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進草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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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劉守光說罷方略,眾人聽了都在細細品咂。
    畢竟人少,以寡擊眾,這可是個技術活,事關生死,馬虎不得。
    最先回過神的是李三郎,邊想,邊拿起刀尖,在地上寫寫畫畫了半晌,然後指著地上畫下的道道,說“十人一排,前三排持槍槊戈矛,後三排槍槊、弓箭皆備,前陣拒敵,後陣支援,這是六十甲士。再選商隊六十人充弓手在後。步陣一百二十人。剩下百餘人守車陣。
    人間隔兩步餘,一排十人隊寬約三十步。敵騎不論多少,當麵之敵有限,以每騎橫向間隔五步計,一排五六騎,間隔三步則為十騎左右。夜裏,胡兒再想密集些也難。若十列縱深,便是五六十至百騎一小陣。
    一百或百五十步放箭,胡騎到陣前約需四十息,五吸一射可射四五輪,六十人齊射,共射二百四或三百矢,十矢中一則斃敵二三十,二十中一則殺一二十人。五十騎可去近半,百騎亦可去一二成。
    哪怕中者再少些,但一排至多數騎,我甲兵精利,當麵兵力又不吃虧,必殺之。殺翻前麵一二十騎,陣前就有人馬屍體阻擋,後騎要麽繞開,要麽撞上來失了速度,那就都是案板上的肉,咱想怎麽切就怎麽切。
    敵襲時,引二三十甲騎向一側迂回裏許,從外圍再兜回來。約行千餘步,二百或三百息即至,若配合得當,可將敵騎攔腰截斷。”
    劉守光有點傻眼,沒成想這小白臉還有這個能耐。戰法跟自己想的如出一轍,但他是根據經驗估摸一個大概,絕沒有李三郎說得這麽道理明白,居然是一個一個算出來的。鄭屠子更是聽天書一般不知所雲,尤其這幾百那幾十的,算來算去十分轉向。其實鄭老板算賬可以的,卻愣沒跟上這個節奏。
    一排十人,間隔兩步餘,怎麽是約三十步?哦人還得占地方。敵騎來襲,四十息近前,五息發一箭,五八四十不是麽,怎麽是射四五輪?九九表俺記錯了麽?哦,衝太近了不能射。但這個迂回裏許行千餘步,這個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啊。聽這小白臉說話真累,奶奶的,不過看劉守光一臉懵逼的樣子,估計大差不差,小白臉有點能為啊,鄭哥暗想。看眾人好像也都是半懂不懂在裝相,行吧,爺爺不說話,不丟人就成。
    末了,李三沉重地說“胡兒是強盜,未必能打硬仗,若先殲其十騎,可能就崩了。隻是前麵三排甚為緊要,怕多有傷亡。”
    劉守光難道指望這小白臉站前排麽,胸脯一拍,道“此陣必勝矣。列位,此戰前隊逡巡,後隊斬前隊,某就在首隊拒敵,誓與諸君共生死。你等可願隨我一戰。”劉帥的親兒子敢站前排,這股氣勢深深感染了眾人,鄭哥當先胸膛一挺“我也在一隊。”
    “不。”劉守光道,“李小喜,你與某領前三隊拒敵。鄭郎,你在四隊支援,領人保護側翼。二十騎有點少,秦郎,你和元郎各引甲騎十五突陣。劉能,其餘人手都歸你調度,守住車陣。李三郎,你押後隊弓手,居中協調,敢否?”
