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章 浴血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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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這並不是一個陌生的詞語。
幾乎每一個地區都有自己的妖魔鬼怪的傳說,而日本這個地區格外特別的一點是,這個國家的人們——準確地說,尤其是居住在這個國家的首都的人們——認為妖魔是與他們共同居住在同一座城市的,以日夜時分的交接點為分界線,白晝通明之時是人類的活動時間,等到入夜時分,這京城便成為了屬於妖怪們的世界。我並沒有在這個島國看到過成規模的養蜂產業,無法大批量生產蜂蠟(wax:n.蠟,蜂蠟/vt.打蠟)決定了這個國家不可能如對岸那個大國曾經的長安城一般,進入入夜時分仍舊燈火通明,哪怕是這個國家最繁華的京城也做不到,而這一切都使得京城實行了嚴格的宵禁製度,並進一步促進了這種妖魔傳說的形成。
夏夜的妖怪們如同參拜廟會的人們一般成群結隊走上街頭,據說親眼目睹的人會遭受詛咒無緣無故地喪命,這被稱作所謂的百鬼夜行。
在這個妖怪真實存在的世界,百鬼夜行也絕不是一句空話。百年之前那位日本最著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就有數次直麵百鬼夜行的記載,這位傳奇大陰陽師即使麵對數百倍於己的妖怪們也以隻身麵對,並毫不客氣地將無惡不作的妖魔們的性命如雜草般收割,把勝利攬入懷中。這樣的記載,在如今我們姐弟寄住的安倍家府上仍然可以讀到。
隻是在安倍晴明之後,妖魔肆意漫步並作惡於京城中的“百鬼夜行”就不複存在了,就如那位大陰陽師的絕大多數傳說一般,安倍晴明仿佛獨自一人就剿滅了京城中的百鬼夜行這一現象本身。往後的百年之間,再也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乃至事到如今,懷疑當初是否存在真正的百鬼夜行之人也不在少數。如今收留我們的那位安倍泰親先生偶爾也聽到這些質疑,但他似乎並不在意這些,而我們也一直沒能得知真偽,也就把百鬼夜行當成了一個傳說而已。
沒有想到,如今竟在完全想不到的場所,再度聽見了這個名字。
“人類們,歡迎來到這裏——貨真價實的百鬼夜行!”
而當說這句話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鬼族時,話語的內容就顯得更加使人容易相信。
麵前這位雖然身材矮小卻有著一對十分顯眼的角的存在,雖然外貌酷似少女,然而卻毫無疑問正是貨真價實的大江山鬼族。傳說中那裏的鬼族早已經被武士源賴光率領有誌的武士們,一個也不剩的用計斬殺掉了。隻是如今看來這傳說似乎還有幾分水分,正如百鬼夜行在傳說中的記載也絕對不是如今眼前我所見到的,這副妖怪與人類之間共同生活、並無間隙的模樣。
“這就是百鬼夜行嗎……這樣的……開什麽玩笑……”
比起勉強將震驚的話語藏在內心的我,姐姐那邊則是直接表露了出來,她的樣子看來和我一般無二的難以相信這一事實——不,或許她所受到的衝擊比起我來的還更要嚴重一些。在接受父親關於陰陽術的指導時,姐姐一直都是我們三人中最認真的那一個,也是學習最用心的那一個。一直以來始終堅信的知識,被突然之間出現的事實給打得支離破碎,這並不是能夠隨便接受的事情。
一如我最初忽然降生於這時代一般難以接受。
“難以接受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就連安倍家的人接受自己的先祖做了什麽,都需要花費很久的時間。安倍泰親當初還是個毛頭小子那會兒,知道百鬼夜行的真麵目時,比起你們可還是驚駭的多呢。”
尊敬的長輩被叫成毛頭小子了。
不過也沒什麽可反駁的,如果真的是大江山出身的鬼族的話,隻怕與那位安倍晴明是同輩的,不,甚至可能更高。
我下意識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這裏看來隻不過是一處普通的居住區,除去並沒有那些貴族官員們居住在這處稍有偏僻的城區之外,其他的各類人等均可以在此發現。不僅是平凡地在這平安京中討生活的平民們,我也看到了各色的商人甚至一些讀書人,其中還偶爾穿插著佩著長刀的武士。我想起來先前佐藤小姐說過,那些小妖怪們在平安京中四處惡作劇並為所欲為,其中正是因為多半有各處的看護武士予以掩護與照拂。眼下看來,那些武士多半即是住在這裏,或是與這裏住著的人們有些淵源的了。雖然整座平安京的武士們不至於都與這裏有關,但那些小妖怪十分狡猾,現在想來她們也多半隻在有“熟人”的地方活動才對。
當然,先前畢竟已經揍了她們一頓,就算對方是妖怪,我也不打算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跟一群女孩子過不去……嗯?
