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劉大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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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柳城的鐵匠鋪子有舅哥參和,這事二哥知道。打鐵可是個技術活,妥妥的高科技,怎麽燒火,怎麽加料,怎麽錘煉,都是門道,不是誰有把子力氣就行地。攻破柳城時,城中本就有鐵匠鋪,後來從軍中抽了不少鐵匠出身的去張羅擴建,許多就是老張的人。不過這些事兒不是二哥興趣所在,所以具體怎樣不曾多問,未想這都開賣了。
    “這破玩意,一把剃刀一隻羊。”做了多年買賣的二哥對物價非常有數,關內這麽一把小刀也就百十文,哪怕草原的羊再賤,也得二三百錢往上吧。一把小刀一頭羊?這鹽鐵買賣真是好賺。又想自家生意興隆,想來前麵的窟窿應能堵上,終究是個好事,反正也是胡兒放血,具體就懶得問,何必自尋煩惱。喜笑顏開的二哥忍不住口裏罵道“狗日地李三,道道真多。”
    劉三繼續給二哥介紹這大榷場的宏偉構想。
    “要立足山北,當先鎮之以威,使宵小服膺,但想要長久,還需懷之以德。這大榷場就是一條根本。”劉棟哥躊躇滿誌,指點江山,“胡兒能以牛、羊之屬換得糧穀、鹽茶等物,生活不再困窘,便能歸心。我中國之異於蠻夷者,就在於中國不隻是殺戮,更會建設,使天下有序,使民富足。這草原,也當為我之糧倉、兵源,而非負擔。”
    “哎呦。”屠子哥將劉三從頭到腳看了幾遍,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呐,笑罵道,“這廝,做個買賣弄點錢,還他媽講出道理了。”對二哥這種看不起買賣的落後腐朽思想,劉三哥很看不過眼,就打算給他上一課。“還真有道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利之一字,才是萬物根本……
    “且住。”看劉三竟要賣弄,老黑一把打斷“殺頭地買賣有人做,賠本地生意無人做。這理俺懂。”能不懂麽,老板做了多年,帶兵又許多年,一個利字擺不平,爺爺還能活到今天?“這些道道,是李三所說吧。”就熙熙攘攘利來利往這句話,以劉三不學有術的能說出來才見了鬼,一聽就是那小白臉的風格。被戳破皮球的劉三嘿嘿一笑,道“原也懂得,李司馬這一說麽更明了了。”
    二人正說著。卻有個皮袍子靠過來,被忠仆鄭全忠閃身擋住。看這廝卑躬屈膝模樣,心情大好的黑哥讓他近前說話,便聽道“大人,那邊有奸細。”便往敵魯這邊指引。二哥聽了一抖,回身來看,見那邊果有幾個胡兒正在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看就不像好人。
    大手一揮,幾個親兵圍過去,將那些胡兒團團堵住。
    契丹,有跟著牙帳在北邊混的,更有許多在南邊依附盧龍。這些在南邊的被稱為熟蕃或者熟契丹,與契丹牙帳的同族們早已離心,盧龍軍中便有許多熟契丹出身的軍將,每次盧龍軍出塞,亦不乏這些帶路黨效勞。比如白狼戍的戍兵,認真研究,很難分得清血緣,反正年月久了,都是大唐一家親。
    敵魯估計這廝是熟契丹,見他出現就知道要壞。跑是跑不了,緊忙招呼幾個隨從,囑咐不要輕舉妄動,都讓他來應付。
    二哥手摁刀柄,問道“你等何人?”
    敵魯擠出惶恐地笑容,道“俺是兀部地,俺叫阿平。”
    “兀部?”二哥搔搔腦仁,沒聽過啊。但看他說得理直氣壯,又不像瞎編。便有邊上那廝叫道“大人莫聽他胡說,定是奸細無疑。”不待二哥再問,劉三已向前靠靠,接過話題,道“你兀部在何處?”
    敵魯道“俺原在西邊,太亂,待不住,才來這邊不久。”
    “有多少帳?”
    “額,數十帳。”
    “從契丹牙帳那邊來?”
    “唉。不到牙帳。”
    劉三道“你等來此何為啊?”
    “傳說這邊開市,部裏大人差我帶牛羊來,換些貨物回去。”
    劉三道“那你牛羊在何處?”
