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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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下麵是練隊列。
要說打仗的各門技藝,華夏可謂是源遠流長,比如這個隊列,至少自春秋以來,軍陣基礎就是隊列變換。大唐集數千年兵家之大成,在這軍陣隊列一道,堪稱前無古人。橫隊縱隊,各種分列式,各種橫陣、圓陣、方陣變化,老兵痞早就玩得純熟,形成了章法。比較難過的是第十隊和後麵幾個輜重、輔兵的隊伍。鄭二他們是新兵蛋子,輜重、輔兵是沒練過,都得從站樁子、列橫隊、列縱隊這些基本套路開始。有了之前的經曆,大夥都很懂事,誰也不肯鬧事。至於說左右不分鬧點笑話,這都不算事。
一頓打最終是沒逃掉。待到訓練結束,掛花了臉的那將跛腿兒衝出來,領著群甲士撲上,將鄭二等人拖到場中央,大庭廣眾脫光了褲子,劈裏啪啦十棒子敲下。還算秦哥仗義,親自盯著行刑,特別交代不許下死手,結果屁股打得腫起一片,疼歸疼,但咬咬牙居然還能一瘸一拐回營休息,次日也能爬起來操練,這手法真是絕了。
又數日,劉仁恭的大隊終於進城。同來還有浩浩蕩蕩的糧草輜重,人聲鼎沸,將城裏的大小倉庫堆起滿滿當當。
李克用的隊伍還在雲州城下打轉,幽州軍就在安邊城安頓也不著急。正式交接了城防,豹營就得幹活,雖然是騎兵,但是巡城守夜也跑不了,畢竟劉將軍統共就這點人,守城怎麽輪也得輪到。
但是都不耽誤李大郎練兵。
隻要不當值就得練。幾乎天天早起十裏跑,衝刺、折返跑、蛙跳、各種跳,伏地挺身,各種造型的引體,負重引體,各種負重訓練,訓練科目花樣繁多,將人操練得欲仙欲死,以至於當值守城頭反成了美差,真是不懼風雪。
鄭哥每日被折騰得死去活來,忍不住找老兵打聽,說是原來大李可沒這些花樣,也就是隊操或馬戰步戰各種技藝。再問,卻都是李老三這小白臉出的餿主意,說是學習什麽名將戰國名將吳子魏武卒的經驗,技術難度有沒有的不好說,就是累,往死裏練。到後麵已經升級到早起空腹全甲跑十裏,沒甲的就背上沙包跑,三十斤負重打底。
真他媽累啊,跑慢了挨鞭子都不說,還得站規矩,就立在城頭吹風。
全軍上下沒有這麽幹的。軍士怨聲載道,但是看在一日三餐都能吃飽還總能有肉的份上,更看大李每日親自提刀督戰的這個決絕,大頭兵們忍了,不過望向李三的眼神就不大友善。鄭隊長幾次看見有人使絆子撂陰腳,若非看在大李麵上沒敢太過分,非得把他弄死弄殘,連他管的輜重、輔兵都下黑手,你說說。沒辦法,他連輜重、輔兵也不放過啊。看看胖五郎,才幾天,都瘦一圈,每每見到胖五郎拖著肥碩的身體煎熬,鄭二感覺好像也不是那麽忍受不了。
別說,職業武夫的底子真不賴,苦是苦,其實都能跟上。就頭幾天難熬,到半個月後就不很辛苦嘍,適應了麽。期間鄭二又發現個問題,這小白臉挺拚命,天天練,連當值也要早起練完才吃飯,有次二哥半夜小解,發現有人還在校場操練,就是這小子。於是,李三郎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像吹皮球般健壯起來,越來越不像個小白臉了。
可惜呀。
可這小子是真壞。據說是他出主意,每天專找跑步最慢的一隊折騰,不管快的有幾人,隻要有一個跑在最後就全隊受罰。也不怎麽,就是罰站一個時辰。累也是累,關鍵是丟人呐,恨不能全城都能看到,被人指指戳戳,簡直想找個地縫鑽下去。木樁子一樣站在城頭喝風,還得站得筆直端正,不能扭來扭去,否則加罰半個時辰,倒是躲過了後麵的操練,但直接就到中午飯點了,等於餓一頓。然後城裏城外的丘八們找到個樂子,沒事兒就圍在城頭下看人立樁子,豹子營一下在全軍出了名。