我眯起眼睛來,街角處的那個武士怎麽那麽眼熟?
“看到熟人了嗎?”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那位伊吹萃香忽然問道,嚇了我一跳。
“可不要問‘你會讀心嗎?’之類的問題,你的想法全都寫在臉上了——不過既然是熟人的話,就去打個招呼吧。”
……我平時有這麽好懂嗎?雖然很想這麽問一問其他人,但比起那些我更在意剛剛看見的武士,向那位鬼族微微施了一禮後我便跑了過去。大約停在一個距離那邊的武士有二十米左右(還是那句話,事到如今,在這個時代隻有我知道這個長度單位是什麽意思了吧)的位置,因為對方在拐角處的緣故,先前我並沒有發現那位武士的身旁還有另一位,不過此時離得近了便能夠看見,在那位武士的對麵,還有一位留著披肩發的男性。
我來自一個男人通常不會留長發的時代,不過看起來在這個時期的日本並沒有形成那樣的審美觀,毛發及肩甚至更長的我也見過……想著這些不知所謂的事情時,我隱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內容,而他們由於在專心說話的緣故,看起來還沒有察覺到我的接近。
“——能夠幫忙照顧射命丸她們,真是太感謝了。”
“無妨,畢竟我也受了不少關照。”
……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那位武士覺得眼熟了,現在離得近了再看,那一位分明就是先前給我指了錯誤方向的家夥。果然先前的猜想是正確的,那位武士也是因為與這裏有淵源,才會幫助那些喜歡惡作劇的小妖怪們打掩護的吧。隻不過,若是脫離開我本人的私人恩怨單獨來看這件事情,且又不去深究實際情況的話,隻聽眼前的對話內容,這分明就是“我家的熊孩子托您照料了”這種程度的鄰裏話語,誰能想到實際上是人類在包庇生事的妖怪呢。
陰陽寮中正好有那麽幾位對妖怪嫉惡如仇的同行,我不由得開始想象讓那些同行們來到這裏的話他們會是一副什麽模樣。
不由得有些感慨,在這裏人類與妖怪的共存度,究竟高到了一個什麽地步——
“這些您拿著去喝點酒什麽的。”
“啊這怎麽好意思……”
拿錢收買的啊喂!
把我的感動還回來啊!並沒有真的怒吼出來的我衝上前去把手按在那位剛剛接過了幾枚銅錢的武士的肩頭。
“武士大哥,真是好久不見了呐……”
“咦你是……噗您認錯人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在下剛好想起來家裏八十歲的兒子和十歲的老母正在嗷嗷待哺正好有點急事不得不回去改天再聊——!”
……武士先生掙脫了我的手,跑掉了。
我明明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為什麽那位武士那麽害怕呢?
