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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族？這樣的事情，可以稍微細說一下嗎，蘆屋君？”
    這聲音最初自身後傳來之時，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它的主人正是那位個頭矮小的奇妙鬼族。與先前感受到的那對許多事情都毫不在意的超脫模樣全然不符的，如今她的聲音並不高昂，卻隱約帶有與傳說中的惡鬼所相襯的氣魄。平靜若斯的聲音下潛藏著難以掩蓋的肅殺之氣，而這份氣勢絲毫不輸給那位巍峨的天魔大人。這位伊吹萃香應該並沒有刻意的加入氣勢用以震懾吧，即使如此，自己也早已無法掩蓋身軀隱約的顫抖模樣。而其餘的一幹人狀況看來也並不比我來的好，無論是自家的姐弟還是那幾隻小妖怪，此時俱已在這春冬交際之夜滿頭大汗，臉色也十分難看。
    然而，即使在此時，仍然勉強進行著思考，並轉過身來正視這位鬼王的自己，比起眼前這隱約的氣勢，有更加在意的事情。
    ——自己，忽略了非常重要的情報。
    在惡作劇的妖怪中，混進了鬼族，這種程度的情報。原本因為妖怪們的惡作劇實際上是無害的，而且又以為自己已經抓到了全部的元凶，所以就把相關的情報，當做不重要的部分給忽視掉了。然而從如今這位伊吹萃香的表現來看，恐怕並不是這麽一回事，僅僅是提及了那之中有鬼族存在的隻言片語，事態便已演變成了如今這模樣來。
    “隻有一位。”
    平靜的聲音敘述著，雖然話語並不完整，但我隱約已經感到了什麽。
    “除我之外的鬼族，真正的大江山鬼族，存活到現在的，隻有一位，那個人是絕對不會做什麽惡作劇的。”
    ——大江山鬼族，除去眼前這位伊吹萃香之外，就隻有一位。
    的確，大江山鬼族根據記載早已經被源賴光率眾剿滅了。然而既然如今在這裏看到了伊吹萃香這麽一位貨真價實的大江山鬼族，我便以為大江山被剿滅的傳聞多半也是謠言罷了——如今卻知曉，大江山鬼族至今隻有兩人而已，那麽或許大江山被剿滅的事情是事實才對……不，比起那些，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眼前發生了。
    “可是，近期的妖怪惡作劇事件……確實有鬼族的目擊報告……”
    我沙啞著嗓子說了出來。
    這是異常的情況，如今已經完全明白了。鬼族隻有兩人，其中一人就是眼前的伊吹萃香，另一人是伊吹萃香認識的，且並不是會去做惡作劇的人。
    基於以上前提的場合，這個鬼族的目擊報告，就十分可疑了。
    “可是，靛醬，還有這位伊吹大人，那隻不過是鬼的目擊報告而已，在沒有驗證過的前提下，可信度是一點也沒有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姐姐喊出聲來，她多半在這份壓力下也並不好受吧，因此才嚐試以這樣高的聲音來舒緩自己感受到的壓迫。
    姐姐說的並沒有錯，所謂的目擊報告，也就是有人看到了自己認為是鬼的存在，然後報告給陰陽寮而已。由於至今為止都沒有真正抓到過惡作劇的妖怪們，這些目擊情報的真偽也就沒有實際驗證。所謂的目擊者，也不過是外行人而已，認錯一兩個妖怪或把其他的什麽當成鬼，並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說到底，把什麽東西錯認成妖怪，是十分常見的，不如說認錯的還比較多。
    “我……知道啊……”
    那位小小的鬼王的語氣仍未有絲毫的緩和。
    回憶至今為止她所提及的言語，多半她對陰陽寮是有所了解的，按說作為妖怪，不去了解這些與妖怪打交道的人才不現實，何況從至今為止她的言語中，也確實數次提及安倍泰親大人以及陰陽寮的情況。諸如上述我們所提到的，目擊報告可能隻是誤報的可能性，作為妖怪又與陰陽師打交道的伊吹萃香，不可能不清楚。
    然而，即使如此，那份壓迫仍未有絲毫退卻。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
    ——爆發。
    突如其來的高昂氣勢使我幾乎跌倒在地，在我真的倒下以前是姐姐一把抓住了我，她的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同樣不好受的美鳥。
    謝謝，我低聲說著，她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即使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也是可能性！而對於鬼來說，隻要有可能性最後就會變成災難！”
    歇斯底裏，我不由得在內心中用這有些失禮的詞匯形容眼前的伊吹萃香。
    自顧自地說著我們全然聽不懂的話語，自顧自的讓臉色變糟。
    “那可是鬼族！真的會吃人，會害人的惡鬼！”
    “它們擁有智慧卻連丁點的人性也不複存在！它們的誕生就是本源的惡！”
    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的種族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她開始煩躁地走動起來，至今為止的風度全然不複存在，性情開始崩壞的她，連控製自己的情緒也已做不到。
    暴走，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個詞匯來。
