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進草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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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前麵,劉守光等人已透陣而過,鄭哥這邊才剛剛碰上。
    早就瞄住了前方一騎。
    這胡兒也用一口單刀,懸懸躲過前麵張鐵匠的一擊,把心一橫,想從鄭哥麵前衝過。屠子哥瞄他有時,覷得這賊身材短小,一排小辮子在腦後勺飛舞亂跳,格外精彩。鄭二咧嘴暗叫聲“來罷”,掄起鋼刀,從容磕偏了胡兒刃鋒,刀口順勢一遞,“走”,輕輕從賊子頸下滑過,一顆大好頭顱瞬間掉落。
    前隊快的此時已撥轉馬頭,也有開始放箭的。鄭哥帶帶韁繩想要跟上,忽聽胸前“當啷”一聲脆響,就見一支雕翎箭紮在了掩心境上。好懸不是破甲錐,沒有透甲,那也驚得鄭哥一身冷汗,脊背翻漿。
    這他媽是誰射的?惶亂的屠子哥想找凶手,但黑漆馬虎他看不見啊。
    待屠子哥換好方向,發現胡兒已向東南頭也不回地跑了。劉二沒追,因為另一隊胡兒又衝到近前,正圍著車隊放箭害馬。劉守光一聲招呼,打頭直奔而去。
    一輪交手,雖然敵眾我寡,但是唐騎的信心是非常爆棚。
    今夜究竟誰是虎誰是羊,嗬嗬,很難說呀。
    經曆這一陣,士卒們配合更加圓熟,人一小隊調整好了馬速。
    真有幾個神箭手,奔馬上又射落了賊子數人。
    且說來的正是勒那頡啜部的二百來騎。回鶻人星夜疾馳數十裏,準備送劉公子一個驚喜,沒成想,還未靠近就被發現。唐人斥候居然放出有五六裏遠,阿撒馬和撒勒不及細想,各領百餘騎,分兩路直撲而來,想來個以快打慢。
    搶商隊誰沒幹過?探子放遠的也不是沒見過。反正商隊也就仗著車子保護,躲在後頭放箭的水平,隻要衝得快,拉倒車陣突進去就萬事大吉。萬萬沒有想到,這夥唐人非但反應迅速,還這般囂張,居然不在車陣後麵躲著。大太子阿撒馬不到跟前,人家騎兵就殺出來了,還他娘都披著鐵甲,真是活見了鬼。
    怎麽你就衝出來了,不講規矩啊。
    胡兒不講武德想搞偷襲,卻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雙方一交手,衝在前麵的阿薩馬就被一槍挑落生死不知,這路隊伍毫無懸念地亂掉,明白點子紮手的餘眾紛紛向南遠遁。
    另一隊撒勒尚不知阿撒馬死活,他借著月光,倒是看出唐騎剽悍。漠北待久了,這些回鶻崽子們早忘了大唐武夫的凶狠。眼見車陣嚴密、唐騎勇悍,撒勒靈機一動,就想到禍害馬群這個損招。草原上沒了馬,再多大車也走不動,早晚都是盤裏的肉哇。
    但撒勒還沒放兩波箭,唐騎已經打散了阿撒馬的人,再一轉眼,竟已衝到近前了。也隻一個照麵,便將撒勒的人馬衝個七零八落。沒辦法,甲兵不如人,戰技亦不如人,活該倒黴。
    眼看這些殺神兜著圈子貼上來,胡兒們發一聲喊,散了吧。強盜是來搶錢的,不是拚命來的。
    但這會兒想跑,難嘍。
    劉守光角聲吹起,配合圓熟的騎士或三人或五人,各種以多打少,各種占盡上風,追在胡兒身後那是一通猛殺呀。
    你看郭屠子、王寨主兩個藝高人膽大,策馬其間就與胡兒比騎射。真是欺負人呀。胡兒箭射過來屁用不頂,全被鐵甲擋住,這邊的箭過去,那就是誰挨誰倒黴。王友良的短槍全都丟光,已抽出單刀在手,和周福貴兩個你擋我拆,追著胡兒屁股後頭狠劈。
    鐵匠三人組還是抱著長槊,仗著一寸強一寸長折騰胡兒。劉家兄弟最雞賊,就跟在仨鐵匠身後放冷箭。轉眼兩壺箭射完,隻好也抽出刀來劈砍。劉四哥真是沒臉,總藏在劉三哥的後頭摸魚。劉老三心想,好歹這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也就認了,自己又往鐵匠三人組身後藏了藏。
    胡兒們但有紮堆的跡象,唐騎就立刻撲上去衝散,絕不給他機會翻盤。一時間,星空之下,胡兒被殺的哭爹喊娘,都在後悔為啥要幹這一票來。
