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演習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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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荒東皇鍾在手但不敢用!
    鳥的體型太大,便飛不起來;北方聯盟太大,力量便分散開,無法握緊拳頭。看似最強大的時候,往往是最虛弱的時候。
    用兵時,一向忌諱拉長戰線。就算不用考慮糧道,也隨時會有危險。在北方聯盟內部問題重重的時候,想要建立有效防線,不容易。
    半個月間,在依托摩昂所建之佛國一寸天東部,桑天子走了一個來回,在沙海、荒山間,感受到一寸天那片沙海綠洲的難得與歡樂,與防禦一寸天進攻的困難。
    他同時注意到,在他吞並南方諸國時,一寸天也在四處擴張,整合了幾個部落。
    一片至樂裏,無數修行的僧人謔謔向西。
    那日,曲國終於屈服於兵戈。
    報喜之日,桑天子臉上並無喜色。
    麵對海中的強敵,龐大的海岸線上,隨時可以衝上岸,真的很難應對。
    大事既定,人們載歌載舞祭祀與慶祝。
    這慶祝以巫族為主,大熊國,三苗國和西海國積極參與,別的地方的權貴們心思各異,臉色不大好看。但又不敢不樂,有酒不敢不喝,僵屍跳舞似的混在人群裏,奇奇怪怪,
    桑天子和從前一樣,並不積極。
    別人慶祝時,他麵對西方,自斟自飲。
    這時一個女子穿過人群,從桑天子的身後接近,腳步很輕,步子很快,臉上掛著一麵輕紗,藏著很好看的臉。走到他近前,她等待片刻,而後說“你的人真不合格,我一路走到你跟前,連個盤問的都沒有。比過城門更容易。”
    桑天子認出她了,說“姑娘,我若不想見你,你是走不到這裏來的。”
    “你還是這麽狂妄。不怕死嗎?”
    “如果有人能刺殺我,你以為侍衛能攔得住他?布置千軍萬馬,不過是土雞瓦狗,沒有絲毫用處。反而會使我滋生懈怠之心。”桑天子身子一轉,看向她——聚槐國公主劉瑩的弟子,“還不知姑娘怎麽稱呼。來此所為何事?”
    “我叫薑芸。你翻雲覆雨的本事我看到了,今日特來向你打聽一件事。”
    桑天子一看其人,聽其言,便大概猜出其來意。他並不確定,問“什麽事?”
    薑芸說“我師父的成仙劫,怎樣才能安全渡過?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果然如此。沒有人能回避生死。
    桑天子手裏有了籌碼,可以談任何事。
    “你師父怎麽不自己來問?”他問。
    “你管不著。”她說,“你就說,你有什麽辦法?我看看準不準。我告訴你,我師父殺的火域狂狼,其實不算多……”
    “是啊,還不如殺豬的殺的豬多。”
    “你太放肆——哼,反正我們不是罪大惡極,也沒你說的那麽深的業力。”
    “既然沒問題,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至少不是你說的那個問題……”
    “嗬嗬。”桑天子笑道,“你這人很天真,但還不算笨。但我說的沒錯。我說的結果更沒錯。你師父業力深重,九成九渡不過成仙劫,是你自己找錯了原因。人世間之魔頭,其病根不在行為上,而在其念頭上。你師父為報仇,已心甘情願往魔的路上走,她虐殺火域狂狼,以此為樂,她殺一隻火域狂狼,存心比殺豬的殺一萬頭豬更惡。你可以以情理相辯,我能理解,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不講情理。”
    “不講情理,那天地豈不是錯了?”
    天地錯了——這話比任何話都更狂妄,則更無知,簡直就是叛逆之詞。
    “嗬嗬,天地是不會錯的。”
    “別扯這些沒用的。你回答問題。”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告訴你的辦法你師父早就知道,至少心裏明白,隻是她不肯用。或者,這件事本就沒有辦法。成仙劫是她的命數,她注定要去鬼仙世界裏走一遭。”
    “我師父早就知道什麽?”
    “別問我,我沒責任告訴你。”
    “哼,你究竟怎樣才肯說,要錢嗎?”
