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乘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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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荒東皇鍾在手但不敢用!
    比起果果和桑天子,女閃的私心更小。
    有好東西,女閃總會想到分享。
    桑天子就不會這樣,不光不分享,露都不露出來,都不讓大家知道。
    比如妖王宮,連靈龜賢者和龍魚都進不去。因為桑天子擔心,那兩個養不熟的在妖王宮裏發難,那可是他的體內,出問題會爆開的。
    所以他寧願自己辛苦一點,寧願親力親為,也不共享。
    抽空再滅一次血翅黑蚊,他守在龍蛇海,潛心修整妖王宮。
    之後的一年是風雲變幻的一年。先知城一仗沒打,吞並大熊國三城、二十二鎮。瀝青路麵累計修了六千多裏,各種車在這些路上穿行,競賽似的追求極限速度。因地盤增大,田產大幅增加,桑天子拿出播種機、收割機方案,光遠真人付之於實踐,已經有所收獲。估計今年的秋收就能用上。煉鋼鐵,建房,造車,修路,造船,攻城掠地,衣食住行,武器信仰,全都蒸蒸日上,日新月異。
    相比起外麵的變化,桑天子的變化就小得多。畢竟他再強,也是一個人。
    妖王宮還沒有修好,用掉的琉璃已經有一百六十多萬噸。
    他修得也有點迷糊——他記得別人家的宮殿,都講究個意境,有樓閣,也得有好山好水,就算搬不來大山,假山總得有吧。可是這三十裏妖王宮,全是樓閣。恨不得一個挨著一個,連院子都不舍得弄得大一些。
    這一年修得他真有點牙疼……
    這位妖王大人,似乎隻是在此地堆砌財富,不大懂得審美。
    可話又說回來,這樣的建築也算自成一體。當初他決定把這裏修繕一新,現在才修繕一半。若以數量繁多,不懂審美為由,把剩下的摘除出去。那誰知道他是不是因為想偷懶,才在潛意識裏編織了一個審美理由?
    找到理由放棄很容易,堅持卻難。
    況且,誰又能說什麽是更美?
    每個人見識不同,理解不同——
    若有人真心覺得堆砌起來的財富就是美,怎麽能證明他不懂美呢?
    盡管桑天子現在真的覺得,這很奇怪。
    他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繼續修補,修補完如果覺得不好,再行拆建。可到那時候,想必我又會因為珍惜這一路的努力,不舍得拆。”
    與其拆掉,在這上麵修修補補,不如重新建一個。到時候想要園林便是園林,想要樓閣便是樓閣,想要山水便是山水。
    妖王宮就是妖王宮。風格獨特。
    如此一想,他自覺更不該半途而廢。
    “但也沒必要勉強自己。又不是你死我活,我先歇一歇,做點別的事。”
    而如果要選擇另一件事的話,那一定不是建另一座宅子——
    何必呢,糾纏在這破事上。
    嫦娥催促了一下,“如今也算天下安定,百業興隆,你該去找下一枚箭矢。”
    桑天子既不想,也不必要去,“那事沒有頭緒,硬找是找不到的。就像妖王宮裏的那個,能找到嗎?找不到。必須得等,等一個線索,契機,或緣分。”
    緣分就是緣加分,碰運氣加有結果。
    這個詞,似乎有意忽略個人努力。
    天意,命運,緣分,一個道理。
    嫦娥早已拜倒在命運腳下,這並非出自真心的辯駁說服了她。
    她既不去強求,說“師父,我見你製琉璃並不困難,為何不使之流傳?”
    桑天子說“這有兩個原因。其一,我擔心此物出來,會被人當成寶物販賣。若在別處,我必然狠賺一筆,但這裏才剛起步,不宜出現沒用的奢侈品。其二,我希望大家先把重點放在衣食住行上,挖掘土地的潛力。”
    不是不給,隻因發動機才出來幾年,換了重點不合適。
    嫦娥進一步問“那你為何不去指引他們,讓他們走得快一些?”