    李三郎咬咬牙道“不,我要站前排。”
    劉守光對他這個決心很是讚賞,口裏卻道,“你手底功夫不行,來前隊是添亂。這樣,你跟在鄭哥後頭吧。”李三想想也對,就自己這兩把刷子,去了前排真是送死。沒再堅持。
    “好。回去鼓動將士,胡兒不在今宵就在明夜,都警醒些,枕戈待旦吧。”
    安排妥當,隊伍繼續啟程,待日頭偏西紮營。
    吃罷晚飯,鄭夥長招呼過來自己的一夥人分配任務,免得再出現那晚的窘況。咳,簡直不堪回首。“劉三、劉四你倆跟著我。周兒、王兒你倆聽郭郎指揮。郭郎,從今你也是伍長了。張伍長,你四個還在一處吧。”
    張順舉道“王義,隊伍交給你,俺跟著鄭夥長。”對於前次表現,鐵匠哥頗為自責,決心以後千萬要把妹婿看好。實話說,他想來也有些後怕,萬一這黑廝死了殘了,回去妹子非得咬死他不可。
    “哈哈,成。”鄭二也不矯情。
    分派了任務,想想再沒甚需要交代,遂散了眾人,皆和衣而眠。
    鄭夥長怕慌亂中來不及穿戴,幹脆裹了鎖子甲躺下。這鎖子環甲非常柔軟,倒不妨害休息。隻是二哥心裏有事,扭來扭去,豎蜻蜓,翻跟頭,睡不著。熬到天明,結果胡兒也沒來,黑哥頂著黑眼圈,隨眾人收拾了行囊,上馬走人。坐在馬上,他左瞧右望,心說這幫賊崽子到底來是不來,害得爺爺難過,迷迷糊糊竟在馬上就睡著了。
    一行緩緩向南,遠遠綴著他們的兀裏海就是悲憤交加了。
    那夜別都魯便說通了自家老爹,組織人手要來搶奪財貨子女,哦不,來為兄弟部落主持公道。緊急聯絡了周邊幾個小部落,總共湊了七八百騎出來。看在幾十大車貨物和上萬頭牲口的份上,草原漢子們鬥智都很高昂。原想等唐人再往草原走走,找機會打個埋伏,誰想他們還在前麵找地方下手,唐人竟掉頭撤了。
    白折騰的眾人這又趕緊追過來,已經跟蹤兩天。
    人數比兀裏海說的多些,肯定不止二百,但多是車夫夥計,護衛確實也就百十個人,不算謊報軍情。
    再往前走就到唐城了。
    “怎辦?”兀裏海有些焦急,在別都魯耳邊問。
    此次赤烈部出人最多,另外幾部也是別都魯召集,所以大太子自然做了頭領。兀裏海態度恭敬,大太子甚是滿意地趴在土坡上,看遠處的車隊數了幾遍,確實就三百來人,過半都是車夫夥計,心說七八個打一個怕個球。
    要麽咋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沒有嚐到生活的毒打嘛。
    ……
    “王郎,你說胡兒跟了兩日,我怎看不到啊。沒看花眼吧。”
    夜裏,鄭夥長坐在帳篷裏睡不著,拉著大寨主說話。
    為了不打草驚蛇,這兩日劉守光把斥候放得不是太遠,故作懶散,且禁止任何人違令外出。白天鄭二坐在馬上左看右看,一個鬼影子也沒見,讓他對元行欽這個悶葫蘆的本領有了新認識。
    要麽就是真行,要麽就是真不行。
    掛著鎖甲躺在氈毯上翻來覆去,因為知道胡兒就在附近,二哥雖然很困,就是睡不著。腦子亂糟糟一片,是種說不上來的緊張。
    這問題都問了幾十遍,老馬匪實在懶得理他,但也不好不言不遜,這黑廝真打人啊。翻個身,離這貨遠點好睡一會兒。若都這般緊張,別活了,咱鄭哥還是有點嫩呐,大寨主迷迷糊糊地想著。
    就這麽輾轉反側,閉目養神。外麵的蟲鳴鳥語都覺攪得心煩,也不知是在夢中還是清醒。忽然,耳下胡祿裏傳來馬蹄疾奔的聲音,馬匪頭子習慣枕著空胡祿睡覺,說是這樣能地聽,很遠的馬蹄聲都能聽到。
    大寨主一個翻身起來,高叫一聲“敵襲。”
    ……
    天空上,月如銀盤,天穹下,兩股騎士從西、北兩麵奔車隊而來。
    又是一聲響箭破空,驚得草中野鴨野雞撲棱棱亂飛。
    “集合,列陣!”有人開始高喊。
    此處應有鼓角聲起。但那是軍中,這次出來護衛未帶軍鼓,隻好敲起銅鑼,鏘鏘鋃鋃,亂成一片。漢子們迅速衝出帳篷,人人都已披掛齊整。
    很快,前麵三十名甲士站好,四十名負責支援的甲士成四排緊隨其後。商隊夥計各自分組,有六十人,或批皮甲,或以皮袍子遮掩,持弓、弩、刀、牌,排成三排,又在眾甲士身後。
    另有三組,每組數十人,借著大車掩護,準備遠了放箭,近了攢刺。