他媽地。
怨歸怨,罵歸罵,豹子營的軍事素質確實進步不小,隊列愈發嚴整,體能愈加充沛。劉仁恭有次組織會操,豹營狠露了一臉,隊操最嚴整,射箭最整齊。其實射箭科目都沒咋練,隻是士卒們習慣了聽口令,一聲令下都不用想隻管做,可不是最整齊麽。
劉將軍不含糊,賞下幾隻羊,全營大酺,可惜狼多肉少一人也沒分到幾塊。
鄭屠子也慢慢體會出這個好處來。這麽練下去,別的不說,令行禁止肯定是沒問題,能強出別軍一大截。體能也足,便是哪日敗了,跑起來肯定不慢。當然,與盧龍數萬大軍相比,豹子營這點人馬再怎麽折騰也沒多大浪花。大帥李匡威可能覺得幹等不是辦法,在城裏休整半拉月,決定試探試探河東軍的反應,就帶軍出城,往西走了幾十裏。
這一試,就試出事兒了。
河東軍的探子天天盯著這邊,盧龍軍一動,那邊立刻也動。卻不是撤退,而是往上貼。安金俊留下一部兵馬圍城,自將大約三萬人,向東也走了數十裏地。這麽一頂上來,李大帥就猶豫了。硬碰硬可不大符合他的方案,老子出錢出糧,跟獨眼龍在這鳥不拉蛋的雲、代之地打生打死,弄個兩敗俱傷?不上算啊。而且外麵天氣雖在轉暖,但仍很寒冷,就又退回了安邊。
這日偏巧輪到鄭二看城門,目送數千大軍魚貫入城,鄭老板心下豔羨,想想啥時候爺爺也能有這番基業呐。
結果這一退,更助長了河東軍的氣焰。
盧龍軍退了,安金俊偏偏不退,相反,還向前又進一步,直接在城西四十裏地下營。李匡威就有點迷糊,我三萬精銳在此,你安金俊也就萬餘甲士加一萬多牧民,再能打你撲上來也不占便宜啊。如此囂張麽?李節度以為河東軍是做做樣子,待幾天得走,誰知翻過兩日得寸進尺,營盤離城隻有二十裏。這就貼到臉上來了,站城頭都能看見河東軍營裏的嫋嫋炊煙。
認真分析了敵我,三萬打三萬,但河東軍甲士隻有萬餘,優勢在我呀。於是李匡威發下命令,次日出城決戰,由劉仁恭守城。
李節度要親自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安金俊。
……
月黑風高,錯了,是風和日麗,正當大打出手的好時節。
一大早,傳令兵就四處穿梭,引導著盧龍軍陸續出營,在城西背城列陣。
前麵由步卒擺個倒品字大陣,左、右陣居前,中央靠後。每個大陣間隔百步,方便隊伍調動及後方騎兵前出。大陣又分許多小陣,基本單位是數百人的小方陣,多是百人一排,或三列縱深或五六列縱深,各陣左右間隔或一二十步,或三四十步,前後也有十數步或三二十步間隔。
三座步軍大陣之後,是成左右兩陣的騎軍。各有四五千騎,人披鐵甲,持長槊,其中甚至藏著五百具裝甲騎作為戰騎,隨時準備突陣。
李節度親自出城指揮,就在中軍大陣後麵搭起的木製高台上,左右鼓、角各有十二,還有紅、黃、藍、白、黑五色牙旗高立,挨著還有巢車。為了查探敵情,城樓上也安排有了望手監視城外。
列好陣勢,大軍緩緩向西移動。
河東軍同樣出營,也是軍分左、中、右三陣。中路是數千步卒甲士組成的大陣,左、右各有數千草原騎兵,後排是兩隊河東甲騎各有數千騎。正所謂兵一過萬,無邊無涯,數萬大軍擺在城西曠野,真是人如虎、馬如龍,氣勢磅礴。
劉仁恭早在城頭擺好強弓硬弩,石炮也都立好數台。城頭旗手緊張地看著城下將旗,隨時準備奉命發射。豹營全都頂盔戴甲在城頭聽令,做好出擊準備。他們是騎兵,說不定隨時會有命令下來。
昨天大李給全營放假休養體力,鄭哥果然精神飽滿,左懸鋼刀,右持長槊,輔兵們牽馬在城下集結,都備好了鞍韉,騎士下城就能上馬出戰。