    桑天子說“這也有兩個原因。其一,他們現在的做法雖然慢了點,但是方向跟我預想的差不多,我不插手,他們也能做成。其二,我若總是插手,美曰其名是指引,實際上就是幹涉。久而久之,他們會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哪一天我不指引他們,他們又該怎麽進步?不如現在就讓他們自己研究,積累出經驗和本事,這樣一來,就算我不在這裏了,他們也能順著這條路持續努力,獨立自主,豐衣足食。”
    嫦娥若有所悟,“這就是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是結果,過程卻是千頭萬緒。”
    “師父,咱們不是截教嘛。大道五十,衍四十九為定數,一線生機遁去,我們截教的教義正是截取這一線生機。你怎麽無為而治起來?”
    明明是截教,現在反而像是人教。
    “大道五十,衍四十九為定數,一線生機遁去。”桑天子重複這句話,問,“那你說,究竟是定數重要,還是一線生機重要?”
    “按截教教義,一線生機更重要;可若按道祖所講,定數更重要。”
    定數即是大勢,大勢不可改。她仔細一想,這大勢或許就是道祖在無為而治。
    桑天子無為而治先知城,道祖不出,洪荒自治。或是一個道理。
    如此一想,她更感到天威深邃。
    “不對。”桑天子說,“兩者一樣重要。”他解釋他的道理,“先知城有一座湖,是那片湖重要,還是四周匯聚過去的水重要?都一樣重要。若無活水,那片湖遲早要幹涸,若隻有活水,那片湖又根本不會存在。所有都重要。再說那無為而治,還有一線生機,前者根植於定數,後者根植於變數,哪個重要,當然都重要。”
    “修道在於惟精惟一,你的道在何方?”
    “我的道在求同存異,和而不同。”
    “我覺得你在投機取巧,是旁門左道。你這樣,跟西方佛教有何區別?”
    “嗬嗬。”桑天子反問,“問你,佛教教義核心是什麽?”
    “當然是善惡因果,緣起緣滅。”
    桑天子微微笑,斷言“不對。”
    “難道你想說五蘊皆空,如夢似幻?”
    “不對。”桑天子依舊斷言。
    “還能是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是大興啊。”桑天子笑道,“西方佛教立教之初,有大誓願作證要大興。什麽善惡因果,緣起緣滅,什麽五蘊皆空,如夢似幻,都是手段,佛教教義的核心與目的,就是促成一場大興。於是乎我們可用大興來看佛教。大興之後,天下皆是佛土,則一切今生全由前世而定。萬物經過六道輪回轉世時,前世之因果全都忘記,那麽這些因果怎麽定?嗬嗬,很簡單,佛教說他們來定。他們從你出生,就給你定下三六九等,今生今世不能改變。而佛門弟子,永遠高高在上。此乃大興,此乃佛教核心。”
    這話兒一說出來,就跟他本人行為千差萬別,不能比較。
    非要比較,也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哪說才好。
    “你這不是道理,是猜測和編排。我見過的佛陀,沒有你說得那麽不堪。”
    “那是因為,你見的都是上等佛……”
    上等佛有上等氣派,可不是下等的能比的。
    嫦娥對這解釋,不敢讚同一句。
    她不說話,天地便寂靜了。桑天子又要麵對他的問題接下來幹嘛?
    去看看和尚做的孽?太低級,太惡趣味。不如按部就班,把和尚寄生的大熊國權貴的根基都挖了,把高高在上者的根基挖了……
    閉關修煉八九玄功?深淵多足蟲尚在,心有掛礙,如何修煉?
    左右找不到趣事,他嗬嗬一笑,想道,“興盡而去,興起而來。看來我現在興致最大的還是修妖王宮,得,那就接著幹活。”拖延兩日,找不到借口,繼續修。
    日複一日,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弄好。像走夜路,瞄準方向,一步一步往前。
    一座一座樓閣修理出來,妖王宮裏濃濃綠意中,列陣排列。
    不知怎的,桑天子覺得它們像一群演員。
    於是他的幻境裏,也多了些人物。
    起初是些用幻眼幻化的俊男美人,起初看著美好,但兩個多月後,卻覺得不自在。看著他們,就像看一群死人在坐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沒有一點生活過的痕跡。他眉頭一緊,將那俊男美女變成了一大家子,有老人,有孩子,有嚴父,有孝子……可演出來的戲劇,看了幾天就處處破綻,每個表情都像捏出來的。他輕聲一歎,“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幻境裏竟然那麽多破綻。是我的原因,還是幻眼的原因?”