    小軍陣迅速在車陣西側集結妥當,二十歲的劉守光手握七尺斬馬刀,站在隊伍第一排左手第一個。前排三十甲士皆批鐵鎧,或持長槊、或持長戟,也有使斬馬刀、舉大木棓的,擺個花陣,胸前背後的護心鏡在月色下銀光生輝。按道理弓弩手應該在最前排,等放完了箭,敵人近了再後撤。隻因夜戰凶險,更怕兩隊人怕走亂了麻煩,幹脆將三十甲士在前。
    後四排都背了弓,鄭夥長站在第四排左手第一個,將隻木盾背在背上,手裏握著長槊,腰間還有鋼刀是防身武器,步弓他嫌麻煩,丟在腳下。張順舉握著刀牌護住妹婿,身側還有同樣持槍、刀的劉三、劉四兄弟。周富貴、王有良一持鉤鐮槍、一持刀牌,護在郭屠子兩側。郭大俠手裏提著弓,右邊腰間的豹韜裏裝滿箭矢,腳邊還擺著兩個備用的,另一邊腰間懸著口四尺手刀,一杆長槊也在腳邊隨時取用。張全、張忠這鐵匠二人組各持了一柄七尺長的斬馬刀,跟住大寨主。
    馬匪頭子王義與郭屠子一樣都是用弓,正在活動手臂,準備上場發揮。鐵甲披膊分量不輕,架在肩膀十分影響射箭的準頭與速度,所以扔在地下。
    軍陣嚴正以待,靜候胡兒到來。
    “哈哈,讓胡兒知道我等厲害!萬勝。”借著月光,觀察敵騎越來越近,劉公子突然亢奮地高叫。聽這聲音,二哥覺得這廝有點虛呐,嗓子都喊破了,忙跟著吼了一聲“萬勝!”氣息無比渾厚,幫劉二鎮住場子,很厚道麽。
    前次表現別人沒說,但李三心裏有數,今日沒跟後排弓手們一起。居中調度的任務已交給別人,他站在第五排第一個,果然就在二哥身後。李三郎頂盔帶甲,雙手攥著十斤重的丈八大槊,雙手掌心滑膩,槍尖不住地發抖,卻仍強自鎮定,控製兩腿不要晃得太猛。
    那麽多人幻想陣前博功名,好像提刀就能砍人,一個個都是大英雄,狗屁!給你把刀試試。不是瘋就是蠢。上次還有車陣擋著,今天簡直就是裸奔,真他娘的害怕呀。腳下傳來地麵微微顫抖,那是敵騎逼近,李老三感覺稍一鬆勁都能給跪下,有點後悔為啥不到後頭指揮放箭呢,衝動是魔鬼呀!
    鄭屠子是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會跟李三結伴站上沙場。不過,今夜這小白臉敢站在這裏,還是很讓鄭二刮目相看。
    敵騎越來越近,越過前方同袍的頭頂,鄭夥長已能看到賊子的身形。
    “倒!”
    擎旗的李小喜一聲大叫,將旌旗往地上一杵,斜指前方,然後半跪於地,目視來敵。前三排甲士包括劉守光在內,紛紛半跪於地,槍舉前方,刀尖迎敵,為後麵讓出射界。
    敵騎愈奔愈近,劉守光忍不住大喝一聲“射!”
    其實後麵早有指揮,一進射程,哪用他來叫喊,箭雨成片拋出。這個距離的命中率非常感人,何況還是黑天。此時有甲無甲的區別就大了,箭矢快速飛過百餘步遠,打半空落下,去勢深猛,僥幸射中運背的胡兒立刻落馬。這路胡騎本隻三百來號,眼見弓箭射來更是走的分散,並無多少收獲。
    耳邊響起幾聲哀嚎,本來衝在頭裏的兀裏海頓生懼意。剛剛響箭升起時,他就已經心頭一揪,感覺這次要糟。再看唐人反應如此迅速,哪裏懷疑,恐怕又要踢到鐵板。前次的慘況瞬時浮上心頭,消滅了小夥子大半的鬥誌,草原勇士乘人不備,悄悄放慢了馬速,隨時準備逃跑。
    短短幾個呼吸,後排已射過三輪箭,每一輪,都有更多的胡馬倒斃。眾甲士還都不著急,距離太遠沒什麽準頭白費體力。等到後排拋射了三輪後,郭屠子終於指間掐了三支雕翎箭,忽然連珠放出,三名胡兒應聲栽倒。也不管是否老郭射的,鄭二立刻叫一聲“真準。”自己拾起弓箭也射,不意用力猛了,隻聽“嘣”地一聲響,箭還在手裏,弓斷了,彈起的弓弦抽在黑哥臉上,直接給他掛了彩。
    真晦氣呀。
    二哥一腳將斷弓丟在地上,再踏上幾腳尤不解恨。
    大寨主不甘人後,亦連放三箭。這回胡兒們躲避迅速,隻落了兩騎。
    真準。
    三十步,一輪直射,這就極有準頭,栽倒的胡兒沒有二十也有十個。
    “嘣嘣。”胡兒也來放箭。
    鄭夥長忙把頭低,用鐵盔頂著,順手舉起盾牌護在臉前。他們早拿胡兒的弓箭試過,但凡不紮在麵門,那就屁用不頂。除了有一兩個實在運乖的,被插在無甲之處痛叫幾聲,軍士們幾乎完好無損。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