    對於她那樣強大的存在而言，這或許隻是單純的發了一場脾氣吧。
    然而對我們來說，這卻是真正的，惡鬼的暴走。
    她並沒有真的使用暴力相向，即使如此如今情緒失控的她絲毫沒有收斂氣息的打算，屬於真正的強絕妖魔的氣勢就這樣四散開來。
    如天魔大人先前一般……不，這甚至是超越了那位天魔大人的天災。
    暴力……這已經是暴力了，且是毫無保留的暴力。
    眼角看見的，就連那位天魔大人也顯得嚴峻而無能為力。
    縱然她多半有著不輸於伊吹萃香的力量，然而身為妖怪的她終究積了一身戾氣，在伊吹萃香此時已經鋒芒畢露的場合，倘若那位天魔大人也將氣勢放出與之對抗，那麽……能夠想象的結果，就隻有這場地最終成為兩位強絕者的精神戰場，而其他的全部弱者們，我們這樣的弱者，在這樣的戰鬥中隻會連存活的資格都沒有一分一毫。
    近乎實體化的壓力化作鋒利的箭矢胡亂飛舞著，這位鬼王甚至已經無暇思慮其他人。而直麵這劍鋒般氣魄的我們卻痛苦異常，那是如真正的利劍穿心而過一般的痛楚，在那基礎上無處不在的巍峨氣勢又有如實體化般自四麵八方向我壓來，我強撐起精神來想要抵抗，卻終於察覺到自己僅僅是勉強站立著就已經拚盡全力。呼吸也幾乎已經陷入停滯，耳旁鳴聲作響的自己，每一條血管幾乎都要崩裂出來，思維也隨著供氧量的不足開始遲鈍。
    這就是真正的強者的氣勢嗎……僅僅什麽都沒有做，僅僅是站在那裏，帶來的卻是末日般的絕望。
    ……腳步聲。
    明明聽覺幾乎要壞掉了，不知為何隻有腳步聲清晰地傳來。
    自遠而近，逐漸清晰的腳步聲，隻有這聲音我聽得十分真切。
    隱約嗅到一絲清香，那是在這時節初開的櫻花的恬淡香氣。
    這是……什麽？
    我在陷入一片混沌的大腦中艱難尋找著與這相關的記憶，然後，終於隱約地想起來了。
    這是——
    “……我原以為統領百鬼夜行的鬼王大人會是怎樣的英明領導，沒想到先是因為還沒確認的事情就失去了冷靜——而且還是和別人完全無關的事情——在那之後，竟然憑著數百年的修為拿氣勢壓起人來了。即使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得的妖怪，如今看來也多半不外如是吧！”
    曾經聽過一次，在那之後就難以忘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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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藤……小姐……？”
    對胡亂飛舞的氣魄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畏懼，就這樣徑直闖進來，站在我的身前的女孩子，分明是先前還有見到的，佐藤家的小姐。她此時多半是為了外出的緣故換上了正裝，然而那也隻不過是這時代的平民女子所穿的便裝，而並不是貴族小姐們穿的那種厚重的衣服。
    她的手中仍然拿著那把扇子，除此之外就別無長物的她，正直麵那已失去些許理智的鬼王。
    “人類……你想要！”
    “別用這麽籠統的詞稱呼我！每一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同的個性，你們也是一樣吧，被用妖怪稱呼個體的話會高興嗎！”
    “你要做什麽！這裏沒有你的事情才對！”
    ——伊吹萃香，她的每一句質問都有如利劍飛過，縱然如此，成為那劍刃目標的佐藤小姐卻連動搖也沒有一絲。
    “什麽叫沒有我的事情！我家雇傭的陰陽師到現在還沒有把庭院清理完成，反而在這裏耽誤了這麽多時間，這樣也與我毫無關係嗎！你以為在這裏連理智也不要了胡亂發泄有什麽意義，就這樣也配做什麽領導者？若首領是這般無可救藥的模樣的話，族群的滅亡也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凜然。
    腦海中不由得冒出這詞語來。
    如寒風中綻放的燦爛花朵般凜然，佐藤小姐正毫不屈服地與那位小小的鬼王對峙著。
    “你……你是……”
    “現在是糾結我的身份那樣無關緊要的問題的時候嗎！像我這種程度的人身份再怎麽樣，你隻要願意的話一隻手就可以捏死，但那又有什麽意義嗎！？比起那些倒不如思考一下自己的身份吧！貴為這京城內妖怪的領導者之一，因為一點完全未經確認的事情就失態如斯，甚至任由紛亂的氣勢四散爆裂，這是你的身份應當做的事情嗎！還是說，根本就不想適應這個身份，覺得自己可以隨心所欲！”
    她站在我的身前，這使我隻能看見她的背影。
    明明隻是與其餘的女性別無二致般，嬌弱的身軀而已，在我眼中卻如一堵城牆一般，堅實地立在那裏。
    或許是，櫻花的恬淡香氣衝淡了那氣魄的恐怖——
    我，終於恢複了思考的能力，然而，在思考什麽以前，已經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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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前一步，站在佐藤小姐的身旁，彷如攀過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的我與佐藤小姐並肩站在一起，握住她的右手。
    她的另一側是姐姐，姐姐牽住了她的左手，另一隻手仍然牽著美鳥。
