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出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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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單無敵這幾日過得愜意。舅哥劉仁恭轉眼就是盧龍之主,他們這些心腹可不得雞犬升天。近來登門拜訪者真是不少,說收禮收到手軟一點都不誇張。從前他還總擔心獨眼龍會出爾反爾,如今麽,不怕了。
    顯忠坊上來就給李存信一個下馬威,盧龍之難治,想必獨眼龍已深知其中三味。李存信個蠢貨,敢在城裏殺人放火橫搶,還好死不死搶到了顯忠坊的頭上,膽子不小。據聞這廝在魏博就吃過虧,真是記吃不記打。河朔三鎮,響當當金字招牌,他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什麽德行。
    內兄這招,妙啊!
    獨眼龍,哦不,隴西郡王整日介拉著舅哥說話,商量怎麽穩定盧龍,怎麽轉輸錢糧。穩了,穩了呀。美中不足是家眷有些損傷。當時去蔚州時帶了些走,後來又偷偷走不少,但仍有少一半在幽州,比如丈母上了年歲不好來回折騰,就沒走,此次竟遭毒手。好在自家娘子早隨他去了安邊,否則如何是好。
    哼,就李匡籌這蠢貨也想坐盧龍?做夢吧。
    聽說鄭二,噢,如今是李存義將軍,他娘也是被李匡籌折騰死地,慘,真是慘。哎呀,這把鄭大又死,慘,太慘了。說是那黑廝吃不住,昏死數日,怕不就也要沒了吧。趕緊死去不要怕,哥哥給你請道長作法事超度上天。哈哈。
    沉浸在雲裏霧裏的單無敵,一把大刀舞起虎虎生風,當當兩下,將碗口粗的木樁斬做三段,仿佛是將黑哥給斬殺了。痛快!灌下一壺茶湯,就見有人在門外探頭探腦。
    “滾進來說話”。
    那仆跪倒道“郎君,外麵有人說來討債。”
    單哥大笑道“討債?誰他媽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敲詐爺爺。”心說,耶耶欠過誰家地錢?就是欠了,誰還敢來要麽。樂到一半麵色轉冷,壞了,不會是這黑廝吧。那仆果然說“打頭是個黑廝,似是顯忠坊鄭二郎。”
    還鄭二,人家現在姓李。顧不上糾正家仆,單將軍忙問“來了幾人?”仆道“十數人。”奶奶地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單哥隻好強打精神披了袍子,往大門就去。順手招呼府中打手們夾槍帶棒做好準備,這次絕不吃虧。
    來在門口,就看十來人畢恭畢敬站在門外,也不打,也不鬧,局麵有點出乎意料啊。單哥倒盼著他們鬧,他一鬧,爺爺正好將這賬混賴過去,順便給他一頓好打。不成想咱二哥改了套路,笑嘻嘻上來,道一聲“冒昧了”,手裏居然還提了半腔羊肉。
    哎呀我去。伸手不打笑臉人啊,單哥在背後揮揮手,讓伏在門後的打手們先退。二哥亦打發夥計回家,說自己晚飯在單將軍府裏吃,不回去了。便虎步龍行,其實就是邁著八字步,大大方方進了單家的門。單無敵心說,臉皮厚的不拿自己當外人啊。還要吃飯,爺爺可沒飯管你。台上卻不好破了麵皮,將他引到堂中招待。中間偷偷讓人去給劉家兄弟通氣,不管是否要賬來的,這口血肯定不能他老單一個人吐。
    與單哥兒並排坐了,左瞧右看,但見堂內紅梁鮮豔,簾攏高控。屏風畫著仙鶴祥瑞,牆上掛著飛白雅文。麵前是退光黑漆的案幾,擺著一隻精細古銅獸爐,升起嫋嫋燭煙,清風擺過,如幻似霧,淡香撲鼻。
    二哥口中嘖嘖稱奇道“單哥兒好興致。”
    單無敵拿不準這廝什麽套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道“唉!李將軍,你我不必繞來繞去。都是水裏火裏過來,有話快說。你這笑得比哭還難看,阿耶我瞧著不踏實啊。”
    “好爽快!”二哥從懷裏掏出契書拍在幾上,鎮得香爐一跳,道,“這賬該清了吧。”單無敵起手想拿那書,手剛抬起又放下來。胸脯一拍,道“俺單無敵從來說話算數,你使人來取便是。”看他如此爽利,二哥將書往懷一揣,道“善哉。走了。”卻被單將軍一把拉住,道“水也不吃一口麽。”將二哥麵前水端來一口吞了,道,“怕我下藥怎麽。來也來了,不說吃過再走。”
    二哥複又坐下,大咧咧道“你看。俺那是使人通風報個信,萬一陷在你這裏,弟兄們也好給俺報仇啊。”
    “噗!”單哥一口水圖了一地。這黑斯形容清減許多,真是昏睡多日的模樣,這是一睜眼就來搞事麽?“好要點臉麽。打上俺家門,你還有理?別個不說,此事爺爺總想問你,為區區幾頭畜牲你值當麽,就要殺老子滅口。”
    黑哥嗬嗬笑道“那那你看。”環顧廳內陳設精巧雅致,道,“你跟著劉帥好混,哪知道爺爺苦楚。俺帶著兄弟難得弄幾匹馬,你上來便給老子圍了,那麽多人,凶神惡煞地,怪我麽。”
    “此乃劉帥軍令,軍資馬匹之外,財貨任你等自取。”單無敵似是憶起許多往事,道,“本來看你是條漢子,想弄到俺這裏來。又聽你出身豹營,這才一時不查著了道。”為此,單哥是耿耿於懷。說著忽然摟住老黑的肩膀,出手極快,屠子哥也不及反應,“俺曉得守光總去尋你,哥哥奉勸一句,少與這廝胡混。”
    二郎聞言,裝傻說道“小劉麽?”
