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幽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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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順利撤離,大李心情頗佳,這可都是他在亂世立命的根本呐。重新安排了隊列,他和張德領二百騎在前開路,其餘四百騎和輔兵跟隨秦光弼在後。二百多裏行軍,路上若有敵人也是在安邊方向,從身後追來的可能極小,所以隻用往前衝而不用斷後,派幾個斥候在隊尾盯著就夠。
又跑一陣,隊伍再次放慢馬速,隻讓馬匹快步疾走。馬匹行動有慢走,有快走,有慢跑,有疾奔,不能一味打馬快跑,若行遠路還要不太慢,需慢走二三裏,快走三四裏,如此循環,若非萬分緊急,一天行軍百十裏就要休息。按說現在就是萬分緊急,原擬一口氣跑回安邊城的,結果走到正午,許是李大心疼馬匹,在路過一個水泡子時,命令全體下馬休整一個時辰,給馬匹喂些食水。
繼續上路時,鄭哥黑著臉一言不發。休整前,剛在馬背上放了一泡水,下馬時褲襠還是濕的。這你跟誰說理去。
再走一陣,前方揚起一陣煙塵,眾人都緊張起來。為了跑得快、節約馬力,鄭哥的甲早就脫了,根本不及反應,對方就已到近前,還好是自己人。若是敵兵,定要吃個大虧。草率了。來人是劉仁恭的部隊,約有千多騎。李崇文催馬向劉字大旗靠近,那邊也分出一支百騎隊伍過來,打頭正是劉守光。
鄭哥湊上去搭話道“怎麽在此撞到?”
“哈哈!”小劉沒心沒肺地笑道,“鄭隊頭跑得挺快嘛。”
“你也不慢呐。”望望劉字大旗破破爛爛,再看這夥騎士,也不似豹子都這般從容。鄭二心說不對啊,大李早跟劉鎮將通過氣,怎麽沒有準備麽,“從哪路過來,怎就這點人了。這,這般慘樣?”
劉守光滿不在乎道“俺出營向東走,之後折過來。事發突然,一片混亂啊,大兄領了數百騎斷後收攏人馬。”這會兒,奔逃半夜的鄭二頭暈眼花,也沒心情細想這些,劉二怎麽說怎麽是吧。就不多問,自坐在馬上打盹。
於是兩軍合在一處,向安邊走走停停。太陽西斜時,又有一隊人馬追到,正是劉家大公子劉守文。這一路有近兩千人,但狀態就更慘,幾乎人人有傷,劉守文肩頭好像也中了一箭,用布草草包著。大寨主湊上去打聽下來,說有蔚州兵,也有幽州潰兵,跑在一起結伴過來的。
近四千騎就匯在劉字大旗下,繼續向東星夜奔馳。
次日天明。
眾人心情忐忑來到安邊城下,生怕城頭冒出個大驚喜。還好,上麵是劉雁郎的大腦袋,這是自己人。看是劉帥到了,不一刻城門大開,軍隊一擁而入。軍士們各回營房待命,隊頭們圍在一處,等著李崇文從將府回來。
鄭哥困乏至極,尋個角落歪倒就睡,也不知何時被人搖醒。張眼看,外麵已漆黑一片。各人落坐,李大頂著一雙通紅的眼珠,向手下做個羅圈揖,道“幸不辱命,都出來了。”
真是千鈞一發,死中求活啊。
赫連鐸的人肯定完蛋,大同軍丟了,如今這些牧人也丟了,威望掃地的大酋長還能蹦躂幾天。好在盧龍隻去了萬把人,就算全丟也不至於傷筋動骨。當然,全丟是不可能的。比如劉將軍的人馬總體就損傷不大,還收攏了不少潰兵。豹子都更是完整出來,實屬不易。
一種劫後餘生的快感在眾人心頭縈繞。
逃命,也是硬功夫啊。
等眾人傻笑一陣,李大又道,“城下又到一股潰兵,為防萬一,劉帥命彼等在外委屈一宿,天明入城。使筐吊了信使上來詢問,劉帥揣測,是胡兒營破後四下亂跑,擾了河東軍布置。我軍紮有硬寨,李節度定也撤下來了,隻是走得慢些,還沒到。”
張德問“獨眼龍沒來偷城麽?”
