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探雲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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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如秦哥所述,李存璋煩悶上火,不留神揪掉胡須兩根,痛得唇角抽搐。
那百騎盧龍軍在他眼前晃一晃,就停在山口外不動了。隻派了騎跑來轉一圈,然後,這幫混蛋居然就在山口外飲馬玩耍起來。再然後,才發現那千多騎拔營向北走了,走得是不快也不慢。
到這會兒李軍使算是看明白了,人家逗自己玩呢。
想想也是,劉窟頭來安邊也有一年,周邊山形地貌怎能不知,會給自己打伏擊的機會。那麽問題是,盧龍軍此行目的究竟為何?是否需要追擊?
直接追,肯定是追不上,這些混蛋泥鰍一樣滑溜,隻能繞前堵截。這便是另一個問題,敵軍要往哪去。救雲州?笑話,李盡忠那邊兩萬精兵兩萬胡騎,這點人馬能幹嘛。打應縣?他們知道郡王在那裏麽?劉窟頭有為赫連鐸拚命的勇氣麽?嘶,不好說呀,萬一有呢。
李存璋猶豫再三,眼睜睜目送李崇文消失,始終無所作為。
回頭再看,好麽,眼前這一百騎也跑了。
李軍使披風一抖,走就走了吧,讓李盡忠去操心。
……
順利翻過山梁,大隊在桑幹河畔紮下營地。
李三郎講,此處距離雲中還有百來裏地。
這點人馬在外頭瞎晃,鄭老板總覺心裏無底,卻看李大神色輕鬆,想來應該問題不大。此前進草原,也是跟著走,跟著殺,鄭老板深感業務水平亟需進步提高。一邊悉心觀察李大、李三怎樣籌劃,一邊注意安心吃飯睡覺,時刻保持警醒,聽從號令,不要行差踏錯。
次日天明後,劉守光回來,馬背上還綁了個舌頭。
劉二興高采烈地講述了這一天多的行程。昨天耍了一把花槍後,他長驅百多裏,直接跑到了雲州城下。趁夜色,他讓安胡兒扮作牧民混進去,綁了割舌頭出來,還順走幾頭畜牲,然後再跑了百多裏地來匯合。一日夜行軍兩百多裏,馬都快跑脫力了。但是劉守光毫無疲態,亢奮道“河東軍已經圍城。南邊、東邊是河東軍,大概有二萬多三萬人,北麵、西邊多是牧人充數。”說著踢了踢腳下那個胡兒,道,“這些胡兒征來未久,男女老少約摸也有二三萬。”
鄭哥聽了一會兒,也沒明白他這麽興奮做什麽。李崇文思索片刻,對那俘虜問了幾個問題。這廝被癲了一路,早沒了脾氣,問什麽說什麽,隻是所知不多。來回來去,也就是他部落來了不少人,才把城圍了,雲雲。有用的一句沒有。
看大李問完,劉二瞥眼邊上的親兵,那漢便熟練地這胡兒拖走滅口。然後劉副將道“我看了,牧民這邊營帳散亂,十分鬆懈。河東軍看也是嫌棄這些牧人,分別紮營。”說著拿出輿圖,指指點點介紹,“我軍人雖少,然,若能擇一角,趁夜打他一下,至少能把一麵胡兒攪亂。怎樣,做吧。二三萬牧民,帶了不下數萬匹馬,不白幹呐。”
李崇文皺起眉頭沒說話,李三郎道“目的呢?就為搶馬麽。咱可不缺馬,安邊城外的草場都啃禿了,豹營現在這些馬都快養不起啦。”這是真話,馱馬、騾子、驢之類的二等公民,啃點草湊合還行,但是戰馬就很嬌貴,除了吃草,還要喂精料。按規矩,一天十斤糧,頂三個人的飯量還多,哪怕用豆子,花費也不少,還別想湊合,你敢怠慢這些畜牲,馬爺就敢死給你看。為了豹營養得這些牲口,李老三可謂是絞盡腦汁。
一路上,劉守光反複推敲行動方案,也想過別人會問的每一個行動安排,隨便誰問怎麽打,他都能解說明白,但就為什麽要打這個問題沒法講。說小爺就想在老爹眼前多表現?這話可萬萬說不出口。竟一時語塞。
氣氛僵持,李崇文卻說“你說說想怎麽打?”