    敵魯便領路去看。劉三將門衛叫來核實,報說他們是跟著渤海商人進來,又將渤海商人叫來問了經過。五六個人,趕了牛羊四十來隻,也是個小部落的正常造型。盡管那熟契丹一再鼓噪敵魯等人定是探子,劉三卻不為所動,反遣人做向導,幫敵魯換了鹽茶等物,一百五十文一鬥鹽,一頭羊換一把小刀,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看劉三忙碌,二哥便冷眼旁觀,待離了大榷場方道“俺看這廝十有八九真是探子,你怎麽攔著?放長線釣大魚麽?”化裝偵察?這是唐軍的必修科目。所以,是不是探子,二哥自認為還是有些眼力。劉三道“辦這大榷場,就是做生意,管他誰來,隻要不鬧,正經做買賣都歡迎。哪怕他是探子,牽了牛、羊、馬匹來換鹽、茶,也公道賣他。買賣麽,跟誰不是做。至於說探子,即無法去契丹牙帳查問,弄個屈打成招,以後買賣還做不做了?壞了信用,誰還敢來?”
    “唔。哼哼,看吧,多看看爺爺兵強馬壯,或熄了作亂之心。”二哥根本沒想跟幾個胡兒計較那多,就咱如今的地位,這些雜魚,他們不配。
    “不戰而屈人之兵。高啊。”感覺老黑地位高了,眼界確實開闊不少,器量也更加大度,劉三忙敲個大拇指湊趣拍捧。
    “滾。”二哥輕拍了劉三哥一掌,道,“也當差人看住,莫惹出事來。”
    “這個放心,李三郎有人專門盯著。”
    老黑眼珠子一轉,道“方才那廝莫非便是李三安排?”
    劉三搔搔頭,道“這卻不知。”
    回頭望望,二哥自信猜了個八九。李三郎這小白臉辦事把細,似探子假扮商賈這事不會想不到。既然早有定計,老黑更懶得操心,與劉三幾個回返大營。
    見了前來迎接的舅哥,二哥本想閑扯兩句工坊與鐵匠鋪的事情,畢竟這軍械打造關係重大,至於打鐵賺錢還是後話。結果一進營門,二哥便覺氣氛不對,改口問舅哥道“軍中有甚事體?”
    張順舉摸摸下頜的短須,道“嗯,俺那,嗯,你老婆來了。”
    鐵匠哥一開口,屠子哥就覺著有點頭暈目眩。他都忘記有這母大蟲這茬了,想是他們去堵劉守文時兩邊在路上錯過,沒有遇上。老黑就想酒遁,去陪李大吃酒,卻被張哥一把攥住,死活不讓他走。對這個妹子,老張也難,小時候沒想會養成個母大蟲啊。看走不脫,二哥隻好說“罷罷。劉大來,李頭今夜置酒,俺便不去了。”說罷悶頭裏走,心想安娃子都辦妥了吧?莫留下首尾,麻煩。
    到得歇處,果見母大蟲正指揮著幾個仆婦在忙。見了老黑,張桂娘迎上來,接過外袍引他入門。看老婆神色如常,屠子哥略略放心,又看她小腹微微隆起,喜道“有啦?”張桂娘嘿嘿笑道“嗯。”說著又板了臉,“哼”了一聲。二哥也不知她又是為何,就顧左右言他道,“那你跑來作甚,塞北苦寒,莫動了胎氣怎好。”張氏坐下道“曉得你在這邊做事,一時難得回轉。俺想著,便過來罷。家中已讓四郎在辦,俺先來瞧瞧,後麵四郎也好一發都來。放心,俺問了杏林,這數月最是穩便。”
    二哥裝作關心道“怎麽不讓哥哥安頓到城裏,俺在城裏也有院子。”
    “讓她幾個去了。你不在,俺在那邊也坐不住,來營裏看看。自家隊伍不得多用心麽。”說著母大蟲就兩眼放光,道,“嗯,看還成。這幾日,俺募了些仆婦過來做活,你進來沒覺著比從前清爽些麽?以後營裏雜事交給俺了。”
    二哥這才反應過來為甚進門總覺得哪裏不對。其實豹軍的管理很到位,各項都有章程,比如營房掃灑,不說一塵不染,至少當得整潔二字。當然糙漢子幹活,再細致也難比娘們把細。行吧行吧,總要給這母大蟲找些事做,無事她要生非呀。有了!二哥靈機一動,道“你有個妹子嫁到魏博你記得吧。”
    “怎麽。”
    “你下船時,見那邊鹽田了麽?”