    他估摸著,他和幻眼都脫不了幹係。但幻眼是法寶,法寶隻有品階,沒有對錯。能夠改進的隻有他自己。“無聊果然會催生創意。既然左右無事,不妨琢磨琢磨這術法。既不妨礙我修繕妖王宮,也可以輔助修行。”
    於是演練起來,演變出世間萬象,種種情緒,種種臉譜……
    那種種情緒,從虛假變得真實,又從真實變得虛假,循環下去,越變越小。
    最後,小到一個小男孩的臉上。那是他自己小時候,在火蛇部落。他試圖重現自己過去的刹那真實,以明悟幻境的真諦,卻發現那假到不能看。
    日複一日沉浸其中,終於他沮喪的目光從那張臉上移開。移到元嬰上。
    小男孩變成一個冷漠的男子,便是其元嬰之身——他有一張帥氣的臉,翩翩公子模樣,立在那裏冷冷地,走起路來一閃一閃,像是瞬移。這人物看起來,倒真像是他自己的元嬰之身,可惜不像人。難怪人家說那是傀儡。他琢磨一番,將那幻境的影兒拆開,像組裝元嬰似的將其組裝起來。核心,筋骨,血肉,全都模擬出來,於是臉上的表情也就出來了,動作也出來了。再幻化出一把劍,耍弄兩下,像模像樣。從這個過程裏,他領悟一個關鍵,幻境最重要的核心在於“由內而外”。
    要想外麵演得真,裏麵就得有情緒。
    於是他將小男孩也拆開,從心肝脾肺腎開始演化,捏成了軀體。
    他以為他對自己挺了解的,經過了重捏自己的艱難過程,他才知道原來他對自己一無所知。他修煉多年,竟從未認真的看過他的心肝脾肺腎。
    今天再看,看到的已不是過去的樣子,隻能去推測。
    從跳得多高,推測腿的力量,於是推測腿的結構,推測筋骨的力道。
    他本體的八九玄功,自從突破到第七轉便沒了動靜,在觀察與推測自己過往的過程中,他竟意外地發現八九玄功在鬆動。他想,“修煉八九玄功,也許就是一個明悟自身本來麵目,調整它以求合乎大道的過程。”
    他更用心觀察。觀察氣息變化,血液流轉,法力傳輸……
    越觀察越沉浸其中,以至於恍惚。恍恍惚惚,有物混成,遝遝冥冥。
    和第一次觀看血液似的,時間飛逝。不過時間沒有那麽長。感覺隻是一夢,現實不過九日,他的元神被提煉了似的,精神許多。
    八九玄功有看得著的進步。但離突破還有十萬八千裏。
    幻化出來的孩子表情豐富。但跳了幾步,又覺得像一團亂麻,奇奇怪怪。
    “幻化最熟悉的,也許恰恰最難。”
    他想起故事裏說的,畫鬼易,畫馬難。
    畫鬼,沒人見過,任意圖就皆是;畫馬難,大家都見過,不容有一絲破綻。
    “但若想磨煉畫技,畫鬼是不成的。要想琢磨幻術,還得從自己下手。”
    在苦修中,他感覺自己一無所成。但進步就在日複一日中。
    那日天生異變,有劫氣滋生,他沉浸在幻境中不可自拔時,忽然元神顫動,著實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為一不留神,要渡劫了。他可是做好打算,要在這世間多留一些年,怎麽也不能現在就渡劫。立即收斂法力,鎮壓己身。
    劫氣散去,他鬆了口氣,“現在就是大乘期了,怎麽感覺啥也不是。”
    突破大乘期,第一次感受到劫氣,對修行者來說是天大喜事。
    一般修為強的,天分高的,在此境界裏鎮壓己身百十年,以大乘期修為問鼎巔峰,能夠得到一切想要的紅塵之物;修為不夠的,天分差的,渡劫常常更晚,數百年上千年,甚至上萬年,一個個都成老妖精。經略天下,至少是風光無限。
    所以,這時他們常會擺宴慶祝。
    但桑天子可沒那個興致,更不覺得自己強大。突破之後,他第一時間檢查幻術有無進步。隻見幻眼製造出的少年,沒有一絲絲的改變。
    還不如突破合體期反應大。
    大乘期的劫氣,象征大於實際意義。
    突破不久,果果正常來找他談事。
    為了驗證幻術進步,他將童年的自己幻化出來,請她分辨,以證修為。
    他一副孩童模樣,背著手,走出去,說“果果來了呀。”
    果果一眯眼,看了他一會,忽然笑噴,說“哥,你幹嘛弄成這個樣子?”
