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戰成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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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李克用此來成德,共帶了二萬雄兵,還有一萬胡騎助戰,這些都是擄掠的行家。出了山,一個個都跟餓綠眼的豺狼,顯露神通,在平山附近大做沒本的買賣,攢些糧草、財帛補充軍資。
    此地到鎮州也就百十裏,現下錢糧充足,獨眼龍也就不急。
    鄭二心情不好,擄掠起來越發沒有下限,這都不說。
    卻講李三郎發現,成德與他想象不同,這裏大戶十有七八居然都是回鶻人。一問才搞明白,原來王鎔祖上是回鶻酋長,內附後被安置在此。大約七十年前,王家祖宗兵變竊據成德,所以,鎮中土豪多為回鶻遺種。不僅如此,這幫回鶻種以祆教為國教,在中原大肆傳播,據說還與回鶻汗國裏應外合,逼著朝廷給政策給支持,助其傳教,是以成德境內頗有許多教堂,反比僧道的寺觀還多。在成德,節度使王鎔竟然就是教主。
    嗯,此教亦作作拜火教,在後世還有個響亮的叫法,明教。對,就是張無忌的那個明教。王鎔,就是這一屆的明教教主,算是小張的祖師爺了。
    搞清楚這些的李三郎是態度大變,拿出掃蕩草原的手段,親自組織豹子都四處出擊,攻破許多堡寨,搗毀許多教堂。不但搬回了糧食、錢帛各種物資,甚至神像都弄來不少,化了弄錢。豹子都不是馬多麽,仗著腿長,甚至一度搶到鎮州城下,這就是踹到王鎔臉上了。
    放飛自我的豹子都如此表現,尤其組織性紀律性明顯高出河東同行一大截。精兵啊!看得李郡王非常滿意。
    被人踢到臉上的大教主不能忍了。主要那些破家的大小酋豪堵住了王大帥的家門哭訴,說再不把河東軍趕走就過不下去了。這話真是不假。河東軍就似蝗蟲過境,那真是所過之處片草不留。王教主於是一麵派人給李存孝去信通氣,邀請援助,一邊親點五萬大軍就往西來,準備和獨眼龍掰扯掰扯。
    可恨李存孝被堵在邢州,捧不來人場,最終隻有王教主自己過來。不過仗著兵多,而且不久前才殺敗了獨眼龍一場,王大帥也不膽慫,浩浩蕩蕩行軍,要給鎮中父老討個公道。
    因有一條綿蔓水也就是後世的冶河隔著,平山縣城在東,河東軍的大營在西,兩軍就隔著一條小河溝暫時對峙。
    渡河作戰是兵家大忌,非常危險,所以李郡王不急過河。王教主可能想靠這一手來限製河東軍的抄掠,見河東軍有幾日沒有出來,也不著急。誰成想數日過後,平山縣裏的王教主收到急報,道是趙、深、冀各州被破了許多寨子、堡子,卻是河東軍仗著馬多腿長,趁成德主力集結平山後方空虛,繞到後方去搶,真是喪心病狂。等王教主急調騎兵滅火,這些河東軍卻已搶得盆滿缽滿撤回來啦。
    萬般無奈,王大帥隻好起兵向西。
    畢竟是自家地頭,綿蔓水也非大江大河,連夜架起浮橋,一部過橋,一部淌水。起先王大帥還怕獨眼龍來個半渡一擊,比較小心,看河東軍毫無反應,膽氣益壯,抓緊渡河,擺開陣型。
    王大帥一出城,河東軍的探子就來報告。李大帥早等著這廝前來,信心滿滿布置了任務,等那邊過河,這邊河東軍也出營列好大陣。
    兩軍各自成陣,然後緩緩靠近,似兩隻即將搏命的猛獸,小心翼翼。
    豹子都早早得到命令,繼續跟隨李存賢行動。
    吃罷早飯,鄭二郎領著部眾跟隨大軍出營。