    撒勒不知挨了誰的一刀,幸有皮甲擋住,破肉不深。懊悔這次過於托大,該全族人來,仗著人多,壓也壓死唐兒。此時卻隻能跑了。慌不擇路之間,忽然眼前發亮,一個孤影正在夜色下緩行。草原漢子剛剛被蹂躪摧殘的鬥誌重又燃燒起來,想我撒勒那是族中有數的勇士,打得這般窩囊,不如順手做了這廝,好歹收點利錢,找點自信。
    不用說,那孤影正是咱們鄭哥。
    馬爺他累呀。
    都打發了興,人人跑得沒影,落下鄭哥一個在後緩走,又覺襠下糊著的黃金萬兩十分難受。方才蹲在草中麽還是什麽時候,不知哪裏的蟲子一口咬在陽根上,這會兒也不失時機地瘙癢起來,更攪得屠子哥心煩火起。
    噫!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啊。
    竟有幾個賊子衝這邊來了。屠子哥心下歡喜,可叫爺爺趕上了。到得軍中,豬羊沒得殺,人再沒得殺麽?何處安放屠子哥的一顆赤心呢。上次在雲中就沒得發揮,今夜好得殺個痛快。
    管你來了幾個,黑哥舞起兵刃就上。當頭那賊被一刀拍在肩頭,上半拉身子都劈沒了,齊茬切作兩段,那下半截在馬上還座得安穩,灑著血雨向前猛衝,腸子肚子滾淌了一地。上邊一段滾落在地,偏巧將後麵一位馬爺絆個趔趄,背上的胡兒栽下地摔折了脊骨,腿和身子不自然地彎折,口中湧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其餘幾個一見,惹不起,走了吧。
    真是散如電光開呐。
    這廝不是個善茬子啊!奔在後頭的撒勒叫苦,自信是找不成了。也想要避開,可恨衝得太快,方寸間來不及回避,隻得硬著頭皮頂上,心中不知怎麽後悔。
    見個穿皮甲的,大小是個頭頭,鄭二心焰高熾正要再殺,突然胯下一軟。
    壞了。
    原來這馬爺馱著黑廝跑了許久,本就難挨,這地也不平,二哥兩腿又夾得凶狠,前麵跑幾步都有些熱血翻湧氣息不暢,已經十分辛苦。鄭屠子斬那賊一刀是很漂亮,卻不免借些力,叫這馬爺尤其受累,更加雪上添霜。可惱這黑廝太不顧馬爺死活,這起子又一通猛夾,終於捶得走岔了勁息,好幾口氣愣沒接上,漸覺眼前發黑、渾身乏力,腿肚子轉筋。
    馬爺心說,爺爺實在跑不動了,就歇了罷!當下四蹄一軟,跪在了地上。
    異變陡生。
    撒勒雙眼一亮,心中歡喜。想這廝一摔不死也得摔殘,真是阿胡拉大神顯靈。此時他隻想快跑,全沒信心找信心。見那落地的黑哥翻滾,揚起陣陣灰土,這廝生怕碰折了馬腿影響逃命,拉偏馬頭要從鄭屠子身邊衝過。
    眼見勝利在望,不料變故又生。
    卻道怎地?原來咱鄭老板早不是頭一遭壓跨馬爺,摔多了,也就摔出了心得體會,摸索出一套應對的法門來。他仗著人長腿長,坐在馬上兩腳抻直,離地不過尺餘,遇到此事,便立刻將腳撤出鐙子,丟刀向前一撲,翻滾幾周,雖然不免灰頭土臉,卻能卸了力不受傷。今夜變起,鄭哥如法炮製,那真是輕車熟路,隻是意外今次馬爺垮得太早。
    且說鄭屠子“噗通通”滾了幾滾,向前順勢一竄,歪歪扭扭竟又站起來了。撒勒近前,正巧偏開沒有撞上,他逃命心切,哪料黑哥還有這一手,隻看眼前這黑廝頭盔甩落,鬢發散亂,泥水血水糊了一臉,夜叉一般凶神惡煞好不可怕。
    一驚之下,撒勒不及反應,就給鄭屠子揪住後心狠命一拽,連人帶馬掀翻在地。這胡兒大頭衝下,磕得五馬六道兩眼發黑,一條胳膊也跌折了,慘白的骨頭支楞在外。屠子哥殺撲上去,把起蒲扇大的黑掌,一手摁著頸後,一手抱住腦袋發狠一拔,生生竟將碩大的一顆頭顱摘下,送他上天拜見阿胡拉大神去了。
    鄭哥一手提著還在淌血的人頭,站穩了身子,再看哪裏還能發揮一把,卻胡兒們早已逃散一空。劉守光號角再響,四下追逐胡騎的軍士紛紛匯攏過來。坐在馬上看著黑哥狼狽摸樣,劉公子麵色猙獰地說“二郎還有力再戰否。”
    鄭哥是想戰,但環顧四周,哪有人呐。
    劉守光貼心地將骨朵向北一指,恨恨道“不消說,是那回鶻崽子所為。哼哼,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敢來捋爺爺虎須。”一提韁繩,將坐騎前蹄帶得飛起,擺個極其拉風的造型,喝道,“男子殺光,子女財帛分了,可敢隨我一戰!”
