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進草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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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五十騎放開腳步快走,隻個把時辰,就看到遠方的點點氈包。
    回鶻人的部落非常普通,沒有籬笆牆,也沒有壕溝箭樓,就是氈包挨氈包,十分潦草,與商隊馬車連環成陣都不可同日而語。周邊亦不見暗哨明哨,離得遠,狗都不叫。
    看看天色,啟明星半掛夜空,月兒已經低垂,估計再有數刻天邊就要放光。黎明前的黑暗,正是突襲的好時候啊,人們睡得沉睡得香呐。胡兒都在夢裏等著奏凱呢吧?劉二恨恨想著,哼,踏實睡,別急,這就超度爾等都升天去見大神。
    眾人隱在遠處,藏於夜裏。騎士們稍作休息,最後補充了食水,該撒尿的撒尿,該屙屎的屙屎,準備衝鋒。對,還要披甲。畢竟人少打人多,為防萬一,眾人都抓緊披好鐵甲,路上跑都是不著甲的,裝備均由馱馬背著。別說黑哥,就是百十斤的漢子著甲,也好有二百多斤,哪個馬爺馱著也跑不遠。鄭屠子最小心,足足穿了兩層半。裏麵鎖子環甲,外麵是鐵劄甲,是出發前從秦隊頭那裏討來的,前後三麵掩心鏡掛好勒緊。嗯,胸前的箭孔來不及修理,湊合著用吧。穿這麽厚,不是防胡兒,是怕被我軍誤傷呦。
    逃散的胡兒並沒回來,營地一片祥和。
    好,劉守光刀鋒向前,聲從頂門冒出,道“女子留下,餘者皆斬。殺!”
    分過了隊,元行欽帶二十人從北向南,鄭哥等三十騎跟著劉二從南向北,兩邊殺個對穿。勇歸勇,到底不能胡來,他們人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攪亂營地,絕不讓胡兒組織起來。
    好巧不巧,正輪到剛剛棄暗投明的這位馬爺伺候鄭老板。全身披掛的鄭屠子連膘得有三百斤,一上身就很出馬爺意料,有些預備不足,就覺著一座大山壓上背,好懸沒有直接跪下。
    也是這畜牲極怕惹惱了黑廝被砍腦袋,猛提一口勁,這才勉強站住。大氣也不敢胡喘,這畜牲憋足了力,好歹馱著黑哥坐穩。此時得令,哪敢怠慢,緊忙揚起四蹄向前猛跑。好在這馬爺底子不錯,卯足十二分力氣,馱起鄭屠子勉強還能奔騰起來。感到胯下坐騎跑得歡快,二哥甚是得意,這次也學個乖,看這畜牲賣力,隻輕夾馬腹不敢再多使力。
    “殺呀。”
    ……
    李三郎跟著商隊趕到部落時,已是午後時分。
    老遠就看到北方天際升起的道道黑煙,秦光弼手搭涼棚望望,說“這是下死手了。”不一刻,有數騎奔至,打頭正是李小喜。這小子胡天胡地,累癱了在帳篷裏睡死過去,直到唐騎殺到都還沒醒。幸虧後來天亮,不然他沒死在胡兒手裏,倒要亡在友軍刀下。
    身披鐵甲的騎士們突入營地,那氣勢,滾刀切黃油一般,毫無準備的胡兒根本無從抵抗。不一刻殺淨了精壯、老弱,女人、孩子被趕在一處。看著被從帳篷裏提出來的李小喜三人還光著屁股,迷迷糊糊地。
    爺爺差點被人截了營,你小子倒睡得踏實。劉二公子怒氣上頭,起手就幾鞭子抽下,又交給親兵再賞他二十鞭子。然後劉公子就顧不上這蠢貨了,親自抱著酋長的老婆、閨女鑽帳篷去也。
    自有元行欽安排將士捉馬趕羊,檢查殘敵,肅清危險,通報訊息。
    耐著性子整頓完畢,留下幾個放哨的,軍士們一哄而散,各自拉扯起一個或幾個女子,又或者幾人拉扯起一個或者幾個,就這麽無法無天起來。營地內外一片喧囂,蒼穹下,回蕩著漢子們恣意的歡笑,以及女兒們的哭嚎,夾雜一片,在草原上傳出很遠,很遠。
    ……
    兀裏海與幾十個逃得性命的漢子立在遠處,眺望營地升起的黑煙,仿佛能聽到遠處親人們的陣陣哀嚎。邊上一個十來歲青年抹把眼淚,哇哇叫著想要衝回去,被兀裏海一把扯住,道“不能回去。”另一青年抱著他的腿腳,哭道“天神呐。兀立海大叔,可怎麽辦,怎麽辦呐。”昨夜出發時,草原漢子都在暢想唐人商隊裏的美酒與財貨,誰曾想短短一夜,天翻地覆。大郎君、撒勒戰死,部落也被唐人攻破,隻剩下這不足百人的小隊伍。
    家園盡喪,何去何從?