    “你說呢。”
    屠子哥繼續裝傻。“他與我同進草原,燒雲州,交情不淺。怎麽,還不能往來了。”單哥明知這廝揣著明白裝糊塗,便道“別事我不多說。這些絹帛是大公子允你地,早有言在先,凡你來取便予你,錢由他出。也知你這馬賣得貴吧,大公子卻說,要為劉帥留你這員良將。此前從幽州敗歸安邊,眾人皆曰要並了豹都,也是大公子力勸不可。我言盡於此。”等單無敵撒了手,二哥斜著眼道“你說這些俺都不懂。這麽說吧,爺爺隻想謀塊基業傳之子孫,至於什麽大公子二公子阿貓阿狗全不知道。哼,就你老劉家這點破事,還入不了老子法眼。”
    這話說的,單無敵就沒法接了,卻也說到了他的心坎裏。武夫麽,不就是夢想有塊自家地盤傳承子孫。再看這黑廝,似也不很遭人嫉恨。招來一仆道“去,備下五百貫錢送到鄭府。”對二哥道,“你我本無仇怨,區區一場誤會,就此揭過了罷。這是俺對令兄一點心意,萬莫推卻。”
    “慢著!”二哥叫住那仆,也出手攬過單哥,在他臉側耳語道,“心意領了。錢不要送。你與俺且做下一場,對彼此都好。那些絹,俺晚些帶兵來取。”說著高聲叫道,“領你個鳥情。”飛起一腳,就將那仆踹飛。
    這一腳挨得實在意外。飄在半空,那仆心說,這是怎麽?
    單無敵愣一愣,也把醋缽大的拳頭照二哥臉上就搗。
    瞬間扭作一團。
    下麵老馬匪幾個百無聊賴,見他兩人勾肩搭背狀似親密,好像說得十分投契,怎麽毫無征兆就打起來了。既然大哥已經動手,別管那多,打吧。看準對麵一人,撲起也是一捶。現場盧八幾個最出戲,本來就對事情的背景比較糊塗,要債卻先提半腔羊來?不該是操刀子上麽?這是請客吧。現在明白了,原來和和氣氣都是一計呐。行吧,來都來了,不能幹看著呀。正見有那門外要進來的家丁,撩腿一計窩心腳,將那仆踹得仙鶴升天,也要顯現手段。
    待大劉、二劉趕到,單可及的屋子都快拆塌了。斷了幾,折了案,屏風碎滿一地,字畫全成破紙,恨不能房梁都打折幾根。武夫扭作一團,仆役倒下一片。二哥和單將軍兩人,一個扳他左腳,一個抱他右腿,俱是兩眼淤青,鼻歪嘴斜,眼淚鼻血糊了滿麵,竟是誰也沒討到好處。
    “住手!”劉守文大喝一聲,快讓隨行軍士將人分開。劉二跑步上前,看看老黑,再看單哥,兩人各自被數人拉著,生怕再鬧。二人互相瞪著牛眼喘粗氣,臉上鼻血都幹了。哦不,隻能眯縫著眼,眼皮腫了,睜不多開。
    片刻,李大也匆匆趕來。
    “這是怎麽?”入眼這一地糟了劫的慘樣,大李滿臉懵逼。
    李克用入城數日,忙著與眾將商討盧龍如何安排,事情很多。劉仁恭與高家兄弟競相爭取,最終還是定下劉窟頭坐盧龍,這裏頭的明爭暗鬥,就不一一細表。此外,這盧龍九州之地,尚有七州情況不明,派人接收也是學問,草率不得。大李正提心吊膽等著幹爹拿定主意,忽然聽說二哥跟單無敵打起來了。一問情況,來報信的也說不清,李大慌忙請令來看。李克用印象上次說到這幹兒子還昏迷不醒,怎麽轉眼就跟劉仁恭的手下大將開打?立刻允準。
    李大郎沒想這黑廝真能整事,昨夜見他還在昏睡,今天就來大鬧單府,本領真是了得。怒嗬“反了天啦。”二哥看李大來到,甕聲甕氣地說“俺俺來要債,這廝倒是幹脆說給,卻要我先把契書還他。俺說不成,一手交錢一手交書,他便來搶我。哼。”說著從懷裏不知何處摸出皺皺巴巴的一張契書,道,“哼哼,想賴賬。沒門兒。”
    單無敵見了,一個激靈又要上來撲奪,卻被人死死摁住沒竄起來。感覺受了壓製的單將軍哪能甘心,晃著膀子就要掙脫束縛。劉守文忙上前擋住無敵將軍,道“單哥兒,此事我早說過,他來取便予他,我來出錢。”說著走到二哥麵前,將他契書一把拿過,看也不看,劈手撕了。