    如今,鄭二大小是個副將,與秦、張都是一邊齊的階級,所以也就不再歸屬秦哥的後營,而是別立一個左營,也叫鄭字營。雖然人數少點,卻也算個獨立營頭。今日出發,前營、中營、左營是三個騎兵營,統一跟隨李崇文行動,其餘軍士,都由後營秦光弼照顧。
    雙方同樣脫胎於唐軍,陣型沒甚稀奇。
    成德軍有一萬騎還在後方滅火沒來,剩下四萬人麵向西北列陣,步騎各半。兩萬步軍當中,左、右各萬騎,帥旗立在中軍。
    河東軍三萬人麵東南,一萬步軍居中,一萬胡騎在左,河東精騎在右。李克用的帥旗沒在中軍,而在右軍。三個大陣,胡騎、步軍稍後,右軍偏偏突前。豹子都跟隨鴉軍立在李克用身邊,同處右軍。
    最大的不同,是河東軍的右軍占據了一塊微微高些的土壟。二哥有幸跟著李克用站在土壟之上,視線頓時開闊起來,將對麵一兩裏外的成德軍盡收眼底。
    時值七月盛暑,早上出營還有些涼風,待列好了陣站定,日頭已高懸天中。陽光酷烈,曬在鐵葉甲上,這滋味真是,怎是一個爽字了得。鄭哥兒渾身飆汗,跟水洗的一般,手搭涼棚觀瞧。除了劉三幾個親兵,邊上簇擁著本營的幾個小軍頭,張順舉、郭靖、王義、劉四。小猴子鄭全忠背著幾個水囊站在一旁伺候,許久沒有出場的武大郎同樣恭敬侍立,模樣十分端正。
    邊上旗鼓變化,河東騎軍率先出擊。
    二哥腦海裏就浮現起一幅畫麵,三年前在安邊城頭,李大郎為他們解說戰況,那是鄭哥唯一一次見識大軍會戰。後來在雲中麽,屠子哥站在陣中,啥也沒能看到。“看,那是胡騎。”指著從左陣馳出的兩支騎兵小陣,鄭哥打算給手下傳道授業了,道,“這是要去試探敵軍虛實,若是羸兵,直接便嚇破膽崩了。才開始,後麵當還有數輪,會越靠越近,或會衝一下大陣。”
    眼見這兩支騎兵正要從成德陣前掠過,就有兩支成德騎兵迎來,將這兩支騎兵隊擠開。誒?成德軍不按套路來啊。鄭哥兒趕緊換詞“嗯,王鎔小兒動作不慢,這便頂上來了。是怕放箭擾亂軍心。”仔細又看,“嗯,瞧,成德騎軍與我軍相當,這麽打不吃虧。”完,感覺沒詞了。
    邊上稍遠,李大也在給身邊的弟弟李三解說,道“當年李寶臣部便是安帥軍中騎軍主力,傳承甚佳。瞧,成德多為內遷回鶻,騎軍鼎盛,在幽州俺見過成德販子來市馬。胡吹能有十萬騎。放屁,十數萬匹馬或有,十萬騎就有點胡扯。二萬對二萬,勢均力敵,勝負手麽,”大李略作思索,道,“河東軍這萬騎主力與我軍不同,多用丈長短槍,哦,這是還要騎射?嘿。”
    因形製長大,騎士若用馬槊,便不好用弓,但是用短槍則可以兼用騎射,且丈長的短槍也長過刀劍許多,近戰搏殺亦可欺負隻有弓刀的輕騎。豹軍的突騎是傳統唐軍路數,用長槍,而河東騎軍因多為草原胡騎出身,卻喜用短槍,兼具用弓。“成德麽,瞧著槊不少,隻是……一寸長一寸強,河東騎軍用短槍,對上成德甲騎,未必能討得便宜,李大也有點想不出新東家怎麽破局。“看吧。勝負就看哪邊騎軍硬了。”
    戰鬥進程極快。從河東軍胡騎掠陣,雙方不斷加派兵力,不過半個時辰,兩邊騎士已大打出手。都是數十、百人或數百人的小陣,在方圓十來裏的戰場上演著一幕幕血腥搏殺,各自步軍反倒成了看客。
    衝出去的河東軍陸續有五千胡騎,分作若幹小陣,各種嚐試,各種挑釁,隻要擺脫成德遊騎的糾纏,就要往對麵的步軍陣裏拋灑一波箭雨。畢竟不是剛從草原拉出來的牧民,不用勞作,專門訓練,與常年操練的中原甲騎相比,雖然在紀律一項尚有不足,優點卻是騎術過硬,馳射精熟,稍微組合一下,也能大體有個陣型。甲亦不缺,配上河東的鐵簇羽箭,戰力不可小覷。往來衝突,氣焰十分囂張。嗚嗚嗷嗷鬼叫。
    成德輕騎亦不差,與河東軍纏鬥旗鼓相當,雙方有來有回,皆有許多損失。
    從土壟上清楚看到胡騎已經輪轉一遍。這等局麵,鄭副將就沒詞了。兩邊勢均力敵,鄭哥也在納悶,這麽你殺我一個,我殺你一個,怎麽分出勝負?
