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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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書接上回,劉仁恭安排長子帶隊往靈丘駐紮,自己則與次子劉守光一路奔馳,不數日到了晉陽。
近來隴西郡王情緒不佳,原因是李存孝反了。
李存孝,這個手下最猛的義子,居然占據東昭義三州反了!簡直豈有此理。這兔崽子跟王鎔、朱全忠勾勾搭搭很不像話,李鴉兒去捏王鎔這顆軟柿子出氣,李存孝這小王八蛋躲在邢州沒來,卻被李匡威橫插一杠子,吃個不大不小的虧。此時成德、東昭義方向正陷入膠著,是以李克用十分煩亂。
忽聞幽州劉仁恭來投,李大王以為聽錯了。等見了李存賢,聞其敘說,才知盧龍演了這麽一出大戲。哈哈,李匡威這老狗也有今天。李可用真是喜出望外,忙使人將劉仁恭請來。
老劉一進門,噗通就趴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道“大王救我啊。”
劉窟頭一把年紀這麽個哭法,真是撕心裂肺,李鴉兒瞧了都很不落忍,咚咚兩下,眼瞅著腦袋就磕出血來,真是虔誠。就聽劉仁恭哭訴“戍期三載已滿,李匡籌卻對我不聞不問,不許回鎮,亦不發錢糧。軍士鼓噪,某無法,隻好率軍返回幽州,求他給條出路。這廝明裏允我移駐薊州,卻半夜襲營,如此無信之徒,豈有此理。劉某從前多有得罪大王,然普天之下,又有何人似大王般心胸寬廣,豪俠壯義。此來隻求大王收留這數千弟兄,我不求苟活,全憑大王處置。”
這套大義凜然,李鴉兒差點都信了他。聽罷,隴西郡王狠拍桌子,怒容道“某平生最恨無信無義之人。劉帥雖曾與我兵戎相見,卻是公事,非私怨也。公即信某,某有何話說?”
……
過得十來日,靈丘南麵來了兩支騎軍。怎說是兩支騎軍?一支全是黑衣,打頭不是別個,正是才從李三郎手下離去不久的李存賢。另一支雖也甲胄齊全,可惜服化道明顯比較駁雜,色彩五花八門,花花綠綠地倒像是丐軍,不過軍容還算嚴整,一看也是百戰之師。
總計二千多騎,全部駐足營外。
李存賢自到安邊城,李崇武與他聊過幾次河東軍內情,從大帥李克用及其各路大將趣聞軼事,到普通士卒的衣食住行,各種雜談,不厭繁瑣說了幾次。後來就讓他做了輔軍。李三郎是讓胖五郎安排人手看著他點,卻也不嚴,若想走,隨時能走。不過在安邊這段日子有吃有喝,糧餉賞賜未見短少,其實比在河東舒坦許多,李存賢反倒不想離去。回河東,不也是打打殺殺麽。
前些日突然被劉仁恭奉為上賓,求他引薦隴西郡王。李存賢先有些意外,後來弄明白了,這廝兵諫不成,想投河東。李存賢無可無不可,到哪都是吃糧當兵,就陪劉仁恭走了一趟晉陽。沒成想,幹爹聽他回來分外高興,與劉仁恭相談甚歡,直接擢他做了副兵馬使,給他一千鴉兒軍精騎,讓他打先鋒到靈丘,看看劉仁恭隊伍的情況,安撫人心。
得知隴西郡王同意接納我軍,上下都長舒一口大氣。蔚州疲敝,離開幽州轉運,可供不起武夫們的幾千張嘴。實話說,幽州一敗,軍心頹喪,如今重新找到長期飯票,大頭兵們怎能不喜。至於將來有無波折,那是後話,且顧眼前吧。
劉守文等將李存賢等引入營中接風,河東二千多騎就在營外駐足。
這兩支河東軍站得涇渭分明,一邊是一色兒的黑衣黑甲,一邊就是各種花樣都有。同河東軍交手多次,這般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遭,出於武夫本能,鄭二與秦哥幾個軍頭便靠在營門,托腮打量起這支河東軍來。
“那邊一色黑,當是鴉兒軍吧。”李三郎率先給出揣測。
“還成。這有個千餘騎,都有鐵甲?後麵有些似是皮甲吧。”張德道。
秦哥手搭涼棚,道“嗯,有些皮甲。後麵那些,皆是草原牧騎一路,輕甲騎射。前麵這些,倒似是突騎,隻是馬槍不長,約摸丈許?”
張德道“馬槍是短。你看彼輩突騎亦備有弓矢。”幽州突騎,慣用丈八大槍,就不便再攜弓矢,各有利弊吧。“一人三馬,看看還成。”這就是內行看門道,隻看裝備、馬匹,就將對手的短長估了個心中有數。
鄭二道“這便是鴉兒軍?不過爾爾麽,未見比咱強,不過跟著獨眼龍名氣大些。”回頭看看李三郎,道,“當年你總惦記呢,這不是麽。嘿嘿,你看比爺爺能打些麽?”