帶著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思,我看向了方才與那位武士交談的另一位男性——離得更近了才看清,眼前這位的娃娃臉與那一頭披肩發十分的不搭,而且更加違和的是,這個家夥剛剛那副把錢遞到武士先生手裏的稍有些市儈的笑容還擺在臉上,這些加在一起形成的根本就是一個四不像。就算是妖怪,這種外貌特征也太難以理解了吧。
——沒錯,這家夥是妖怪,毫無疑問的妖怪。
雖然樣貌看起來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但是對方完全沒有掩藏氣息的意思,或者說,在這一處妖怪和人類們別無二致地生活在一起的場所,他也沒有隱藏自己的非人氣息的必要。這使得我輕易辨別出了他的妖怪身份,對於陰陽師來說這種程度的氣息感知屬於必修課。
“喂,新來的,你這不是把人嚇跑了嗎!”
“新來的?是說我嗎……嗯,確實這麽說起來,明明我都那麽和善地笑著了,為什麽他被嚇跑了呢?”
我認真地問他,但他卻歇斯底裏地回答我:
“你那也叫和善的話世上就無惡鬼了吧!”
“真是失禮啊,把我比作惡鬼什麽的,明明你這家夥才是妖怪吧,雖然那個家夥先前把我耍了,但是我完全沒有要報複他的意思。”
“你這表情根本就是滿滿的‘我要報複’啊!”
是這樣嗎,明明我覺得是很好的笑容。
——本來還想繼續糾結下去的,不過我忽然反應過來,並一把揪住眼前這家夥的領子。
“喂,剛才雖然跑題了,不過我總算想起來要說什麽了——我說,白天因為那位武士瞎指路的緣故,我可是被耍的不輕還白費了許多力氣。”
他毫不示弱地也揪起我的領子來。
“那又怎麽樣,你要報複嗎?”
“真的去做惡作劇的那幾位我已經揍過了消氣了,也不打算繼續找女孩子們的麻煩,”我慢條斯理地說著,“剩下的就隻有那位把我往歪路上指的武士先生我還沒有打過招呼,本來確實想要和他探討探討這件事情的始末的,不過現在看來人家隻是拿錢辦事,真正交錢的是你這個家夥,也就是說我揍你就可以了。”
“你這不是還想報複人家嗎!——比起那些,”我看見他的臉上顯出奇妙的笑容來,“我就說怎麽文文她們回來的時候是那副樣子,我還以為隻是被天魔大人教訓了,原來是被你這家夥給欺負了嗎?”
“指責人類欺負妖怪,這樣說出口的你這家夥是不是有什麽搞錯了?”我的另一隻手開始嚐試著撥開他抓住我領子的手,“孔子雲,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對把我腦袋上劈頭蓋臉澆了一桶水的人我當然要教訓。而且,先不說那些,你這家夥看著那位射命丸文的眼神根本就和那些三更半夜視宵禁如無物,在人家姑娘家的牆上鑿窟窿眼的公子們別無二致,我說對了嗎?”
“我可是從大唐來的,還輪不到你這麽個日本人來給我講《論語》,”對麵這廝的另一隻手也開始抓住我的手了,“至於我對人家有什麽想法,應該不關你的事情吧?還是說,這年頭連妖怪之間的感情問題也要由陰陽師來管了?”
……總覺得對話向越來越沒有營養的方向發展了,老實說,這樣鬥嘴我真的很不擅長。到了這種時候自己就不由得想起來佐藤小姐了,如果那位隨口吐出刀劍的小姐在這裏的話,眼前這種貨色就算再捆綁個十隻放在一起一定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比起嘴仗,我還是更喜歡直接一點的交流方式。
我抓住對方領子的那隻手鬆了開來,並化成拳頭照著臉就打了過去。
“——夠了,別扯沒用的了,總之我要教訓你一頓,就在這兒。”
對麵也及時接住了,接下來他的腳踢了出來。
“正合我意,人類,這就讓你見識見識妖怪的力量。”
我後退一步避開一發踢擊,再欺身向前衝去。
“區區一頭風狸而已,別太囂張了,三百五十歲以下的我隨便吊打!”