    桑天子說“我在修幻術,你看我這個樣子怎麽樣?”
    果果瞅了兩眼,說“你一笑就不像,你小時候總喜歡發呆,不常這麽笑。你笑的時候,總是裂開嘴,一看就不大高興。你又不笑,你不笑也不像你,你以前總是在想事情,阿媽也說你最愛走神,總喜歡到處亂跑……”
    有這麽離譜嗎?桑天子說“你那時那麽小,怎麽會記得這些?”
    “我記得。”果果說,“我也奇怪,我不大記得別人,但記得你和阿媽,記得你最多。對了,還有鈴鐺,總有鈴鐺響。”
    “鈴鐺?你是說,你記住的每個場景都有鈴鐺響?”
    雖然奇怪,但果果點點頭,“是啊。”
    桑天子反倒不奇怪了。鈴鐺響她就記住了那場景,再正常不過了。
    他說“可惜現在不響了。”
    果果說“但是幻境裏應該響。”
    對,缺了最關鍵的鈴鐺——
    桑天子立即改正,在過去的身體裏裝上“鈴鐺”。
    他跳了跳,果果側耳聽了聽。
    果果說“似乎不像那個聲音。”
    混沌鍾的聲音,豈是能輕易模仿的?
    桑天子說“我再慢慢琢磨琢磨。”
    果果說“那個聲音好像音樂,但我在別處聽人彈琴,沒有聽到過那個聲音;又好像道觀裏的三清鈴,但三清鈴的聲音也沒有那麽幽遠。總之就很奇怪。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聽到一樣的聲音,也覺得不一樣。可我又分明記得。”
    桑天子能理解這些話,隻是不能給她答案,“我就沒你那麽敏銳。”
    果果說“一直想問你,你身上的那個鈴鐺,它怎麽不響了?”
    桑天子撓撓頭,“可能被堵上了。不說那個,你再看看,還有別的問題嗎?”
    果果不糾纏,去找幻影的問題。從另一個角度剖析桑天子的真實麵目。
    桑天子在那評頭論足中,從另一個角度觀察自己。
    這很有用。雖然有些偏頗,但是參考體會、吸收調整之後,對他的幫助很大。不亞於前些日子恍惚中的頓悟。八九玄功緩緩提升著……
    有此經驗,他學精了。他幻化出好幾個時期的樣子,請熟人分辨。
    那些曾跟他相處過的人,成了他最好的老師,成了他的鏡子。從他們那裏,他重新認識自己。這個立體的自己仍不是他。反倒像個藝術化處理過的小說人物,被人描摹成了動畫人物。但跟他本人,仍舊是兩個樣子。
    “還是不行呢。”他朝幻影一點,幻影幻化出他現在的樣子。
    那張臉是他,心情是他,眼神也是他,和真的幾乎一樣。
    這提醒他要幻化出另一個樣子,就得由內而外地完全變成那個樣子。
    “但這樣走一圈,再幻化出花花草草,已經大不一樣。幻化出小動物,也比之前活靈活現,就連幻化出的人,也多了些人氣。大有進步。”
    “恭喜恭喜。”一個書生溫潤地走向他,拱手道賀。
    那個書生也是一道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