一處有四向可走的路口,因為再往北走就是鹽小路的市場,屬於魚龍混雜之所,所以那個路口一直都會有武士站崗監視以防生出什麽不得了的事端。”
我點點頭,那裏確實是那般模樣,並繼續說道:
“那些妖怪跑的時候十分匆忙,且身影一直到了很遠的地方才消失。我想她們一定經過了那路口站哨的武士麵前,就去詢問武士有沒有幾個看來很慌亂的女孩子經過,因為她們都是人形的模樣,那武士又並不懂得神怪之術,隻當做是普通的女孩子給我指明了方向,然後我順著那個方向前進……”
“——就什麽也找不到了,而你所敘述的內容也就到此為止了對嗎?”
我訝異地看著佐藤小姐——她說的非常正確,在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了。這整個過程十分的簡單,簡單到根本就沒有什麽線索可言。即使真的是哪裏的大偵探過來,恐怕也並不容易搞清楚是怎麽個情況。對方又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妖怪,我並不覺得她有什麽辦法。
……本來,是這麽想的,直到我看見她的嘴角十分顯著地上揚起來。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狀況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誒?佐藤小姐,你說什麽?”
“我說……”
她將手中的折扇打開,原本正傾聽著的身軀開始走動,那樸素而不失美麗的臉龐越發綻放出明顯的笑容來,用扇子遮住半張臉龐的她淡淡地說著:
“……我沒有想到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堂堂安倍泰親大人手下的陰陽師竟然沒有看穿這麽明顯的事情,到頭來果然還是我更聰明呢。”
“你,你說什麽?難道你看到眉目了嗎?”
“眉目,並沒有看見,”她的聲音並無起伏,卻蘊含著力量,“我看見的是整件事情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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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快就到達了先前曾經來到過的那個路口,在那裏站崗的仍然是白天見到的那位武士。當然,他同樣也看到了我們,大概是因為熟悉的麵孔讓他稍微感到了一點親切,還沒等我們說話他就遠遠地揮了揮手向我們打了個招呼,而我們三人也就順勢湊了過去。
“妖怪抓到了嗎?”他這樣問著,白天他曾經看見那幾個實際上多半是妖怪小團體的女孩子們從眼前經過,不過並不知是妖怪,具體情況還是當時的我告訴他的,好讓他明白我確實是追緝妖怪的陰陽師,而不是整個京城中隨處可見的追逐女子的登徒子。
“並沒有,追了很久還是讓她們逃掉了,因為被耍了一通十分的不甘心,所以才想再跟您確認一下情況……本來隻是想這麽做的,隻是在過來的途中竟然又遭遇了那幾個妖怪,正好又往這個方向跑了,所以我們也就又追了過來。”
“嗯,你們來得正好,”他點了點頭,“實際上,剛剛她們又從我的眼前經過了,真是不長記性的妖怪,您有什麽事情就問吧,我知無不言。”
“非常感謝,確實還需要武士先生的幫忙,”我笑著對他說道,“可以告訴我們她們逃跑的方向嗎?”
他的手指向了東側,先前白天遭遇他時,他也指向了相同的方向。
“我看到她們往那邊跑了,之所以總是往那個方向去,大概是那邊有著老巢一類的地方吧。”
“這樣啊,十分感謝,”我以不太標準的四十五度角方位鞠了一躬,在那之後我看了看姐姐,後者微微點了點頭。
“我們分頭行動,姐姐,你帶著美鳥一起。”
“明白了,靛醬。”
沒有搞清狀況的,大概隻有武士本人了。
“那個,為什麽要分頭行動?她們明明一起往東去了……”
沒有回答他,我們姐弟三人徑自地開始行動了。
姐姐和美鳥前往北方的鹽小路市場方向,而我獨自向西行進。
沒有一個人向北跑去,無視了武士驚詫的言語與神色,我回想起佐藤小姐的話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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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非常簡單,你們就完全沒有懷疑過嗎?為什麽在通過了那十字路口後,妖怪們的蛛絲馬跡就半分也無了,原因很簡單,是你們從那時起就走錯了方向。”
“不,不對,”我反駁著她的話語,“妖怪們確實隱約經過了那路口,雖然那之後向哪裏跑已經看不真切了,但至少確實經過了那個路口這一點我是知道的。她們不可能逃過那武士的視野,而妖怪們前往的方向正是那位武士先生告訴我們——”
“問題就在那裏,”她很果斷地打斷了我的話,“那位武士在說謊,你們這些陰陽師太過於執著和妖怪的衝突,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同類會對自己說謊。但是如果那位武士給你指的方向是正確的,為什麽之後不但沒有追上妖怪們,甚至連半分蛛絲馬跡也沒有發現?要知道當時可是白天,還不是妖怪們可以肆意行動的時候,飛行一類的手段,那時如果使用了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
“可,可能是有什麽我們不了解的神通也說不定。畢竟是妖怪們,作出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才對——”
我蒼白的反駁再一次被她打斷:
“如果真的是有那般神通為什麽一開始不使用?為什麽一開始要像個人類一樣慌忙奔走?真的有那麽厲害的銷聲匿跡的手段的話為什麽會一路跑到十字路口還被那位武士所發現?自從去年那場動亂以來,整座京城人人自危,武士們更是加大了各方麵的監管力度,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妖怪們為什麽敢於在不屬於她們的青天白日之下肆意妄為,這種事情難道還想不明白麽?自然是有武士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在為她們做掩護!”
“我……”
——無可反駁。
至今為止的狀況全部都連起來了,她說的沒有錯,這是最合理的推斷。
我正想要再說些什麽,忽的牆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嗚哇又被追了荷取你快跟上啊——!”
……好像那群妖怪又惹到了其他的麻煩,和我們一樣聽到這聲音的佐藤小姐看向我。
“下午時妖怪們的話語我聽得不太真切,不過似乎就是這個聲音?”
“沒有錯,就是她們——是說,我們要去報這個仇了!”
我轉過身作勢要出門去追,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和白日下不同,如今已經接近入夜,也正是妖怪們逐漸開始活動的時間,你沒問題嗎?”
我聳了聳肩,頭也不回地答道:
“不必在意,月夜可不隻是屬於妖怪們的好時候——比起那些,這一次追逐若是追上了的話,即是你贏了,而若是你的推斷是錯誤的……”
“那就是我輸了,你還不去追嗎?”
“回見!”
我們姐弟三個一股腦奔出庭院,想起來清理庭院的工作其實還沒有做完,是在那之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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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徹底輸了……”
我凝視著麵前的幾位女孩,上午見到的那位藍色雙馬尾的河童赫然在列,應當是沒有想過會有人真的追上並把她們逼到死路吧,她張大了嘴望著我。
徹底輸了,理解的隻有這一點,佐藤小姐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隻要不相信那位武士的話語,就可以找到通往正確的道路。
“不但耍了我一通,還讓我輸掉了非常不想輸的賭約……這樣的怒火,準備好承受了嗎!”
事到如今,就隻能將這些不快全部在戰鬥之中燃燒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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