    “談生意,倒是個好主意。”
    “我知道你富有四海,不差錢。”薑芸盤坐下去,“但有一個東西你肯定想要。聽說嫦娥下凡,曾請你幫她找一個東西,你可曾找到?”
    這倒是一個公平的交換條件。
    桑天子眉頭稍緊,說“後羿大巫十支箭,射出去九支,距今已經很多年。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當年還沒有這方小世界,如今這世界裏好山好水,恩恩怨怨,變化不可謂不大。我想,後羿的那些箭並不是正好都在這裏吧?這隻是一方小世界,不會剛好就是以前後羿的部落吧?我已經找到了一些,其它的想必在地仙界。我如今已經找到不少,你說的消息,若是已經被我拿到手了,那就不算數了。你覺得呢?”
    薑芸說“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小世界出去難,想進來更難。你若是沒有將它們找全,漏了一個,你就很難再找全。”
    “消息換消息,你很好。”桑天子點點頭,“雖然我並不需要你的消息,但我喜歡聰明人,你的條件我答應了。不管你有何消息,我先說我的主意你師父那兒,其實真沒什麽好辦法,一個辦法是讓她自己想通,她自己就懂了。另一個辦法便是積累功德。福德之人不受災禍,多做有利於天下的好事,久而久之其禍自解。”
    薑芸皺眉問“就隻有這樣?”
    “聽起來簡單的事,做起來往往困難。”
    薑芸在思索中遲疑,說“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勸我師父放下仇恨?”
    “是想通,跟放下仇恨還不一樣。有些人年老力衰時,行動上會放下仇恨,但心裏沒放下,死後也會化成厲鬼索命。有些人行動上沒有放棄,但心裏不別扭,能想通自己和自然的關係。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道之動循環往複,周而複始,故時常返回原點。有人的原點是善,有人的原點是惡,而你師父,則被困在過往中不能自拔。她的道是一汪死水,說她與魔心共舞亦不為過,她要看破的可不止於仇恨。”
    “殺人安人,殺之可矣。火域狂狼難道不該死?”薑芸有她的一套道理。
    “那是兩回事。隻能說,若是她的事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會和她一樣執迷不悔。”
    “你既然也這樣,怎麽讓她放下?”
    “問題就在這裏。”桑天子說,“如果你從對錯來看,我認為她一點都沒錯。她有自己的一套理由,且讓人感同身受。隻不過這個道理上可行的選擇,對她自己沒那麽好。不難理解,隻需問做對了事就一定有好結局嗎?換句話問好人一定有好報嗎?何況你們自己也清楚,你師父的行為善惡難辨,隻是在複仇。”
    複仇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成仙。
    既然偏離了目標,走錯有什麽奇怪?
    薑芸約麽明白桑天子所說,回道“你說了等於沒說。”遲疑片刻,她拋出了她知道的消息,“我曾聽師父說過,這方世界的陸地原本沒這麽小,在四海邊緣,從前還遍布著一些國家。其中在東海有一小國,曾以三足金烏為圖騰。如你所說,滄海桑田。現在那個地方已經沉入海底,我想,你肯定沒有找過海底。”
    海底也不是沒找過,沒找對地方罷了。
    “這倒是。看來,摩昂不光要跟我鬥,還擋了我的路呢。”桑天子微微笑。
    “你又說什麽呢,摩昂在西海……”
    “都一樣。”桑天子笑了笑,“等把摩昂解決了,四海我都會再翻一遍。”
    “我給你的消息更有用吧。”薑芸一臉吃了虧的不服神色,“既然你知道的也不多,那在下告辭。臨走之前奉勸你一句,不要那麽狂妄,才見一麵就輕言對方結局。殊不知世間難解的題,隻要主動去解,拚了性命也不後退,就不會被命運左右。你準備好去地仙界的道歉之詞。”
    這話說得有理,桑天子若有所思,忽然起身拱手道“多謝指教。”
    “這還差不多。”薑芸驕傲地離開了。
    她必然不知,她剛才那句話提醒了桑天子,讓桑天子想到眼前另一道難解的題。一寸天之局,也可以非常主動地去解。
    正麵硬碰硬地解,對抗地解。
    慶祝的熱情永遠不會褪去似的。
    從早慶祝到晚,又將熱情帶到夜裏。
    桑天子推演戰法,第二天天不亮,他讓他們停下,把還沒睡的掌權者叫來。
    他說“都醒醒酒,聊點正事。”
    人群中有人拍馬道“酒不能醉吾,先知大人驚天之功業,使吾等沉醉。”
    桑天子清楚地認識到這是馬屁,卻還是覺得高興,笑說“少說閑話,多講民生。你們先說說,現在我們最重要的事是什麽?”