    前麵胡騎還在與成德糾纏,揚起漫天塵土,卻有傳騎繞後下了土崗。鄭哥去瞧,竟是有隊騎士悄悄從土壟後繞走了。細細觀察,哎,不是薛阿檀的鐵槍都麽。到河東以來,豹都一直跟隨鴉軍行動,倒與老薛有些生疏。聽說薛阿檀是河東有數的悍將,鐵槍都非常能打,鄭二就想瞧瞧他去幹嘛,不意眼角瞥見帥旗下的獨眼龍似在偏頭看向這邊。
    距離稍稍偏遠,看不大真。
    便有李存賢跟著一個傳騎過來,與李大嘀咕說了一通。大李認真點頭,似是說妥了什麽,就有傳騎又將鄭二幾個兵頭叫去。李大道“準備出擊。鋒矢陣,看我將旗。前營在前,中營在左,左營在後,照平時操練來。稍待鴉軍先衝一陣,我軍不動。瞧見鐵槍都去左軍了吧?少時,彼將由左翼突出,成德突騎一旦上來攔截,由我軍接應鐵槍都回來。不管許多,你等跟住我將旗,一旦走散,各自突圍回來就成。速去準備。”
    鄭副將調頭就回,轉述了李大命令,道“隻兩點,跟住爺爺大旗,丟了自行突圍回來。”邊說邊將鐵胄套上,最後喝一口水,將空水囊甩手丟給鄭全忠,接過近兩丈的馬槍在手,環顧身邊幾個老弟兄,互相微微頷首示意。
    前麵甲騎稍稍有些騷動,先將李存賢那千多騎讓到前排,騰出身位,豹都跟著傳騎引導,調整站位,就在李存賢部之後。過得片刻,伴隨一陣角聲響起,李存賢部千餘鴉軍離了土壟而去,對麵立刻也分出千餘甲騎,離了左陣迎來。兩麵都是持槊的突騎,但李存賢部明顯槍短,碰上豈不吃虧?鄭哥暗自嘀咕,這是個什麽打法?騎兵哪是這樣用地?心裏暗罵,狗日地獨眼龍不是要坑爺爺吧。隻恨人在矮簷下,黑哥不能不低頭,隻能壓低聲音吩咐夥計們千萬小心。
    硬碰硬並未發生。快到近前,鴉軍率先帶偏馬頭,擦著敵騎而過,沒有直接撞上,反而兜了一圈回來。緊接著另一陣甲騎再次突出,如法炮製,亦與對麵甲騎錯身而過。其實成德軍也沒想硬撞,一看河東兵拐了,同樣偏偏馬頭回去。
    當所有目光都被這邊吸引時,卻無人注意,河東軍左翼又退回兩陣胡騎,而換出去的卻赫然就是鐵槍都。
    先是與胡騎一樣,鐵槍都以半鬆散的數個小陣出去,卻在奔馳中聚成數個鋒矢陣。對麵成德軍還是輪出幾股輕騎,等到發現不對,已來不及了。鐵槍都人著鐵甲,手持短槍,放一輪箭,就操著短馬槍貼身衝殺。別看鐵槍都服色雜駁,其實都是精鐵甲,甚至部分戰馬都披有皮甲或氈毯,雖不如具裝甲騎防護嚴密,卻也不是當麵成德輕騎可比。戰場局促,成德輕騎躲避不開,被不講武德的鐵槍都直接打穿。場中有數支輕騎正在互相放箭廝殺,都沒想到會有這等變化,鐵槍都就似虎入羊群,憑著皮糙肉厚,用丈長左右的馬槍欺負成德的刀短,轉眼打崩數個遊騎小陣。場中河東胡騎也像嗅到血腥的狼群,不再閃躲,轉身圍上成德潰兵撕咬,對麵瞬間吃了大虧。
    黑哥看得目瞪口呆,原來騎兵還可以這樣使用。
    數年來,屠子哥幾次掃蕩草原,欺負胡兒打得順風順水,與河東軍交手幾次都占便宜,心裏不免有些小看河東健兒。尤其那把火燒雲州之後,更不怎把河東放在眼下,隻覺著自己做了河東節度使,也比獨眼龍能強些。所以對於這次劉仁恭帶領大夥投奔河東,鄭哥很有怨言。
    此時此刻,鄭副將才知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也明白自己坐井觀天。區區參加過幾場小戰鬥,占了不少運氣成分,就翹尾巴?似這等數萬大軍的會戰,鄭老板捫心自問,是想都想不來要怎麽打。邊上馬匪頭子前麵看看,後麵瞅瞅,嘖嘖歎道“先用胡騎奔馳遮蔽視線,再以甲騎出其不意,深得爺爺當年打埋伏之精髓呀。”引來一陣白眼。
    土壟頂上,帥旗之下,李克用一身黑衣黑甲,胯下一匹通體漆黑的健馬,正微眯著一支獨眼,左手指輕輕扣著馬鞍的鞍橋前緣,觀察著對麵反應,心裏暗自盤算下一步怎樣出手。
    王鎔小兒欺人太甚呐。
    邊上鴉軍指揮使李存璋眼皮抬來抬去,看似瞧向戰場,餘光卻始終不離幹爹的麵皮。見大不了自己十歲的幹爸爸嘴角微抬,似有得色,忙佝身恭維,道“父王用兵如神。王鎔小兒今日授首矣。”這陣子他不大好過,李盡忠聽說李存璋早發現蔚州軍出動卻沒有給友軍通氣,造成雲州城下一場大火,險些葬送大好局麵,狠在獨眼龍麵前告了好幾次刁狀,大有不把李存璋拉下馬來誓不罷休的勁頭。而且因為李存孝的事,爸爸最近心情非常不好,要特別小心。
    邊上蓋寓似乎也一直在看戰場。
    成德軍左翼突騎本來與鴉軍玩得不亦樂乎,哪想右翼忽然亂了。可恨戰場空間有限,又不敢撇開眼前不管去救,誰知道河東甲騎不會踢他們屁股呢,隻能眼睜睜看著右軍遭殃。好在成德人也不少,後麵的甲騎已列好了隊列,準備出發。
    蓋寓道“大王,豹都該動了。”
    李克用略一遲疑,點了頭。
    蓋寓立刻傳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