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戰燕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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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將到城門,秦光弼邀請老黑道“入城吧。”
二哥眼角瞥一瞥城門前出出入入的人流,反問“李頭在麽?”
秦哥隨口答曰“還在南邊,李三弄了塊鹽田,看鹽田去了。”
“鹽田?”沒聽過啊,顧名思義,“田裏長鹽?田裏能他媽長出鹽來?”
“是出鹽。俺也不知咋整,瞧過一次,大片大片地裏就出鹽,李三指著這個發財呢。”秦光弼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個布包,黑手掏出把雪白的鹽粒,這是剛剛配發使用的。有兩種,一種是大塊的鹽塊,出征時配發,這種細鹽平時使用。目前隻在燕城這邊適用,尚未推廣全軍。聽了老秦解說,二哥接過,把舌頭舔舔,味道不錯,比他營裏的強多了,一點雜味沒有。順手將秦哥的鹽袋子揣進懷裏。
對他這橫搶的手段,秦光弼隻好認栽。
二哥道“多遠?”
秦哥估摸道“數十?一百裏地吧。”
“成,你派個向導,爺爺不入城了,直接過去。”
秦哥扯住道“百十裏呐。羊我都殺好了,有燒刀子。”
“不吃了。”天色尚早,二哥大義凜然地決定工作第一,享受第二,硬是討了向導領路,奔南而去。想不到酒肉都留不住這黑廝,是轉了性麽。本想跟老黑敘敘情誼的秦光弼有些失望,隻好領著手下自去享用。
咱二哥就是誠心。
非要爺爺來送,那就送個痛快。
進城?吃酒?進什麽城,吃什麽酒。
暗自得意的二哥正晃晃悠悠在馬上打盹,就聽耳畔有女聲響起“怎麽,將軍知我要跟安撫使,不歡喜麽?”
真是直擊靈魂。
掃剌就怕這妹子惹事,特意讓人把她看嚴。二哥也想躲遠些免得麻煩,所以這路也不曾見,也沒出事。可哪有千日防賊的。這薩仁那不知怎麽,窺得一空逃脫,就跑來折騰老黑。二哥再說見多識廣,卻哪見過如此猛惡的娘們,母大蟲都要望塵莫及。殺伐果斷的屠子哥隻能裝聾作啞,催馬快走。
還好掃剌發現的快,趕緊過來將妹子拉跑。
風中飄來銀鈴般的笑聲。
真是成精了呀這個。
急行半日,就有斥候接上了頭。
行軍、紮營,都要有斥候、遊騎巡哨警戒,一絲馬虎不得。
漸漸就見到大片的營帳與許多軍士。
此時天色已晚,炊煙嫋嫋,軍士們忙碌一日,正準備吃飯。
來迎接他的是魏東城。都是老交情,二哥便問他募兵之事。魏東城道“隻數日,山北各砦募了二千兵。一部補充戰損,千餘編做山北左右兩個營。山北各寨常年與胡兒廝殺,兵源甚好,邊走邊練,已有模有樣了。”如今魏東城就是山北左營的頭頭。
二哥將譚家叔侄倆交給李三後,就沒再關注山北各寨的事,此時聽說,心中仍有些唏噓。內心深處,他是有些為老譚感到惋惜。祝賀了魏哥高升,湊趣道“送了那些財貨回去,誰不眼熱。”
“是。應募者甚眾,若敞開招募,再募數千亦不難。”魏東城道,“李帥說,今歲夠用,待秋收再看。”二哥心想,這幫殺才踴躍應募他信,但是說還能募來幾千,怕是不易,真有這些丁口,還有禿頭蠻什麽事?除非寨子裏不留人了?
說著,眼前就出現了一片片白花花的田地。二哥沒想到地裏真能長出鹽來,指著問“那,那不是鹽田吧?”
魏東城目光也有明顯有些迷茫。道“正是。李帥就在那邊,走。”
又行片刻,就見李家兄弟倆從一道土坎上下來,圍著一垛高高堆起的鹽山說話。是鹽山吧?白花花一大堆,還能是別的什麽。
已有人去匯報,李家兄弟向這邊望望,見了二哥,就向過來。老黑趕忙上去,將二太子介紹給李大算是完成任務,就拉起李三郎往一邊嘀咕。道“三郎。你這是怎麽地裏能長出鹽來?”做慣了老板的屠子哥對這鹽利可是知之甚詳。鹽場出來一鬥不過幾文錢,官府要加價一百文賣出,再轉幾道手吃到嘴裏,一鬥賣個幾百文的比比皆是,那真是暴利中的暴利,賣酒跟這一比就是個弟弟。
黃巢那廝,不就是鹽販子起家麽。
但是,二哥聽過煮鹽、井鹽、池鹽,就是沒聽過田裏能長鹽呐。
李三郎道“跟沿海那些鹽場差不多。海水有鹽,那些鹽場是懸釜煮水,水幹得鹽。我是把海水拿太陽曬,曬幹了得鹽。隻需在灘塗開辟鹽田若幹,灌水來曬,不用伐薪,多快好省。”
二哥哪裏信他,道“日頭曬鹽,此等好事,我怎沒聽說有誰這般幹過。”千百年來,海邊鹽場是煮鹽,井鹽也是將地下的鹵水打上來煮幹,內地的鹽池最便宜,鹽直接幹在灘塗,動手挖就是了,所以像河中鹽池最是暴利。為了鹽池,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不惜跟朝廷還幹了一架。至於說用太陽曬鹽,聽都沒聽過。
李三郎賣個關子,道“直接曬當然不成,那這裏是有些門道。”
二哥看他不說,隻道這是機密,也就不問。“那一畝田能出多少?”