這回連李三郎都詫異了。出來前,大夥可是說好,就轉一圈練練兵回去。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大李微笑道“我知你等所慮。嗯,方才我想,這些年我軍沒有像樣打過,去歲是跟著李帥閑跑了一趟,草原上欺負小部落也不必說。說實話,我看軍心士氣有些驕狂。或會死人,但是從軍總要見血。既是練兵,隻打順風仗並非好事,若劉副將方略可行,我看倒不如打打,實在不成就走麽。”
這是劉守光沒想到的。在他印象裏,李崇文這種軍頭最愛惜羽翼,不願冒險才是其本性,怎麽他會支持自己。無所謂了,給支持就行。劉二抖擻精神,道“這樣,夜裏不需人多,但是馬力要足,隻選六百騎,一人配五匹馬。今日在此休整一日,派出斥候探探雲州那邊動靜。
河東軍主力在東、南兩邊,這是防著我軍從東麵來。可是你看,雲州東北是白登山,明日拂曉前,我軍六百騎先離營向東,再向北折往清塞軍方向,剩餘人馬晚半日出發,向東直接回返安邊。如此,河東軍就算在附近有探子,亦難知我軍動向,隻會以為我軍退回去了。
這六百騎先行百裏左右,至白登山東北略作休整,然後趁夜南下,奔襲百裏。河東軍斷不會料到我軍會從北麵殺到。據我觀察,牧民那些牛羊馬匹都在營外放牧,數萬匹馬呢,總能讓我圈到一些。不必硬打,隻需裹挾馬群往胡兒營裏猛衝,馬踏連營,一擊即走。一人配五馬,腳力充沛,成算很大。”
李三郎想想“若河東軍換防呢,比如駐到北麵了。”
“不會。”
“萬一呢?”
劉守光咬咬牙,道“一旦換防就做罷不打了。”李崇武不依不饒道“河東軍在東邊有營地,會否擋住我軍歸路。屆時我軍人困馬乏,彼軍以逸待勞,若何?”劉守光道“若撤退時天不亮,河東軍不敢貿然出營。東麵路口數十裏寬,大可走得。若天光向東不行便向北走。將精料喂足,馬多,日夜奔行數百裏也不在話下。擋不住我等。”
李三郎又在地圖上比劃半天,向李大郎道“按劉副將說法,時間上說得通。但不能硬來,若有不對立刻撤退。我比較擔心是如何驅趕馬匹,幾百人硬衝,怕是搞不亂敵營,反而容易把自己陷進去,出來前也沒帶引火之物。咳,現在冰雪融化,風向雖好也不便放火。這分寸不好把握。我還是覺得,不必犯險。”
劉守光狠瞪了李三幾眼,怎麽這樣拆台。還是去看李大。李崇文道“先這麽定。畢竟有些危險,要選出自願去者,不願去就回安邊。有多少是多少,也不必非要六百。劉副將,我隻有一個要求,這次得見機行事,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走,不可強求。”
劉守光毫不猶豫地說“一言為定。”心想,先把人弄過去,等到了地頭,木已成舟,還不是都得聽小爺的。
遂散會各自回去挑人。
李崇文將幾個手下叫在一起,說“說吧,知道你等有話說。”
李三率先發問“大哥。”
李大一皺眉,打斷李崇武道“軍中隻有階級,沒有兄弟。”
“是,將軍。”李三小臉一紅,道,“劉二就是想在老劉麵前立些功勞,咱沒必要陪他冒險啊。”李大挑眉道“有什麽險?隻需腳力足,或打或走皆在我,自己不昏頭,怕個甚。”
張德道“我軍攢下這些家當不容易,沒這必要吧。”大李道“哼,我若不允,這廝肯定向我要馬。六百騎,三千匹馬,我得讓給他多少,這馬給出去了,還回得來麽?”