    二哥哪裏肯依,就要嚷嚷,被大公子抬手止住。劉守文向身後一將道“去,傳我令,給李副將送一萬八千匹絹去,記我賬上。”待那將去了,斜睨著二哥道,“李副將,兵法有雲,為將五德,智信義勇嚴。哼,望你珍重。”又來在李大麵前,道“李刺史,豹軍雖已不隸父帥帳下,畢竟出於同源,多少念些香火情。此賬已清,今日之事,不可再有。”
    李大惱道“速將這黑廝叉回去。”向劉守文拱一拱手,道,“單將軍府上損失我來賠償。”
    單無敵嚷嚷道“賠,賠你個鳥。”
    劉守文輕聲道“不必了。”一揮手,意思你們該滾滾了。
    李大隻好又向劉守文、單可及叉手做禮,帶人離去。
    劉守光湊上來,道“這是怎麽?”一臉茫然,沒看懂啊。劉守文對弟弟微笑說道“無事。”移步單可及麵前,將他拉起,笑道,“單哥兒你也是,萬把匹絹,如今還差這些麽。搶他契書。嘿。願給他,有無那玩意也給他。若你我不認,他能怎地,找官府哭麽?”
    劉守光在旁笑道“是啊單哥兒,以後官府都是咱家所開。”
    劉守文回身斥道“休得胡言。”訓得小劉公子唯唯。
    單無敵捂著腮幫子道“奇怪,這些年我都忘了,怎麽今日來要。”
    劉守文笑曰“缺錢吧。”
    “怎麽說。”
    “鄭大沒了,留下許多舊部在,這黑廝要養起來,沒錢怎行。”劉守文一副看透世事的淡然,道,“二郎,速去請杏林來給單哥兒瞧瞧。瞧瞧,這都成什麽了,全無體統,跟這黑廝動手,不嫌羞臊。”
    ……
    路上李三郎看二哥的熊貓眼就想笑,道“二郎你這是要鬧哪樣?前麵不是才敲了李存信一筆,又來單無敵家裏砸,你這是窮瘋了麽?”
    二哥黑臉一橫,理直氣壯道“大兄有些舊部多在俺坊裏,如今無個著落,想來俺這裏討口飯吃。軍中糧餉都有數,一兩張嘴擠擠還成,那許多人來,俺哪裏養去。便想起這筆賬。這下好了,買些田宅供養起,也都有個依靠。”他打得主意收編大哥舊部,但擴充營頭這事畢竟未同大李說妥,幹脆編個理由混賴過去。
    李三道“這事兒啊。咳。這幾天你不知道,老流氓們吵翻天了。李……大王本想安排河東兵去接收各州,結果各部挑肥揀瘦分不明白。我看,再吵幾天,也該有結論了。不論是留在幽州,還是讓回雲中,咱們隊伍肯定還得壯大,屆時一起募兵進來不就得了。”
    得了李三這話,二哥算是吃了定心丸,問道“那你說,哪個成麵大?”
    李三郎猶豫道“留幽州可能大些。河東那幫貨隻想搶一把就走,真要誰留下鎮守,我看未必願意。大王倒是提過讓咱們先回雲州,但蓋寓他們就跳出來死活不肯。說咱們在雲中殺了大王許多同族,不能再去禍害。呸,當初他們在大同造反,同族殺得還少了。哦,李存信跳得最高。你那一萬匹絹是大王直接從他賞賜裏扣的,為此他軍中很是不滿。哈哈。”李三郎也沒想到,二哥一場鬧竟然還有這個效果。
    “想想也是。盧龍這種老方鎮,一蘿卜一個坑,到處都是地頭蛇,老流氓們搶一把就走,回河東吃香喝辣多好,誰願來這裏冒險,哪天再給殺了腦袋。河東那邊也都是山頭,咱們這麽些人,去了吃誰家飯,誰給咱們挪窩。劉守光這家夥,真有幾分眼光。”
    二哥聽得半懂不懂,總之自家可能要有地盤這事他聽明白了,心下暢快許多,臉上身上好像也不痛了。李大見已說明白,撇了這黑廝一眼,道“回去給鄭大事情辦妥,莫再生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