    盧龍軍都是啥人,胡兒饢糠,還有女子財帛動心,真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
    鄭夥長把臉一抹,見撒勒的坐騎歪歪扭扭站起來想走,一把抓過。拉一拉馬鞍,捏一捏馬腿,查看無恙。再看這馬爺估摸著足有小五尺高矮,體格雄健,應能跑上幾步,就決定給這馬爺一次伺候他鄭老板的機會。
    這位馬兄左衝右突奔逃半夜,眼睜睜看著身邊夥計死傷慘重,連主人腦袋都被揪下來了,心中驚懼非常。剛剛一摔,更駭得魂魄離體靈魂出竅,隻道這裏不是好的所在。慶幸隻摔了屁股,沒傷筋骨,馬爺心慌意亂掙紮起身,一心逃遠些,不意就被這黑廝抓住韁繩,掙脫不得。隻見這廝紅的黑的糊滿一身,腳下撒勒的腦袋還在哩哩啦啦冒血水,這凶相唬得這馬心肝亂顫,老老實實讓黑哥認鐙上身,騎在背上。
    謔!真不輕。畜牲心裏相當淒苦。
    劉守光集合眾人,騎士們回到車陣,略微補充食水,又重新備馬,整理盔甲刀槍弓箭,準備奔襲。
    元行欽提來幾個沒有斷氣的胡兒審問,確實部落就在北邊四五十裏處,大概有四百多帳,這次來了可能有二百多騎。湊合聽吧,回想方才數目相差不遠,反正這胡兒也未必識數。至於李小喜幾個的下落,就沒問出來。
    劉守光咬牙切齒地盤算,就算逃散的都回去,估計也就三兩百丁壯,沒幾個人。遂決定組織五十騎,由劉公子帶隊去掏回鶻人的老巢,剩餘人跟隨劉能、秦光弼等留守,待天明了再來匯合。五十甲騎殺二三百胡兒,足夠了。車隊還要留下看守,萬一剛剛逃散的胡兒們殺個回馬槍呢?不可不防。
    因要長途奔襲,人人或三馬或四馬,鄭哥最喪心病狂,拉了五匹畜牲代步。
    整頓完畢,五十騎向北馳遠。
    反正馬多,要趕時間就放開了跑。鄭哥這邊坐坐,那邊騎騎,在草原上走得非常歡暢。忽然臉一黑,一鞭子抽在劉三腦袋,怒道“他媽你是跟誰跑呢?”又一鞭子抽在老郭肩頭,“這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剛才太過緊張沒反應過來,這會兒閑起,就想到這幫兔崽子的可惡了。
    小周、小王不能放過,兜頭給兩鞭子,一個也不敢閃避。你兩個是爺爺的親兵,結果跟著劉二跑得歡,親個鬼呢。劉四,你躲,藏劉三後頭就看不到你了?得多抽兩鞭子。
    大寨主躲得最遠,好幾下都沒夠著,他媽的。
    想想剛才孤身一人的窘況,鄭隊頭他氣呀。
    啊!那練了這麽久的分列式,步陣、騎陣,都練到狗肚子了麽?不,顯然沒有白練,這幫孫子跟著劉守光配合得挺他媽默契,但你們眼睛瞎跟錯人了呀,把爺爺晾在後頭多危險。
    當時殺得興起是不覺得,現在想想,多危險。
    最後那胡兒若非跑偏了點,正好就撞馬腿上了。幾百斤的奔馬,鄭哥再虎也不覺得自己能撞得過啊。摸摸掩心鏡上的箭孔更火大,定是友軍射的,回鶻人的箭根本射不透。幸虧加了這鏡子!好懸呐,這要是再高一點,不就命中麵門了,還有命在麽。鄭屠子拿著剛剛拔下來的羽箭左看右看,就像是郭屠子幹的,從他箭囊裏抽出一支比比,一摸一樣麽。這廝不是要謀害我吧?眼睛在這廝身上瞧來瞧去,隻換回一個憨厚的微笑。
    箭杆子頂住了張順舉,空中揮舞兩下,罷了,大舅哥麽,饒你一次。
    邊上鐵匠哥很是慚愧,剛剛殺起了興,竟把這妹婿給忘了。
    不該呀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