    眾人大眼瞪小眼,忽一人道“兀裏海。這裏數你最長,主意也多,你給指條路吧。”
    兀裏海是部裏的一個小頭目,自己有帳篷和奴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因其武勇機敏,在部中有些威望。比如,昨夜他一看大郎君落馬,片刻不留撒腿就跑,身邊這些都是跟他走得早的,脫得大難,此時對他更加信服。
    家園全作灰燼,骨肉盡皆離散,兀裏海悲從中來,淚流滿麵。見眾人都圍過來,小夥子將淚痕擦去,一拳砸在大腿,道“去赤烈部找別都魯,他有數百帳,請他出兵。”眾人紛紛同意,便留下大半人馬監視唐人,兀裏海帶著幾個機靈的去搬救兵。
    ……
    映入李三眼簾的,就是這麽一幕。
    幾個士卒圍著篝火正在烤羊,旁邊大車輪上趴著兩個女子,不著寸縷,正被四個軍士抬著腿腳忙碌,神色盡是迷惘,眸中一片死灰。抬眼,便撞到鄭屠子赤條條站在那裏一身黑,抻懶腰,打哈欠,胯下的臊根晃來蕩去,非常辣眼睛。
    痛快呀!
    多日來的鬱氣一朝散盡,睡飽了的鄭夥長跳進邊上的溪水,洗去血汙淤泥,就這麽赤著身姿在營裏晃悠,感覺看誰都很順眼。
    “三郎,來來來。”眼尖的二哥一把攥住李三郎的韁繩,扯他下馬,樂嗬嗬又對秦隊頭道,“秦郎,人給你等留著呢,都在後頭帳裏。速速去罷。真好,可是爺爺從劉公子口裏特意搶下,真是好,速去呀。”秦光弼還跟他客氣,將頭盔往地一丟,撒腿就跑,轉眼消失在帳篷裏。
    歌聲嘹亮。
    李三被鄭二好心推進一座帳篷。
    帳中有些昏暗,李三努力適應一下光線,見有兩個女子。小夥子有些羞澀去看,一個棕發碧眼,深目高鼻,玉骨冰肌,隻是眉目還有些稚氣,怕不就十三四的年紀?另一個長如流瀑的黑發垂亂,體態婀娜,棕黃的眼眸惶惶不安,得有個二十許歲?二人相互依偎,躲在角落,見李三近來,如受驚的母鹿般瑟瑟發抖。這鬢角散亂、任君采擷的模樣,別有一種風情,瞧得李三郎腹中著實有些燥熱,一股股邪火噌噌猛往上竄。
    卻咬咬牙掀簾出去了,驚得門外屠子哥一跳。
    “李三,你不是這麽快吧?”一雙眼眸在李三上下打量。
    李三郎羞紅了臉,道“等,等晚上吧。”
    老黑一愣神,大笑道“害臊麽?不整治得娘兒亂叫,怎麽顯出爺爺本事。哈哈。”四周眾殺才們聽了盡都起哄,那邊剛剛提槍入巷的一漢,很配合地專門挺槍狠搗兩下想要逞逞雄風,奈何那娘兒死了般沒甚生息,又引得流氓們一陣哄笑。失了麵皮的殺坯惱羞成怒,撿起一刀刺殺了,再提起一個來摁倒,總算是嗷嗷浪叫出聲,很是得意。
    李三隻覺著眼角長針,想偏頭不看,怎奈何前後左右都很不堪,拉著臉嘴裏也不知嘟囔什麽,皺皺眉左右找找,問,“劉守光呢?”
    二爺扯起嗓門高叫“劉郎,劉郎。”話音未落,劉三、劉四這兩位劉郎瞬間從邊上一帳篷裏冒出頭來,被鄭二瞪了回去。“不是叫你。”看到這幾個蠢貨,他就想起昨夜的險情,真是氣都不打一出來,此時二哥是很不待見他們。
    “劉郎。”
    已有開眼的士兵去尋。不片刻,劉守光也光溜溜地,晃浪晃浪著就過來了,與鄭哥一見是相顧大樂。“三郎來啦。人都給你留了,是個他麽什麽長老女兒媳婦,好幾個呢,皆是鄭郎從我這裏奪走,好心傷。”看李三不為所動,劉二很不理解,道,“去啊,尋我怎麽。想要小爺伺候麽,怕你消受不起啊,哈哈哈哈。”臭流氓叉開腿坐在李三麵前,說著還把手抖了兩抖。
    誒!真他麽惡心,辣眼睛啊。
    李三眼睛眉毛都要扭一起,隨手把馬背上的披風丟給劉守光。
    咱劉哥根本不接。
    “下麵怎麽辦,繼續走還是回去?”來時李三大概看了,小幾百帳的部落挺富裕。牲口被連鍋端了,牛羊駱駝好歹能有個幾千上萬吧,馬有沒有兩三千?回鶻人這是真舍得養馬。搶是搶了,但現在問題是,殺成這樣後頭怎麽辦。對這塞外,李三感覺兩眼一抹黑,繼續走還是回去呢?走,會不會被胡子圍上來報複?就這點人馬,很沒有安全感啊。
    壯誌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巾?這可不是李三爺的追求。
    劉守光明顯還沒來及考慮事。被李三提醒,也覺十分重要,忙把元行欽和劉能叫來問問情況。
    劉能是個靈活的死胖子。胖就不說了,為什麽叫靈活的死胖子呢,因為真的很靈活,居然也是弓馬嫻熟,眼神還好。昨夜,這廝領著車夫夥計,嘿,其實說是車夫夥計有點屈才,總之吧,仗著車陣保護,放箭、攢刺,讓胡兒愣是沒得了好處,給劉公子爭取了各個擊破的時間。劉能甚至親手射殺了幾個,戳死了數人,一看就是老手,手底不知有多少人命。
    隻聽他說“牛近三千,羊有萬八,橐駝二百,馬約二千五六百。糧食麽,有些粟但不多。再就無甚了。給軍中一人發三四腔羊足夠。”這意思就很明顯,回去能夠交差,不算賠本買賣。劉能是生意人,靈活是靈活,可也怕死啊。
    元行欽道“營裏無人逃脫,但昨夜逃散者不知去向。”
    秦光弼此時正好提著褲子回來,聽說到逃散的胡兒,便道“不會來了。路上有隊人馬,遠遠綴著我等,看來便是昨夜那些狼崽子。沒敢靠近,快到這裏時都跑了,看是向西邊去,追不上。”
    鄭哥忍不住問“秦郎,這般快法?”