“二郎莫笑俺識短。”想起當年詢問鴉兒軍是否精銳的過往,恍如昨日,李三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擇精壯從軍,甲兵精利,足糧,足餉,勤操練,賞罰公平,令行禁止,上下一心,就是強軍。道理先賢們早講得明白,隻是知易行難,能做到的不多。咱豹子都全做到,所以精銳。這鴉軍麽,觀感還成。”又道,“鴉兒軍是見了,也就這樣。不知李存孝在麽。嘿嘿,二郎莫笑我,早聞其勇名,若能見見,了我一樁心事。”
“見不到了。”
站在近處這隊,是服裝比較花的一波。正巧一陣風,將李三幾個的對話送到耳邊,打頭一軍忍不住飄來一句。
鄭二循聲望去,見這人六尺不足高矮,生得豹頭環眼,半麵短須,二十四五年紀。身上一領常見的鐵紮甲,隻是胸前多掛了一副掩心境,是個軍官打扮,正倚著坐騎向這邊打量。二郎挺挺胸膛,把個七尺出頭的偉岸身姿更加挺拔一些,上前兩步,也不問對方身份,隻道“怎麽見不到了?”
那漢眼角撇了二哥一眼,懶得理他。
雖然手下人少,但鄭哥好歹是個副將,這李大親口允的,所以這架子也跟著見長。這廝竟不理他,二哥有些不快。李三郎見狀忙來勸道“幸會。我是豹子都李崇武,恬作軍中書記。久聞河東李存孝勇名,不知李將軍在否?”心曰,也不看看時候,你這黑廝可別惹事。
李三郎態度恭敬,那漢亦非討打的性子,眨眨眼睛道“某乃鐵槍都薛阿檀。”頓了頓道,“他反了,已不在河東軍中,如何見得。”神色有些落寞。
老鄭聞言,撲哧笑出聲來,道“也反了麽?”想想幽州前麵反了李匡籌,後麵反了劉仁恭,河東這邊同樣反個李存孝,真是亂得可以,都商量好得麽?“呦,三郎,也是你老李家。哈哈。”好麽,你看看。
李三郎翻個白眼,這大唐最不缺就是姓李的。道“那李將軍現在何處?”
薛阿檀卻再不接這個話題,冷哼道“聽你等議論鴉軍,怎麽,不服氣?”他這一開口,身邊一群河東士卒都湊上來。軍中以強者為尊,鴉兒軍作為獨眼龍,哦不,隴西郡王主力中的主力,河東精銳中的精銳,被盧龍兵評價一個不過爾爾,鐵槍都的驕兵悍將們豈能接受,紛紛上來理論。
一漢道“哎,怎麽不服氣呀,速去與鴉軍做一場看看。”
另一人道“不錯。一會兒李存賢出來,你等做一場去。俺押你等能贏。”
鄭哥聽著有點懵,眨巴眼道“挑事啊。你等不是一路麽?”
“你瞅瞅爺爺這身甲,那能是一路?”一軍卒道,口氣很是驕傲。
“豹子都?沒聽過啊。”又一卒道,“盧龍軍,嘿,不定成嘛。前次你李大帥跟赫連鐸來打雁門,怎麽著,被打回去了吧。唉,便是爺爺做地。我等圍雲中,爾等來都不敢來,嘿嘿。”
馬上有逗哏的拱火“對,赫連鐸跑去你那邊怎樣了?”
捧哏的接力道“我看未必成啊。真成怎麽跑這邊來。哈哈。”
這話就太明了。
挑撥得太明了。
不忿氣的劉三哥不知從哪冒出頭來,叫一聲道“哪個說爺爺沒來雲中?你大營怎麽燒了,心裏沒點球數麽?”