    “吾等了不知道。”從天巫帥脫口而出,“大人有話直說,說幹嘛我幹嘛。”
    桑天子說“我現在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從天巫帥左右瞅了瞅,說“最重要的,當然是帶兵往北,一統版圖。”
    連他都看出這一點,別人少有看不出的。
    這也是大多數人認為的。
    可若是這樣,也沒必要問他們。
    沉天巫帥沉吟片刻,說“我倒覺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最近曲國等地人心浮動,不少人收拾行囊,拖家帶口,想要逃向南離國與東海海島等地,應當防止。另外大人陳兵此地,想必有所圖,是否針對一寸天有所圖謀?”
    桑天子說“讓你們說你們的看法,不是猜我怎麽想的。至於想要走的,無需強留,隻要他們不帶走屬於百姓的財富,即可來去自由。”
    即人可以走,隨便走,東西留下。
    當年的赤塔太子,如今五神國主席尤子發言道“大戰之後,又要推行新法,應嚴防各地權貴背叛,吾以為,應該全麵戒嚴。”
    逃走的和背叛的,的確該區別對待。
    桑天子點頭說“有道理,別的看法呢?”
    九重國國主為表順從,說“大寶曰位,主上已富有四海,請居帝位。”
    “無聊。”桑天子搖頭,“不過也算一個想法。諸位繼續說。”
    眾人一陣沉默。這時,之卉郡主被人點了一下,走出來,說“大人所行之道,無非一個平字。平者,平安也,平等也,樂聲舒緩,氣息舒徐也。欲求平安,必治國中之惡。惡者,不平也。如安玲等國,竊取沃土,為富不仁,必征討之;又如各地之權貴,作威作福,違法亂紀,必鎮壓之;再如各地妻妾成群,男女不平等,必廢棄之。如此則百姓平安,則人人平等,則安居樂業,共享太平。望大人明鑒。”
    桑天子很滿意,點頭說“對如何治理北方聯盟,你已有想法,很好。”
    光遠真人出列,恭敬說“大人,治天下非止於治人,器與學,應當並重。”
    桑天子說“不錯,人才是生產力,工具也是。如同修仙要有法寶,器具就是凡人能用的法寶,而學習可以幫助凡人創造。”
    果果也在這裏,走出來說“哥,如今北方聯盟多了那麽多人,那麽多地,風銅幣必須得換另一套。之前我師父設計了兩版,改來改去沒有定,這次該定下了。還有我們的玉行,也該多開一些分行……傭兵協會同樣如此。”
    說起這件事,就讓桑天子頭痛。
    玉行發行錢幣,本該是賺大錢的生意,可到現在卻還一直賠錢。如今加入這麽大地盤,這麽多百姓,要投入的就更多了。
    投入倒不怕,隻要看得見收獲。
    可現在燭翼和果果隻讓他投入,不讓他看見回頭錢,想想就讓人頭痛。
    一味往裏投,可能陷入無底洞。
    南方富庶之地,所需風銅幣數以千億計,若要投入,他要賠進去的太多了。
    可話說回來,這錢又不能不給。
    若無錢,南方百姓們無動力,容易被野心勃勃的權貴裹挾,形成大亂。現在的北方聯盟正是內憂外患之際,一點都不穩固,一旦維持不住局麵,就是席卷整個小世界的大戰。到時候,不用摩昂上岸,他自己就玩完了。
    這是一筆必須投入卻難有回報的大錢。
    但不能說白給——給足了風銅幣,天下可以安定,於是北方聯盟可以興盛。此聯盟為桑天子所建,其中無數兵將,為他出生入死,毫無怨言,這是多麽壯大的力量。若非有此力量,他拿什麽跟摩昂爭?何況天下安寧,百姓將會感激、崇拜桑天子,帶給他念力無窮,功德無量。念力和功德可以增長實力,可以煉器,大功德甚至可以助人證道混元,用處極大。這一方小世界的念力與功德雖少,對一人卻可謂豐盛……