    秦隊頭羞紅了臉,狠踹這廝一腳。
    劉守光盤算道“向西去了。那往東邊走,兜一圈去營州呢,從平州那邊入塞。元郎,問問這是個哪部。”
    “說是回鶻勒那頡啜部。”元行欽很負責任地去提了顆人頭回來,是個死不瞑目的漢子,滿頭長發披在後腦,編成一根根細長的小辮子。草原有髡發,有辮發,不同部族風格迥異。回鶻源出突厥,男子辮發,中原稱其為索虜或索頭虜。禿頭蠻則是剃禿了腦殼,隻圍著腦勺留三兩個小辮子,造型又不一樣。
    提著小辮子把腦袋在眾人麵前一擺,劉二道“勒那頡啜部?這是回鶻王族啊,我記得不是被劉仲武滅了麽,那就是漏網餘孽又跑來了。”反正肯定不是吐穀渾或者沙陀。吐穀渾是從西邊高原上跑來的,當年被吐蕃滅國,大唐安置他們了,風格與北方胡兒就很不同。沙陀其實出自突厥一部,不過漢化很深,更不會編這種辮子,比如獨眼龍,不說你都以為他是個漢兒。總之,這些主要品種大家在戰場上都見慣了,斷不會弄錯。
    劉守光咬著手指頭思索片刻,道“鄭郎,你什麽看法?”
    草原的太陽毒辣,黑哥是更黑了,夜裏閉上眼估計都難看見。見問到自己,鄭夥長能有個屁的主意,抓耳撓腮地說“去過營州那邊,但這邊沒走過啊。轉過去遠不遠。劉三,劉三。”
    自打昨夜犯錯不小,劉三痛定思痛,時刻關注著鄭二哥的動向,剛剛辦事都跟鄭屠子在一個帳裏不分離,這忠心耿耿地你說說。此刻劉家兄弟正趴在帳篷口時刻等待召喚,聽到招呼,哥倆馬上一溜煙來到。
    鄭二抻抻肩膀,狗腿劉四忙在後給他拿捏,舒爽地屠子哥拿腳踢了踢地上的人頭,問道“你老往塞外跑,你說,從這裏往營州過得去麽?”
    劉三皺著眉頭說“我印象這邊原來都是吐渾部落,估計是被河東軍嚇跑了吧。這些回鶻崽子許是新來,沒見過啊。”這個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鄭哥很不滿意,抬腿就是一腳,斥道“問你去營州這邊走得走不得。”
    劉守光也問“哎,劉三,這邊路你熟麽。劉能,路你熟麽。”
    劉能膽子很大,被劉公子點名還在裝紮嘴葫蘆,死活不說話。劉三看看鄭哥,猶猶豫豫道“這邊我隻走過一次,也就往北走了數百裏地,再深沒去過。聽說,沿著山麓向東北一直走,能到禿頭蠻與奚人地界,可通柳城。不過,怕不還有千多裏地才到饒樂山,再到到柳城還得再有千多裏吧。”
    “這麽遠。”劉守光感覺進得去出不來啊。“奚人、禿頭蠻跟回鶻沒甚勾連吧?”這話說得自己都覺沒譜。要麽派人打探打探呢?沒用。就這麽點人這幾條槍,膽氣不壯呐。劉公子大腿一拍,“撤。”
    見好就收,安全第一,買賣不做了。
    眾人聽說都很信服,紛紛道“英明啊。”
    劉三忽然發現李三有點魂不守舍,道“哎,李郎,咱兩個帳篷挨著,晚上比比啊。”
    李老三一愣,反問“比什麽?”
    “啊,啊。”劉守光在自己上邊摸邊叫,形容十分浪蕩。
    “滾!”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