這樣數萬人的會戰很是難得,李崇文與手下幾個兵頭在城頭觀望學習。鄭二打眼觀瞧,此等宏大場麵真是頭次見到,是個長見識的良機,隻是手心有點潮濕,緊張呐。想找鄭大在哪,鄭屠子手搭涼棚望了半天,烏泱泱幾萬人裏想找出個人來真不容易。
哦,李匡威這廝好找,正趴在吊鬥裏觀察,大紅披風非常紮眼。
晴天,隻是風刮在臉上仍是透皮刺骨,好在有冬衣和幾十斤鐵甲上身,城上城下的士兵們就覺得還行。鄭二抬頭看天,不禁在想,這要是趕上夏日炎炎,鐵甲曬得滾燙,站一會兒怕不就熟了。
竟是河東軍先動。
幾隊胡騎出陣,從兩翼包抄過來,嗷嗷叫著,從盧龍軍陣前百步左右距離馳過,揚起一陣煙塵。大李指著城下講解“此來是刺探虛實,主要看我軍是否訓練有素。有些羸兵,望見奔馬過來就破膽崩了。後麵當還有幾輪,會越靠越近,也可能會抽冷子衝一下大陣。”
就如李大在指揮一般,前麵兩撥騎士回歸本陣後,又陸續奔來數隊,由遠入近地挑釁。這些騎手的路線十分玄幻,走位非常飄忽,忽而貼近,忽而遠去。幽州兵絕非羸兵,傳騎在陣中往來奔馳,又有令旗揮舞鼓角聲鳴,就見軍士張弓搭箭,灑出叢叢箭雨。
要說河東騎兵素質當真不賴,麵對鐵雨毫不慌亂,或用刀劍撥打,或以小盾遮擋,隻有幾個實在運背的中箭落馬。四百多騎順利穿場而過,還邊跑邊嗷嗷叫嚷,嗚嗚喳喳,不知道的還以為打了多大的勝仗。
這隊剛走,那隊又來。隻看騎士手持彎弓,“這是要放箭騷擾我陣麽?”在奔馬上放箭,一般過了二三十步就難有準頭,再遠未必不中,但那就是鳳毛麟角的神箭手了。不過,麵對成百上千的步兵陣就簡單了,大概射個方向就行,隻要弓好能射很遠,拋射百十步亦可。
大李也不大確定對方意圖,認真觀看。
原來這幾隊騎手是繞道側翼騷擾。這次李大帥沒給敵人從容放箭的機會。令旗揮舞,一隊幽州甲騎出陣,迎麵懟上。“嗯,以騎克騎,正當如此。縱容敵騎放箭,雖說死傷不多,但妨礙士氣。”李大試試給眾人解說,心想李帥還是有幾把刷子,中規中矩吧,至少不算草包。
河東兵反應迅速,紛紛調轉方向,馳馬向幽州騎兵放箭。可惜馳射確實不準,兩邊的騎手功夫相似,中箭都少。盧龍甲騎確實器械精良,便是箭矢及身亦無妨害,甚至不少人背著箭杆子還活蹦亂跳的催馬奔馳。反觀胡騎就吃虧不小,很被射落了幾人。不過幽州騎手逐走胡騎也就返回,並未追擊。
鄭夥長勤學好問,道“占了上風,正應痛打落水狗,怎麽不追?”
“我軍多為甲騎,戰馬負重亦大,追逐並非所長。將敵騎逐開不使騷擾側翼即可。”李大解說了,又指著遠處看不大清的幾處煙塵,道,“瞧,大軍作戰,最怕意外,故當遠放偵騎察探四周,確保沒有埋伏。遠處那些煙塵,應是雙方遊騎纏鬥。”
鄭哥目力不錯,眯眼細瞧,好像真有騎士馳騁。心下琢磨,爺爺隻能衝陣,這遊鬥的活計可幹不了。又問“為何隻有敵騎騷擾,我軍怎麽不動。”
李大耐心解釋“你看,河東步軍甲士隻七八千,我軍是二萬,直接壓上去就能穩贏。騎軍恰恰相反,敵騎二萬有餘,我等隻有萬騎。我軍甲騎勝在兵甲精利,弱在數量不足,發兵騷擾與敵纏鬥是舍長就短。那些胡騎其實沒用,衝不動大陣,也不敵我軍甲騎。這仗隻需以甲騎護住步卒,壓垮對麵中軍便贏了,不必節外生枝。”鄭二邊聽邊把頭點,細細體會此中要義。這麽多人,點不過來數啊。七八千?二萬?大李這是怎麽認定的呢。
真是……
或許是因為這裏一馬平川,左近藏不了伏兵,雙方都沒發現危險情況。於是雙方遊騎轉了幾圈,大部各回本陣,隻留下幾小股撒在遠處警戒。
雙方大陣原先相隔四五百步距離,還比較遠。仍是河東軍率先行動,這次從兩側各馳出三千輕騎,慢慢張開成鬆散的隊形向兩翼運動。李大忙道“敵軍要兩翼包抄,試圖攪動我軍陣腳。看,變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