“我丟,好人是你。”
之前打雲州,鐵槍都是前鋒,一戰殺破赫連鐸的狗膽。圍城後大夥兒都有些懈怠不假,結果就有天夜裏突然燒起大火,真是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城外幾座大營化作灰燼。鐵槍都的營地好死不死就在東邊,被燒個正著,人是跑出來了,但是隨身財貨不免被一把火燒個幹淨。
毀人財物就是殺人父母啊,何況還是大頭兵的資材,場麵突然就有些寒冷。
和著正主在這兒呢。河東軍頓時激動了,看過來的眼神都不大友好。
劉三哥醒悟說錯了話,緊忙腦袋一縮,想滑過去。可惜晚了。不知哪個老殺才喊一聲“狗日地,原來爺爺家當被你一把火點了。”徹底點爆了局麵。先是河東軍掄拳撲來,鄭哥幾個當然不能吃虧,立刻兩腳踹回,就聽惹禍的劉三哥大喊一聲“保護鄭哥!”引得營裏奔出一群甲士,撲了上去。
好麽,就在營門前,兩幫人滾作一團。
那邊河東軍為了鎮場子,都是披甲來的。
這邊蔚州軍為了站住立場,也是全甲。
就聽雙方乒乒乓乓一頓亂搗。
二哥居高臨下,蒲扇大掌兜頭就抽,黑手扇在一廝盔上,疼,手疼。一拳搗在對麵臉上,打塌了鼻子。可憐李三雖比原來強壯許多,可惜六尺的個子不大占優,前麵被頂著,後麵被推著,猶如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沒經驗的李三哥一拳砸在甲上手太疼,就把大頭往對方麵門猛砸。
謔!鼻血長流。
大寨主護主心切,領著手下從營裏飛來。王哥一個箭步入了戰團,底下幾個殺才胡兒兵就要抽刀上去,被眼疾手快的張鐵匠、郭屠子幾個一把摁在土裏,好歹將手裏的凶器卸了。這他媽都是什麽人,要幹啥這是。頭疼。
劉守文正同李存賢交涉,不說相談甚歡吧,至少也是氣氛和睦。突然就聽外麵打起來了。二位就都有些慌。李存賢是才提拔上來,手下隊伍還沒帶穩,薛阿檀那支人馬說是聽他調遣,其實很不聽話,也不算他的兵。李存賢就怕出事,專門把殺才們都留在外麵,怎麽還能打起來?真是。劉守文更揪心,說難聽點這是寄人籬下來了,還如此囂張麽?
眾人忙跑出來,但見營門前數百甲士扭作一團,場麵巍巍壯觀。邊上還圍了觀眾更多,就聽有人解說“丟嘞,得是鄭二吧。”
“還能是哪個。”說話的赫然就是消息靈通的五短。
“咳,穿著甲,打不痛快啊。”
“沒有動刀,可惜了。”
“呦呦呦,這個腿折了吧。”
那邊黑衣的鴉兒軍也圍在一邊指點江山。
“那長漢厲害。”
“可不,得有七尺多吧,呦,這一腳漂亮。”
“完,斷子絕孫了。”
“鐵槍都這不成啊。一天天瞅著挺橫。”
“要麽幫幫手?”
“幫,幫個鳥。哈哈哈哈。”
李存賢懷中業火猛燒,怒道“去將鐵槍都拉開。”誰知眾人忙著看熱鬧,根本不動。惱得李存賢拔刀,鴉兒軍的軍士們見上官動了真火,這才罵罵咧咧地動手過去拉人。一起出來的李崇文也看明白是誰在惹事。你看鄭屠子如此醒目,那個王義跳得最高,忙對邊上李承嗣道“速速拉開。”李承嗣抬腿要走,發現個問題,好像豹都全撲上去了,沒人,誰拉誰呢?
劉仁恭還在獨眼龍身邊大獻殷勤,劉二公子則陪李存賢先行回來安撫將士。此時見狀,小劉眼珠子一轉,主動招呼手下上去拉架。
就更熱鬧嘍。
長劍都上來就拉偏架,一邊拉一邊暗地搗兩拳踢兩腳。那邊鴉軍也拉偏架,卻是將鐵槍都的河東弟兄手腳拉住,又讓多挨幾下。奈何長劍都有那技藝不精的,打偏了,拳頭就砸在鴉軍臉上,馬上就還起手來。
真是亂得可以。
李存賢、李崇文見狀,不得不帶著親兵親自下場。又是喊,又是拉,好一頓忙亂,才將兩幫丘八分開,就這,還有抻腿要再踹兩腳的。乖乖,李三郎鼻青臉腫過來說了情況,眼圈也挨了一下的劉二公子趕緊往後就縮,那把大火就是他的傑作,可千萬別搞暴露了。
劉守文苦笑著上前,對李存賢叉手行禮道“李將軍,從前你我各為其主,乃公事非私怨也。有無軍士受傷?速速抬去醫治吧。”
那邊李存賢也問了緣由。沒有誤會,他就是被豹都打埋伏俘虜的,罪魁禍首剛剛還跟他把酒言歡呢。但不管他怎麽想,來前幹爹說了,定要安撫好蔚州軍。讓他來,正因他在蔚州待過,情況比較熟悉。哪想一來就亂成這樣,李存賢也覺腦仁發疼,趕緊讓鴉兒軍將鐵槍都遠遠隔開。聽了劉守文話,讓人速將斷了胳膊瘸了腿的抬走醫治。
還好,兩邊都著甲,沒動刀子沒死人,不幸中的萬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