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戰燕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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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幽州城裏歡聲笑語,二哥就有點樂不出來。
    跟掃剌一問才明白,薩仁那是送貨上門給大李暖床的,沒他老黑什麽事。
    哎呀,苦惱。
    正所謂飽暖思淫欲,饑寒起盜心。如今雙城蒸蒸日上,周邊胡兒安分守己,春耕順利。分配了家眷的軍士除了操練、戍守,就忙著造人。二哥也想多播撒一些種子,為華夏綿延出一份力,可是像樣的女子都配下去了。精蟲上腦的二哥從薩仁那的出身上找到了靈感,決定把主意打到周邊這些歸服的小部落身上。
    安排好城防,打開了思路的老黑帶著手下,借口巡視周邊,出了柳城,看看能否發現個新目標,轉移下注意力。至於掃剌兄妹麽,屠子哥就熱情頓消,全丟給老馮忙活去罷。
    西行數十裏,這裏有個小部落叫做赤烈部,是烏隗部被滅後首批跑來投效的,主動要求靠近柳城安置,就被大李放到此處。酋長聽說唐人爸爸來了,小胖子屁顛顛出營好幾裏迎接,身後還跟著幾個看似頭人的,遠遠都跳下馬,恭敬地趴在地上迎接二哥大駕。
    看胡兒如此恭順,二哥虛榮心爆棚,滿臉堆笑下了馬,將酋豪一一扶起。
    酋長別都魯諂笑道“李帥怎有暇來也?”雙眼卻在老黑身後偷窺,帶了數十騎,人不多,馬上堆了些布帛財貨?心中盤算這勇將的來意。
    這正是當年在西邊遊牧的赤烈部。那夜別都魯見機快,其實損失不大,奈何那幾年李克用跟赫連鐸在代北打來打去,他們這樣幾百帳的小部實在待不住,聽說東邊比較安穩,就往這邊過來。可是,天下水草豐美之處,哪有無主之地呢。他們四處流竄求活,老酋長也在部族衝突中一命嗚呼,別都魯就接了爸爸的班。輾轉到此不久,隻剩二百來帳,偏巧遇上大李安撫山北。再次見識了唐軍威風,別都魯聽說安撫使大人隻要順服就能生存,小胖子一溜煙跑來柳城磕頭,然後被安頓在這片草場,宜耕宜牧,不遠處還有唐朝大軍鎮著。
    妙哉!妙哉!
    數年的艱辛生活,早已磨平了別都魯的囂張氣焰。這次抱上大唐爺爺的粗腿,睡覺都能笑醒,從前他是想抱沒門路啊。其實,隻要給他個好生活,別都魯是心甘情願為大唐爺爺效力。
    已至夏日,氈包開了天窗通風,坐在裏麵並不悶熱。二哥當仁不讓坐了主位,別都魯等眾小酋長圍在一圈,開開心心做群星,捧著二哥這顆大月亮。黑哥笑眯眯地將眾土酋看了兩遍,問“我記得你隻二百帳麽,怎麽看著不止,發達了?”咱二哥業務能力真是不差,當初安置赤烈部時他有印象,方才一看明顯多了不少帳篷,尤其帳中的這群小弟非常醒目。
    別都魯笑眯眯答道“大人,俺等貧弱,雖得安撫使大人關照,畢竟離城不近,也不好大事小情皆煩勞大人。我幾家即無宿怨,便合營在此,互相有個照應。”
    二哥聞言,心下了然。草原上小部落間抱團取暖是常事,弱弱聯合麽。“有許多帳?”別都魯搓著胖手笑答“有個四百餘帳。”
    要怎麽說跟著唐朝爸爸好處多呢。從河東那邊逃過來,一路損失頗大,在生死線上掙紮求存,短短數年就折損過半。這才跟著大唐爺爺幾日,又有近五百帳了。雖是合營不久,但是別都魯相信,最後都會融進赤烈部的。
    看這土酋模樣,二哥調笑道“想是推了你做頭頭。”這個不難想,赤烈部人最多,當然地位最高。這話別都魯就不好接了,嘿嘿傻笑著給二哥敬酒不答。老黑卻不知道,眼前這個胖子當年可是偷襲他的主力。當然,知道也沒所謂,還怕他翻天不成。
    唯強者能寬宏大度。這是至理名言。
    二哥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哈哈大笑。不過一碗馬奶酒咽下,酸酸澀澀實難入喉。放了酒碗,給劉三遞個眼色,讓他將馬背上的布帛搬來些擺上。嫖院還要給纏頭,老黑怎會空手來。“祝你興旺。”指指麵前的絹帛,二哥大方道,“拿去用吧。”
    絹帛,在草原可是難得的奢侈品,在座諸位都是窮鬼,等閑無福消受。一聽這是二哥送禮,個個雙眼放光,隻是礙點臉麵沒敢撲上去分贓。別都魯諂笑著對二哥道聲“豈敢”,便令人將布帛均分下去,他也隻拿一份,並未多吃多占,又乖巧地道,“部中無甚珍奇,隻有些劣馬、牛羊等物,大人走時帶上吃用。”
    這廝倒會做事,赤烈部早晚興旺。二哥心說。
    別都魯感覺氣氛到了,拍拍手叫來部中女子敬酒。
    等得就是這個節目。二哥樂嗬嗬往帳簾去看,臉上的卻笑容漸漸僵硬。隻見進來女子的模樣,怎麽說呢,總之就熄了咱二哥采花的欲念。要麽說草原漢子總惦記漢家子女,草原上風霜雨雪條件艱苦,十幾歲的姑娘像三十歲大娘常見,能如漢家子女水靈的屬實不多。像薩仁那這樣的,都是芸芸眾生中最出類拔萃的一枝花,少之又少,在奚王這樣的大族或者能有,但眼前都是什麽貨色。也配?