“劉雁郎說,昨夜是有一股詐稱潰兵想要賺城,但他已得劉帥將令,沒有開門,隻叫彼輩離城二裏等候。天未明時,那夥人便撤了。夜裏看不出真偽,估計是河東兵沒跑。”李崇文斟酌片刻又道,“哦,劉帥命我等將破舊軍衣都備些,這幾日穿上。”
鄭二有點擔心鄭大安危,又覺無能為力,在胡床上如坐針氈,對於這個神奇的命令十分不解,把衣擺一撩,道“這是何意?破軍衣,這不是麽,你嗅嗅,嗅嗅,都臭了。不是說一路不停麽,李頭你這不仗義呀你這。”
秦光弼聞言,也悄悄把腚後的褲子拉了一拉,感覺能舒服些。還要幫李大解釋道“你沒見劉守文那模樣麽,我軍全須全尾撤下來,一片油皮沒破,李節帥見了怎麽想。嗅你褲襠麽。”
“噢!有理。”鄭二郎又扯把褲腳,道,“這劉窟頭心眼不少啊,爺爺都沒想到。欸他不是早知獨眼龍要襲營麽,怎還折了這多人,看劉大郎差點沒了。”
李崇文沒好氣道“我哪知道。許是士卒不如我軍精熟?再說他營地在中間一些,不好走吧。”聽得出來這話李大自己都不信,但是讓黑哥想這麽深奧的問題,那就更想不明白。
鄭二抓耳撓腮想想,神神秘秘地說“呃,劉窟頭這廝不會沒跟李帥說吧。”
秦光弼說“不會。你不想想李節度是怎麽起家。我軍走得快,劉帥若未曾提醒,李帥回來他還能活麽。”
李崇文麵色疲憊的揮揮手,感覺是卸下了一副重擔,說道“晚飯已送到各營,有肉啊,但沒酒,好好吃一頓抓緊歇。最快明日李公就到,營中要吃兩日素,多擔待吧。回幽州我請客,燒刀子管夠,人人有份。都累了,今夜劉雁郎守城頭,我等睡個好覺,但是備勤巡哨不能缺,夜裏我會巡營。散了。”
散帳後,果然熱騰騰的羊湯早就送到營房。
軍士們跟鄭哥不客氣,已先吃過歇了。鄭全忠很貼心地給鄭哥留了半條羊腿,看他回來,同湯餅擱到火上熱罷端來,伺候二哥拌著醬菜囫圇下肚。頓覺一股暖意。躺在毯子上,鄭隊頭卻遲遲無法入睡。剛才讓咱二哥又受了刺激,腦海裏試圖還原這場撤退,越想越深啊。李匡威,劉仁恭,劉守文,劉守光,李崇文,這一張張麵孔在眼前徘徊,真是各有各的盤算。又想起之前老大都不見他,隻讓他管好自己。這幫大大小小的軍頭真是一肚子壞水,在他們麵前,二哥自覺像個娘兒在一群壯漢麵前裸奔,很危險啊。
哎,怎麽感覺哪裏不舒服呢?來回扭了幾扭,二哥忽然一屁股爬起,哎呀呀,衣服褲子沒換!不忙睡,提起水桶洗澡去也。
……
次日下午太陽西斜時,李節度撤回來了。
先是大概三二千盔歪甲斜的騎士,護送著一身汙垢的李大帥進城,然後陸續又有四五千潰卒抵達城下。還行,損失不大,至少精銳武夫們大都回來。鄭哥跑到城頭數人頭,李匡威死不死的他不在乎,在入城的人群中總算看到了騎在馬上的鄭大郎,這才是關注的重點。還好,慘是慘點,蓬頭垢麵,但不像是受傷的樣子。鄭哥一顆心算咽回肚子。夜間想去見鄭大聊聊卻未能如願,將令各部謹守營盤,軍民人等一律不許外出。
李節度住了兩日,草草整頓敗兵便返回幽州,臨了還卷走城中許多牛羊。燒營夜遁,輜重全失,數萬輔兵夫子損失一空,李大帥路上沒飯吃啊。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望著煙塵遠去,鄭哥心裏莫名空寂,有股蕭瑟?茫然?說不清的一種情緒。抬頭看見劉守光趴在城頭,也在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什麽。悄悄上城,鄭隊頭照著劉守光腦袋就一掌,“小劉!看甚呢。”好懸沒把沉思中的劉二驚得跳城。
看是鄭二,劉二強息了火,十分不屑地指著遠去的大軍道“鄭郎。你說,那就是咱盧龍節度使麽。”鄭哥手搭涼棚望望,道“那不是李節度麽?”再看看,沒錯啊。不待見是不待見,但這廝確實是盧龍之主不假。劉守光看老黑懵懵懂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撇撇嘴道“哼,誌大才疏,去歲在成德便損失不小,年初亦在河東折些兵馬。此次五萬大軍,回來幾人?這麽搞下去,盧龍這點家底就全敗光了。”
看小劉憤慨,鄭哥哈哈笑道“敗也不敗你家當,這不是鹹吃蘿卜淡操心麽。”去歲下半年盧龍救成德以及年初打河東,鄭大都參與了,但是從來沒跟鄭二談過,所以,知道李匡威那老雜毛敗家,但究竟敗成啥樣,二哥就很無知。
劉守光跺跺腳,道“一將無能累死千軍,這廝瞎折騰,送命可都是你我。鄭郎,我等水裏火裏過來,你當曉得俺並非貪生怕死之徒。隻是這麽打,窩囊啊。哼,你道昨夜他跟阿爺怎麽說來。”
“怎麽說?”