李三郎掐指一算,道“十幾日曬一期,一畝一期出鹽三四千斤吧,一年按十期算,有三四萬斤。這邊天寒,一年隻能曬個十期左右,陰雨天也不成。”二哥趕緊掰著指頭計算,道“一畝田有這許多,曬個百畝,一歲便三四萬石。按官價一石至少一貫利,這是三四萬貫啦。若有千畝萬畝,得是幾多錢?多少兵養不得。好買賣呀。”
“不能這麽算。”李三郎笑道,“曬那麽多賣誰去,又不能當飯吃。各鎮鹽各鎮賣,往外鎮那是虎口奪食,不好做地。盧龍區區二百萬口,一歲隻賣得十數萬石。便是鎮內也不能買咱的,幽州不得急眼,劉窟頭還指著鹽利養兵呢。我想,能在草原賣些,鎮內賣些,就差不多了。外鎮麽有人買就賣。一歲能有幾千數萬貫也成啊,蒼蠅再小也是肉嘛。據說塞外亦有鹽池,賣得多少不好說呢。”
二哥心思一轉,道“你看,這事兒找俺啊。魏博沒得鹽場,都是從鎮外買,有些便是從盧龍賣過去。我家妹子嫁在那邊,夫家是個牙將,找他通通門路,當不少賣。至於塞外麽,哼哼。”抽出腰間鋼刀,手指彈了兩彈,惡狠狠道,“哼,誰敢不吃。”
李三眼睛發亮道“好啊。魏博人多,買誰不是買。便宜賣都成。”
屠子哥就有點後悔這次沒帶劉家兄弟來,道“俺就讓劉三過來。”
李三道“之前說要一起做些買賣麽。正好,你讓劉三來找我,俺打算給咱豹騎軍起個商行,願湊份子都來,籌集些軍資。原來都我一人弄,實在忙不過來。本錢亦不足,大夥湊湊吧。”
“好哇!”聽著掙錢,二哥也來勁頭。這輪在塞外擄獲不少,後頭肯定還有賞賜,得想法將這些牛羊牲口怎麽變成財貨才好,肥肉天天吃也受不了。真是幸福的煩惱。忙抓了鄭老三,讓他立刻回柳城把劉棟叫來。好麽,鄭守禮跟著隊伍一路,顛顛兒跑了二三百裏剛剛到這兒,熱飯沒吃一口,領了軍令就走。
晚間,李大在營中置酒款待掃剌一行。
李三郎搬出新蒸的燒刀子,掃剌嚐了讚不絕口。又把新曬的魚幹、肉幹等物拿出,皆大受歡迎。如今大倉裏已堆了數萬斤鹽,拿來醃漬食物正當其用。聽李三說,以後軍中會增加肉幹、魚幹供應,還有新口味的一口香,二哥覺得,這小白臉這些時日真沒白忙。
這邊兩人研究怎麽把買賣做大,多搞錢糧,那邊掃剌與安撫使也你來我往,說得投契。大公主薩仁那坐在二太子手旁,正與老黑是個對麵。二哥與李三說話,眼神就不自覺總往薩仁那身上飄,被勾了魂一樣。不想這娘們閑來無聊,也在四下胡瞅,正把二哥偷窺抓個現行,不顧場合地飛了一筐菠菜過來,驚得二哥忙把頭偏。還好,眾人各忙各的,都沒注意,卻逗得大公主笑顏如花,哄得老黑魂不守舍,神思不屬。心裏抓撓哇。
也不知李大談得咋樣,不要最好,俺老黑可以要麽。二哥忍不住想。
這頓酒賓主盡歡。李大又在鹽場附近住了兩日才率軍北返。
已快七月,秋高馬肥。禿頭蠻南下的日子,近了。
李三郎一心鋪在民政上,跟二哥一路走一路講“清查下來沒那麽多人,燕城隻七千多戶三萬餘口,丁壯萬餘。從燕城一直過來沿著白狼水,粗算墾田四千傾絕無問題,經營一兩年,隻燕郡城就可年產粟、麥、雜糧四十萬石。柳城那邊至少也能有二千傾地,又有二十萬石糧,能養幾萬兵。人口不足啊。塞內一戶八口,這邊才一戶五口,就算一戶耕田八十畝,六千傾也要七八千戶。烏隗部那處營地草場不錯,不能閑著吧,也要人口。農人,牧人,工人,軍士,哪夠哦……
小白臉絮絮叨叨,咱黑哥的眼睛全在前麵薩仁那的背影上,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也沒入心間。
……
潢水南岸,契丹牙帳。
大帳裏,已吵翻了天。