    其實赤烈部也有些像樣的姑娘,奈何近些年過得苦,能熬下來的隻有粗壯個體。窈窕漂亮的,她活不下來呀。黑哥實在是打錯了主意。
    屠子哥隻覺渾身上下被涼水澆透,勉強咽了碗中酸澀的馬奶酒,更覺難吃。麵色一轉,將隨身的酒囊讓人給眾酋滿上,頓時帳內內異香撲鼻。二哥端碗道“那些畜牲雖在你等部中,卻是軍資,需看顧妥當。若有困難早說,莫出了簍子,你我麵上難看。”
    這說的是之前豹軍虜獲牲畜許多,自家無人管照,李三就出個主意,分出許多讓這些歸順的部落照管。兩下約定,所獲奶水、孳生幼畜,一半歸部中,一半仍歸豹軍。李三郎又讓各部抓緊收集羊毛,亦可去換賞賜。這些部族長期居於食物鏈的底端,家家活得艱難,磕頭認個爸爸就得這些好處,都很感恩戴德,紛紛表態,一定好好幹,決不讓大帥煩心。
    二哥又使人搬來幾饢酒,有燒刀子,亦有葡萄釀,與眾酋豪飲。土豪們趁著酒勁兒,也將身上所攜各色飾物做回禮獻上,老黑一一笑納。
    次日酒醒,二哥感覺手邊有人,慌得跳起。
    卻見一草原女子赤裸睡在邊上。撓頭苦想,昨夜荒唐,好像是別都魯親自塞進自己懷裏的?說是他親閨女?啊呀有點亂,記不清了呀。皺眉再看,身段是個少女模樣,還很窈窕,隻是這容貌嘛。咳!就有點一言難盡,苦也苦也。
    抓緊穿衣,敷衍別都魯幾句就走,順道牽了幾匹駿馬。
    有了這個慘痛教訓,本來二哥就準備回柳城去了,結果別都魯熱情過了頭,親領百餘騎一路護送,硬是給他送到數十裏外的阿部,又陪著吃了一頓酒,才依依不舍地撤了。害得二哥不得不陪著一幫草原糙漢子們又喝一頓大酒,稀裏糊塗地笑納了酋長速合的閨女。
    問題是二哥他不想納呀,一睜眼就更笑不出來。
    這把黑哥橫下一條心,死活不肯讓速合再送,又牽了幾匹馬就趕緊返回柳城,再無心思去別部鬼混。憋了滿腹邪火的二哥決定一心撲在工作上,把來新兵繼續猛練。一時間,是整治得新兵蛋子鬼哭狼嚎,叫苦不迭。
    這日,二哥正在操練士卒,馮公、二太子由安娃子領著過來。遠遠見他揮汗如雨,正看著軍士往返跑、過泥潭、攀木板、滾巨石。黑哥赤著上身,一把護心毛格外威武,手心一根竹仗揮在空中,這氣勢,掃剌嘖嘖稱歎“原來是這般練法。”心裏卻是一個問號接著一個。滾巨石是連力氣,往返跑是練腿,攀木板是練爬城牆麽?過泥潭又算什麽呢?