    伊吹萃香，即使如今麵對她也充斥著無從回避的畏懼，曾直麵那份氣勢的經曆，或許永遠也無法忘懷也說不定。
    但是那若有若無的，櫻花般的香氣。
    以及那如櫻花綻放般凜然的身影。
    ——終於，讓我們能夠踏出腳步了。
    “伊吹……伊吹萃香大人，這件事我們會立刻上報陰陽寮，”腦內開始高速運轉起來，不斷編織成為說出的話語，“未知的鬼族出現的可能性，即使極低我們一定也會重視，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陰陽寮一定全力配合行動……我們……人類，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視鬼族！輕視妖怪！從來沒有哪怕一刻放鬆過警惕！”
    “——就像靛醬說的那樣，我們明白應該做些什麽！所有人都明白！所以請冷靜下來吧，那遺失的高貴之力不應如凶獸般無謂地暴走下去！無論是什麽樣的問題都是可以一步一步解決的，請不要再宣泄憤怒了！”
    “兄長大人和姐上大人，可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言語究竟有怎樣的力量呢，這樣的事情當真來詢問的話，或許並不能得到答案吧。
    “若是敵人的話……話語的作用半分也不會起吧，”佐藤小姐搖著手中的扇子，靜靜地說著，“然而你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類也好，妖怪也好，哪一個都不是你要麵對的敵人，現在已經這麽和你說了，即使如此，也仍然要任性地執迷不悟嗎？”
    不知是否意味著那位小小的百鬼之王的情緒再度陷入劇烈的波動中，來自她的壓力再度震蕩而散亂開來，隻是事到如今我們終於不再會為此動搖。
    不久後，震蕩結束了。
    如撥雲見日一般的，那份壓迫開始漸漸退去。
    名為伊吹萃香的百鬼夜行般的暴走，終於平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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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佐藤小姐。”
    在那之後，陷入了一片混亂。
    因伊吹萃香肆意的暴走產生的受害者絕不隻有我們幾個人而已，不如說，更加理解那份壓力的妖怪們，以及那些普通的人類受到的傷害來的更加嚴重一些。伊吹萃香終於冷靜下來以後，麵對這狀況又不得不負起相應的責任，此時她與天魔大人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不過想來是為造成的損害善後吧。在其餘的人也行動起來的場合，反倒是我們這些已經無力化又是客人的，變得無所事事了。
    “真是沒用，麵對那種壓迫不在第一時間強行與對方達成交流的話，恐懼心會放的越來越大，到最後就會變成這樣，學到了嗎？”
    佐藤小姐對我的道謝回複了相當失禮的話語。
    然而我卻沒法發作。
    今天的事情，全部都多虧了她的相救，不然那位鬼王大人若是真的任由自己的情緒繼續暴走下去，事態一定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而且，也正是她，讓過早麵對那份至強者的威勢而不能自持的我們重新找回了遺失的勇氣。
    ……說起這個，明明一開始還有點顧忌，不過不知不覺的，自己好像還是牽住她的手了。
    明明是很讓人惱火的女孩子，不過卻稍微的想要多牽一會兒，所以自己也沒有說破。
    “說起來啦，幽醬為什麽找到這裏了？”
    ……在我糾結那點事情的時候，姐姐已經問出來了。不過，幽醬？那是誰？
    “在把你們放出去以後我才發覺，庭院裏的清掃工作根本就沒有做完，如果讓你們溜了就不好了，所以我也出來追蹤你們了。”
    “……哎？你是說你一直在跟蹤嗎？佐藤小姐？”
    而且，幽醬原來是指佐藤小姐嗎。
    “所以你的愚蠢實在是無可救藥，”順手就給了我一發人身攻擊，佐藤小姐不客氣地說著，“你們的開始的行動方向和路線全是我告訴你們的，我會摸不清你們往哪裏走嗎？你們是在那個死胡同裏打了一場，之後就來到這裏了對吧？一路上的線索要多少有多少，追到這裏根本就是輕而易舉。”
    “……姑且問一下，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在你被那個男性妖怪一拳頭照臉上的時候。”
    “最糟糕的時間啊！”
    “反正也預想到你會做出那種事情也無所謂啦——說起來，你從牽著我的手之後就沒放開，有那麽喜歡嗎？”
    被發現了。
    本來想多牽一會兒，這樣就不行了……這樣想著準備放開的時候。
    “不過，先別放開，還有紫那邊也是。”
    “哎？”
    話說她也開始直呼姐姐的名字了，她們是什麽時候關係好起來的？——不過比起那些，我察覺到她的聲音中稍微有些動搖。
    “怎麽了，佐藤小姐？”
    “閉嘴——我腳有點軟，你們得先扶我一會兒……這裏是人家的地盤，別墮了氣勢……也別笑……”
    我能說什麽呢？最後什麽也沒有說的我隻是持續感受到手心傳來的冰涼，與蘊含在其中的一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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