秦光弼道“那誰去呢?”大李道“某親自去。”
眾將皆曰“不可。”
豹子營眼看蒸蒸日上發展起來,怎能讓帶頭大哥犯險。
秦光弼道“我帶人去吧。我與這廝打過幾次交道,也好說話。”李崇文堅持己見,道“不。劉二這廝立功心切,我去,情況不明也好說動他走。你去,難免受他裹挾。你若從他是犯險,若不從他,無事還好,一旦那廝沒在裏頭,回去怎麽交代。”
“將軍,我陪你去。”李三郎道。
“不。”大李目光落在鄭二身上,道,“鄭夥長,現在你是隊正了,帶上你那隊人。秦隊頭,你撥出二十騎給鄭隊頭。張德,你帶上五十騎。李承嗣,你挑一百騎,其餘讓李書記都帶走。”起身拍了弟弟肩膀,又拍拍秦光弼,道“秦郎,你要將這些兄弟平安帶回,不用半途等我。”
這個安排,李崇文對他的信重是不言而喻了。秦光弼站起身,語帶哽咽的地說“我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緊張個甚。某隻是陪劉公子轉一圈,打不起爺爺還跑不起麽。”李崇文語氣輕鬆地說,“要保密,隻你等知道路線即可,底下人出發後再說。秦隊頭,你將馬匹給鄭隊頭勻一勻。張郎,你自己安排。鄭隊頭,此次百裏奔襲,路途遙遠,快講究個進快出,不用重甲,仔細壓垮了馬。都滾吧。”
最後還不忘調侃一句,卻是誰也笑不出來。
……
鄭夥長,哦,現在是鄭隊頭了。稀裏糊塗怎麽就火線提拔做了隊頭。雲山霧罩地回到營中,鄭老板悶想了半晌,也沒把剛才的情況理出頭緒。不一時,秦光弼果然領著二十個兵過來跟他報道,屠子哥都還是懵的。一把扯住秦光弼,趕緊請教。“老秦,這是怎麽說。”
秦光弼情緒不高,悶聲悶氣道“怎麽說?升官不高興麽。”
鄭二道是因為搶了他的兵不順氣,忙說“不是,這來得太突然呐。再說我怎好要得你人,速速帶回去,咱去跟李頭說說。”
秦光弼也不答他,對那幾個兵說“聽著,以後你等便跟鄭隊頭,需尊鄭隊頭命令,與我再無幹係,亦不必再顧我情麵、聽我號令。”說罷轉身背手就走,挪了兩步又回來,對鄭守義道,“鄭二,此次似危實安,也是似安實危,一路警醒些,跟住李頭。隻一點,李頭怎麽說你就怎麽做,萬莫自作聰明。保重。”
秦隊頭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鄭二跟二十個兵大眼瞪小眼。似危實安,似安實危,話這都讓你說完了,等於沒說啊。老秦啥時候學起小白臉不說人話了。站了片刻,一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士卒鼓鼓勇氣,道“隊頭,俺等怎麽安排。”站在七尺多的黑爺麵前,很難有人不覺著壓迫。
鄭二想一想,道“誰是夥長?”
眾人皆搖搖頭。
給兵不給將,這是一片好心呐。鄭老板心頭溫暖,記下秦光弼這個情誼,道“隨我來。”領著幾個新丁往裏走走,又將手下叫來。鄭二道“承李副將看重,升某做這隊頭。張郎、郭郎、王郎,你等以後便是夥長。這幾個弟兄從秦隊頭那邊過來,跟了我,往後都是自家人。”指著方才問話的那兵,“你叫什麽?”
剛剛說話那廝把胸膛一挺,道“俺叫武大郎。”
“好,你也做個夥長,去挑四個相好做一夥跟著俺。其餘人等,張夥長、郭夥長、王夥長你幾個分了吧。”那武大喜滋滋去挑了幾人跟在鄭二身後。其餘幾個豔羨他的好運,一個大頭兵,轉眼做了夥長,暗罵自己口拙不知機呀。
張鐵匠等迅速分完了人,各自回去整頓。鄭二單獨留下劉三,掰著指頭盤算,道“劉三,你去將精料集中起來,日裏喂五斤,夜裏再喂五斤,還喂不飽便放開了吃,別撐著就成。再給每馬備十五斤精料裝好。五十個正兵,按照一人五馬準備,幹糧帶五天足夠,馬不夠便去找秦隊頭要。明早我等先走,所餘軍資把那五個輔兵尋畜牲馱了,讓彼等跟著秦隊頭走。嗯,這樣,備妥了,今夜就讓其去秦郎那裏跟著,免得明日慌亂。”
劉三壓低了嗓子道“哥呀,這是要怎麽。”一人五馬,備五日糧,劉三哥立刻覺出這是要搞事情啊。
“有軍令,你莫多問。”鄭隊頭嚴肅地說,“他奶奶地劉二非要去雲州胡鬧,李大也不攔著。明晨出發。”唬得劉三哥心驚,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顫聲道“都瘋了麽。”他才從劉守光從人那裏打聽,雲中有數萬河東兵,這點人去,不是送命的買賣麽。
“莫說漏了嘴。有軍律。”鄭隊頭無奈地歎口氣,道,“要麽備五匹馬呢,不,你給我多備兩匹來。不,多三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