“誰打誰還沒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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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突然離去,是在我和姐姐剛剛滿十七歲的那一天。(聽父親說,我和姐姐的出生前後相差不到半個時辰)
在前一天的晚上,父親十分罕見地把我們姐弟三人叫到一起,把至今為止教導給我們的所有知識又翻來覆去地重新整理著講了一遍。現在想來那時姐姐恐怕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吧,即使在講解結束以後,她也又纏住父親問了許多的細節問題,其中一些怎麽想都不會是她自己搞不懂的內容。因為那一天晚上發生了這些事情,等到我們姐弟三人睡去的時候已經接近破曉時分。
第二天我們醒來時已是午後時分,那時就察覺到所住著的家中看不見父親的蹤影了。我們想要出門尋找他,卻一頭撞見了父親的友人前來拜訪。他的神色十分沉重,這使我猜測他帶來的是不好的消息,而事實也是如此。
父親遭遇了事故,離開了人世——得到的是這樣的消息。
最初是誰也不相信的,因為連人都沒有見到,突然就被告訴說,已經不在了,這樣的事情誰都是無法接受的。
但是,嘴裏反複說著不可能,不可能的姐姐,使用了從父親那裏學來的占卜。和我並不一樣的,姐姐在陰陽術這些事情上十分的有天賦,又有足夠的興趣去學,所以學的也很好。不過我們的父親除了生死之術外,似乎並不了解其他的占術,所以姐姐能夠使用的也隻有生死占卜而已。
占卜的結果出來後,她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撥到一旁,說著一定是出了錯,反複地占卜著。
但無論她做了多少次,結果都是一個。
她的父親,我們的父親——
“生”的氣息,就連半分也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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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頭風狸扭打做了一團。
“靛醬,你不是說要吊打人家嘛!我怎麽看著你們半斤八兩呢?”
耳旁傳來姐姐的聲音,我回道:
“那個,三百五十歲以下是隨便吊打,但這家夥有三百五十五歲,失算了。”
“區區五年能有什麽差距啊!?”
因為分心的緣故,又被對麵一拳打了上來,我立刻毫不示弱地滾了一圈身子,重新將對方壓到身下。戰況實在是太過於膠著了,我身為陰陽師至今為止還沒有經過這麽激烈的戰鬥,陰陽寮的前輩們在退治妖怪的時候,一定也是這種感覺吧。
“……根本就是小孩子打架。”
好像誰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不過那些比起眼前的戰鬥來說沒有什麽意義可言。
“哪裏是半斤八兩啊!”但是眼前這位風狸,好像反而對剛才姐姐的喊聲有了反應,怒喊道,“我可還沒用妖力呢!”
“你別說得好像我用了法力一樣,”趁這個機會我一把把他的腦袋按在地上,準備一拳打下去結果被躲了過去,“大家彼此彼此。”
“你區區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陰陽師,法力能與三百多歲的妖怪比嗎!?”
我抬頭看了看掛在夜空中的月亮,不置可否。
而就在戰況越發激烈(?)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什麽聲音。
“那個,兩位,能,能停一下嗎?”
聽起來像是個女孩的聲音,不過沒有印象,應該是不認識的人。
““能停才有鬼!””
我們兩個同時回道,我什麽時候和這家夥產生這種默契了?這樣想著事情分心的我被一把按在了地上。
“真,真的不能停嗎!”
眼角隱約看見一隻天狗在接近我們,看起來聲音是由她發出的。
已經沒有回答的時間了,臉上狠狠地吃了一下,這家夥不知道打人不打臉嗎?對這種行為感到憤怒的我一拳照到了對麵的鼻子上。
……但是,就在我們準備繼續扭打在一起的時候,忽然產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不祥預感。
“你——們——兩——個——”
那份預感成真,是在幾息時間過後。
“要打的話——給我滾出去打個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處於艱難的戰鬥中也絕不能忽視周圍的環境,耳畔傳來轟雷般巨響的自己終於以實際行動理解了這一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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