    唯一糟糕的是桑天子本人並不用功德輔助修煉。他擔心用功德提升實力,會讓他失去循序漸進的思索——若不能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後來,或許會帶來別的問題——所有的取巧,都將以另一種形式還回去。
    如果不考慮個人得失,這事挺好的。
    如果他喜歡執掌天下,也挺好的。
    可他不喜歡。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做那北方聯盟的王,當然也不喜歡別人做他的王。他為了女閃和果果留下,順著自己的“私心”,把許多想做王的人拉到人群之中。如此而已。
    一切都如意,可憐要往裏賠錢。
    他又不是女閃,他不要無私奉獻。
    果果說的事,讓他非常不舒服。
    “這是具體事項,你們討論定下即可。”桑天子聽了這麽多大家的心理動向,才說起他的主意,“好啦。大家說得都好,卻還有兩點沒有提到。一個是死傷將士的撫恤與紀念。打仗難免有所死傷,軍事委員會定過規則,但不能光執行賞罰,而不重視撫恤。另外,我提議,在戰鬥之中有大功的勇士之墓,可以葬入聖殿。”
    話音才落,便引起眾人鼎沸。
    一向寡言的更天巫帥說“我讚同。”
    從天巫帥說“這主意好,聖殿可做英雄之墓,將來我若安息,也要葬在聖殿。”
    沉天巫帥也迫不及待,說“我屬下有一將軍,在攻打曲國時勇敢衝鋒……”
    “咳咳。”桑天子打斷沉天巫帥的話,也打斷大家的激動心情。
    這裏不是談細節的地方。
    何況,這裏不光有原來的北方聯盟,也有新加入的諸國權貴們,在此討論功勞之類的問題,有傷諸國顏麵,不大合適。
    桑天子說“此事你們之後自己談。還有一件事,欲謀發展,和平是基礎條件。想要和平要從兩個方向入手,一個是之卉郡主所說之安內,另一個方向是攘外。如今天下風雲變幻,東海算是隱退,世間暫存三股勢力,一股屬於憐雲神女,一股屬於西海,還有一股就是咱們。憐雲神女是我們的朋友,以後要互相幫忙;西海則是我們的對手,他們跟一群和尚勾結在一起,弄了個一寸天,以後要小心提防。如今陸地上,我們勝過西海,但在海麵上,我們還隻是蹣跚學步,弱得很。在海路之間,處處可能是戰場。我欲在一寸天西邊百裏處進行一場軍事演習,讓世人看看我們的軍威,以求和平。因我們北方聯盟尚有要事,宜早不宜遲,時間就定在五天之後。”
    演習之事,無人反對,隻是沉天巫帥惦記著問“那葬入聖殿之事……?”
    桑天子說“你們回去商量。”
    就這樣吧,他想,來一場軍事演習,伺機而起兵,攻入一寸天——既然確定了,土地太大,難以防守,不如趁大家都沒準備好,以攻為守,把一寸天整個拿下來。軍事演習,沾了一個演字,為了讓大家演好,他決定什麽都不說。
    他希望在葬入聖殿的吸引下,大家都能勇往直前,麻痹敵人之後,消滅他們。
    而他取出三棱鐧,準備好麵對摩昂。
    “賠錢?”望著三棱鐧,他的注意力又被玉行的破事吸引,“這筆錢我必須賺回來。千億如何,萬億又如何?我必能撬動更大的市場。隻要有市場,我相信必有取利之處……”
    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
    他的目光穿透了一寸天,穿透了西海。
    然而他忘記了,若是別人打仗,贏了之後必定取敵國財寶美人,他一概未取。別人若有琉璃等物,也不會送給百姓。別人兌換精金風銅,也不會像他那麽實惠。若非如此,他必然比今天更富——說到底,見到那弱小的凡人饑腸轆轆,受人欺負,他下意識接受不了,他也說服不了自己從吃不好、穿不暖的人身上搜刮財富——他有私心,但又不是一個無情的壞人。
    也是同樣的心,他暗自感慨,“但願這一仗能少死些人,不然我罪過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