“說好此次我軍回幽州,換人來安邊,昨夜可不提了。隻道後麵敗兵再有回來者,要阿爺收攏了派回幽州。那我軍怎辦呐?這老狗拍屁股走了,河東軍殺過來怎辦。他惹禍,你我倒黴。鄭郎,你不想就這此地傻呼呼地守下去罷。轉眼三載啦。臨走還將城裏羊趕走五千,這算什麽?”
二哥本來沒啥感覺。他們這次跑得最快,居然到現在也無人追究,鄭老板覺得挺好,根本都沒想起換防這事。此時一提,鄭隊頭想想對啊,這不出爾反爾麽,李老狗不仗義啊。看鄭哥臉也黑下來,劉守光扯扯他身上的破布條,道“走都走了,這身破衣衫趕緊換了,沒人看啦。真他麽臭死了。”
歎氣下城去也。
……
此後數日,陸續還有許多士卒敗退回來。劉仁恭下令,將敗兵帶回的衣甲、馬匹全部收攏,來人一律先在城外甄別,以防奸細入城。老弱麽,大慈大悲的劉鎮將下令給口粥喝就一律攆走,趕緊回幽州吃李節度去,城裏可沒餘糧。精壯麽,劉鎮將狠狠心,挑出五千補充損失,其餘也都趕走,回幽州去吧。
劉守光擔心河東軍打過來,並未變成現實。拿下雲中不幾日,獨眼龍後院再次起火,隴西郡王不得不匆匆南下給惹禍精們擦屁股。如此,北邊暫時太平。灰頭土臉的李匡威李大帥忙著收拾鎮中殘局,劉將軍則在安邊抓緊經營。眼下獨眼龍是走了,誰知道啥時候又來呢。赫連鐸還躲在媯州窺伺,以獨眼龍的脾性,能放過這廝麽?
借機裁汰老弱補充了戰損,給麾下各部補充擴編,劉鎮將居然就收攏起一支八千人的隊伍。加上前前後後積攢的軍資甲械,窩囊了多少年的劉將軍,如今至少在盧龍鎮內說一句“兵強馬壯”是當得起了。但人馬多了也不都是好事,麻煩隨之而來。首先,是怎麽喂飽這些嘴。城裏有些李節度運來的糧食,隻因沒人手運走,全便宜了劉窟頭。隻是大頭兵幾千張嘴,坐吃山空非是長遠之計,劉將軍可不想哪天殺才們餓狠了殺自己下鍋。
狠狠心,派騎兵進草原打草穀吧。此時也顧不得吃相了,管你大的小的,恭順的叛逆的,先搶一把再說。左右胡兒就像老鼠,殺了一批還有一批,隻要劉將軍甲兵精利,怕個球。
劉守光再次勇挑重擔為父分憂,夥了李崇文出點人,又找老爹借點兵馬,拚湊出一千甲騎去做沒本的買賣。真要感謝回鶻人的好習慣,養牛養羊還養馬。草原資源有限,養馬其實不如養牛羊實惠,牧民大多也就養些代步夠用就成,一般都不願多養。偏偏回鶻不同,就喜歡多蓄馬匹做大事。當年回鶻汗國時,動不動便能拉出控弦幾十萬,沒少給大唐添堵。汗國崩了,他們愛養馬的好習慣卻保存下來,搶不了大唐,搶槍鄰居也好嘛,連帶受其影響的東北兩蕃也有這個好習慣。但畢竟沒了大哥罩著,盧龍鐵蹄之下,一盤散沙的牧民也隻剩瑟瑟發抖的份兒,家當全便宜了劉將軍。
不怕惹事的劉守光帶隊最遠向北跑了上千裏,室韋、奚人甚至禿頭蠻的部落都燒了許多。此次他們人多路線熟,足足一千精騎帶著兩千跟風作案的輔軍,那真是風卷黃沙,縱橫塞北,給草原人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多年都不能愈合。
鄭哥被留下配合李三練兵。新配的那批輔兵此次損失最大,劉大帥給豹子都補了幾百人,就由李三郎組織,開展轟轟烈烈的練新兵活動。老兵帶新兵嘛,沒啥說的。看新兵蛋子被操練得死去活來,老混蛋們笑得十分開懷,老子當年受的罪,你們一個也別想少了。不服?反抗?老軍漢們有的是辦法,立樁子,打板子,餓肚子,這是常規操作,鬧狠了,直接砍腦袋高高掛在杆子上。
就問服不服,就問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