    看他們來,老黑敷衍地晃晃手,繼續忙活。
    正好一卒可能是想偷懶,感覺黑哥離得遠,攀牆慢了半拍。被他見了,衝上去照屁股就是一下,抽得杆子都折了。那卒哪敢廢話,飛快跳過,捂著後腚跑遠。至於心裏有沒有問候二哥,那就誰也不得而知。
    馮良建湊上來說“李軍使。安撫使已至燕城,請掃剌去那裏見他。”
    二哥敷衍道“我已遣了盧八領兵相送,他跟你說了吧。”
    馮公道“昨日說了。隻是掃剌小郎君與李軍使相厚,欲與將軍同行呐。”老馮不知,實是薩仁那故意添亂,鬧著不肯,一會兒說這黑廝比較威猛可靠,一會兒說與盧八哥不熟,總之一句話,若是老黑不送她就不走了。掃剌知道妹子這是故意拆台,但是沒法,關乎本族命運,也隻能來求黑哥。
    二哥哪管你這些,推說公務繁忙,還要肩負柳城的防務重任,不能走開。
    馮公被掃剌纏得不成,趕緊修書一封,派人去找李大請命。大李更是不知這些情由,隻道掃剌真是與老黑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派了張德飛馳柳城暫管城中防務,讓這黑廝親自送掃剌兄妹過去。
    二哥無法,隻好帶了前營二百騎,陪著兄妹倆出城東來。
    肚裏不順的屠子哥哪有好氣,黑著臉曉行夜宿,仍沿白狼水到燕城。
    短短時日,河邊風物已大不同。還未出山穀,沿著白狼水兩岸便是麥浪滾滾,仿佛無邊無際。農人在田間穿梭忙碌,河麵也架起浮橋連接南北兩岸。田埂外,則是牧人趕著羊群、馬群,林間,有牛群自在吃草、休歇,有的一二童子看管,有的幹脆無人照看,牛認路,丟不了。
    他早與燕城通報,秦光弼算著時辰親自引兵來迎,在半路便兩軍匯合一處,沿著土路前行。道路兩邊還有木牌插著,上書“踐踏莊稼者罪”幾個大字。秦光弼順便解釋“這是李司馬所立。輕者鞭笞,重者殺頭。前幾日才斬了二人,警醒些,別觸這晦氣。都是老兄弟,沒得臉麵難看。”
    “真殺啊?”二哥有點不敢相信。
    “真殺。”秦哥拉了老兄弟,在他耳邊說,“今歲誤了農時,隻搶種了不到三千傾,若無天災,也就收個十萬斛,李三講有點緊。幸虧你入城沒亂殺人,否則種地人手都不夠。就這,還是俺弟兄幫著幹才種下許多,你敢踐踏了看看,有不有人跟你拚命。”
    二爺雙眼有如銅鈴“什麽什麽?軍士幫著幹,幹啥?下田。”目光在秦哥的脖子上下打量,還拿手摸了摸,確實不假。武夫種田,他是絕想不來。幾天不見,老秦真是長本事了。
    秦光弼沉默片刻,道“李三說,在此給大夥分田。這不在平州難辦麽。待秋收,還要再墾田,沿著白狼水兩岸,說要至少灌四千傾。榮軍田、軍屬田日後全都在此。反正給自己幹,也不是不能。”其實秦將軍說這話都有點虧心,當初李三找他說項他也是死活不肯,但是李老三反複蘑菇,反複算賬。
    虧得他這裏有千多新卒好說話些,又有燕城新募的這幫家夥也不敢臭屁。不過射日都的殺才們已經放了話,幹這一次就是給他秦哥麵子,明歲再來可是不知好歹了,絕對不成。為此,秦哥跟李三已吵了多次,最後以李三妥協結束。
    李三最終決定搞軍屯。幽州的軍屯曆史悠久,天寶年間,在冊的軍屯點就二百多,每年所產糧豆於軍需大有裨益,其中不少就在山北,比如這燕城、柳城都有。其實山北那幾個砦子,也都是軍屯點。李三重操舊業,大家都無異議。所謂軍屯,可不是軍士種地,而是招募民眾幹活,謂之屯丁。當然,李三的軍屯稍有不同,不招屯丁,所募者皆謂鄉兵,連前麵征募的燕城軍也一起,農忙種田,農閑訓練,亦作為豹軍的後備兵員。
    這事秦光弼就更沒意見,隻要不讓射日都的殺才們再下地,隨便怎麽都成。秦哥還想多活兩年呢。不過,這些就不打算跟老黑掰扯,顯得自己羅唕。
    百廢待興,真是一肚子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