“柳城是甚地方,那是盧龍地盤。全忘了吧,上次唐軍出塞擄走多少財貨子女?各部大人跪地獻上多少牛羊,才換得唐人不再北上。全忘了吧。這才幾年,品部就敢占柳城,還跑白狼戍去攪事。好好日子不過。這下好,將唐軍招來。”說話的是楮特部的俟斤。
“那你甚個意思?再爬過去求唐人麽。趴下能走俺也就趴了,也不睜眼看看。品部,烏隗部,說沒就沒,人家肯聽咱說話麽。”這是乙室部的長老。
“烏隗部還有臉說。”楮特部長老唾沫星子亂飛,其中一個水泡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乙室部長老的鼻頭,“都沒說定,讓他再等等,那乞沒就跑去打柳城。好嘛,打吧。咬得動也成啊,結果呢,唐人翻個山頭就到牙帳了。”
坐在中間的是可汗欽德,他出自遙輦氏,是迭剌部三大台柱子之一,祖上也闊過,如今還是契丹名義上的共主。嗯,名義上的。聽了楮特部長老的話,大可汗好像被火簽子捅了後庭,伸手拉拉身邊的轄底,讓他發言。
如今契丹自稱八部,不過品部、烏隗部覆滅,隻餘六部。各部中最強是迭剌部,可汗也出自這裏。不過,世襲可汗的遙輦氏實力不如耶律、述律兩族,實權在耶律家俟斤所任的夷離堇手裏。夷離堇,意思是兵馬大元帥,大概這麽個意思。本屆夷離堇就是這個耶律轄底。此時大元帥正抱著酒囊猛嗅,這是花了大價錢搞到的一囊燒刀子,真是天上的瓊漿,聞一口都能升仙。太珍惜,舍不得吃,轄底饞了就拿來嗅嗅,隻是味道越來越淡,有些遺憾。
看可汗拉了自己,轄底將酒囊塞好,跟身邊釋魯耳語道“讓都別吵了,你趕緊拿個主意。吵了幾個月,啥也不是。”按理說,轄底才是契丹人的實權扛把子,可惜他不耐煩操這份心。這些俗事,還是讓於越釋魯去煩心吧。“對,記得給我弄些燒刀子來啊。”這才是正事,管你是買還是搶呢。
對扛把子這種凡事不管的消極態度,釋魯表示理解,點點頭,把手在轄底腿上按了按,讓他放心。轉頭看看自己身邊幾個年輕人,給其中一個高個兒的遞個眼色。小夥子有點激動,從蒲團上站起來,真高,坐著感覺都能比族中的一些矮冬瓜雄偉,這一起身,好麽,足有六尺六七寸,壓迫感十足。
便聽這小夥子沉著嗓子說道“唐人說要清繳曆年所欠貢賦,還要去柳城會盟。從前盧龍軍隻來搶些牛羊人口,這次又是修城又是墾田,看這樣子是打算不走了。今日要牛羊,明日會否抽丁?那邊已說了,要搞個義從軍,各部都要出人。日子還怎麽過。”
唐太宗晚年開始,打突厥、打高麗,契丹、奚人都要抽丁、出牛羊,而且幾乎是歲歲打仗年年抽丁,各部人丁死傷枕籍,苦不堪言,孕育了武周時的營州之亂。挑頭的就是他們契丹人,一個李盡忠,一個孫萬榮。
那算是契丹首次雄起,當然,轉年就被鎮壓了,契丹也因此沉淪許久,不但淪為安祿山練級的小怪,人家造反,他們也跟著出了很多人丁財帛,這都不用說了。所以,一講抽丁、貢獻牛羊,各部頭頭們就都有點受刺激,連剛剛叫囂的楮特部長老也暫時熄火。
小夥子見狀,繼續鼓動“幽州我去過,隻是甲多些。”回想數年前在幽州城外,光天化日被盧龍大帥搶劫的經曆,小夥子百感交集。整理一下思緒,又道“女真人甲不少,還不是被咱壓著打。此時唐軍隻有數千,不抓緊殺退,待其站穩腳豈非更難。你等若是沒膽,便將部中勇士交出,我帶著衝。各部湊一湊,二萬騎總有吧,奚、室韋、吐渾再湊個萬把,若不夠,再多帶丁壯,操刀子上,淹也淹死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