    張氏搖搖頭道“下船給俺帶在營裏,歇二日便來,甚也沒瞧見。”
    二哥湊前坐坐,鼓動唇舌,道“嗯。李三郎有個鹽田,每歲出鹽十數萬斤。他想賣往魏博卻苦無門路,某記得妹婿家裏族叔是個甚牙將,說話有些分量。俺與李三說妥,我家幫他疏通門路,若得成,有好處。劉三、劉四在辦,大兄也知曉,你既來了,別事你先放放,將此事看住嘍。”
    “哦?”母大蟲果然兩眼冒光,恍然大悟道,“俺說呢,城西大榷場有好些鹽。價錢便宜。還想販些回去,都不用賣那麽遠,在幽州就不少賣啊。”一百五十文一鬥算什麽,足量的好鹽,摻點細砂子,二百文都保管有人要。黑了心的母大蟲是連怎麽以次充好都想好啦。
    二哥忙問“你沒買罷?”
    “沒呐。冬日上凍不好行船,再者這邊俺不熟,未敢輕動呐。”張氏得意一笑,“這不等你回來當家麽。”老黑真是長出一口氣,若這婆娘在柳城又買一堆鹽屯下,他不得嘔血。道“你看好魏博之事即可。”
    母大蟲很不甘心地說“那幽州不賣了?”
    看婆娘見錢眼開的嘴臉,屠子哥耐著性子分說“那是軍資,李三郎要往幽州賣錢養軍,這生意能搶麽?還說不去幽州挨刀,劉大帥養兵也指著賣鹽呢。魏博是他沒門路,做成了我家分些好處,大頭還是養軍用哩,莫想歪了。”
    “哦。這就明白了。”鹽利甚巨,過過手也肥得出油,深通生意經的張氏摩拳擦掌就要大幹。想了想道,“大兄也是,不與我說。”二哥心想,有這母大蟲看著,劉家兄弟也能少捅些窟窿。
    妙哉!妙哉!
    夫妻倆遂又如此這般計議一番,不提。
    ……
    劉守文在關外呆不長久,在城中醉了三日後就說要走。李大郎再擺一頓送行酒,當著眾將的麵,將劉守文送來軍資錢糧的事說了,讓大夥領了劉衙內的情,大劉這才心滿意足地牽著一千匹壯馬離去。
    昨夜又被殺才們猛灌,冷風一吹,劉守文原本有些發暈的腦袋感覺更暈了。
    ……
    送走少帥,柳城上下都鬆口氣。不一日,得知幽州來的軍資給養已經接到燕城安放,除了糧豆、錢帛等物,亦有些軍械甲仗,都是豹軍急需之物。眾將聽說,都領了劉家父子的情,暫時就不鬧了。
    做人,還是要有點操守的嘛。
    元日盟會,已相去不遠。
    別說,母大蟲將營中雜事打理得井井有條,老黑的日子當真舒心不少。之前派去聯絡魏博的家人已經趕回,往來數月奔波,真是辛苦。說已同妹婿聯絡上了,這妹婿是魏博史家一個子侄,經他搭上了老軍頭李公佺的線,回話說隻要價格公道就成。好家夥,聽說魏博少說三百萬人口,一人一年隻吃營州一鬥鹽,就是三百萬鬥,過手一鬥掙十文錢就是三萬貫,哪怕隻一文也是三千貫呐!母大蟲滿心歡喜,不顧身孕,一邊盯著仆婦們做活,一邊盯著劉家兄弟辦好賣鹽的買賣。
    這就不是二哥的興趣所在了。
    聽說李三郎在燕城南麵劃了大片草場辦馬政,已把他的寶貝種馬從平州趕來。二哥左右無事,決定帶著愛馬跑去河口大營,找於謙給自己相馬。
    如今盧龍軍有騎兵二百,步兵八百,比原來在盧龍縣那幾百殘兵敗將強得太多。知道老黑地位不低,於謙親自出來將他迎進營中,招待甚勤。聽說來意,卻道時候不對。原來母馬春夏發情,懷胎十月生產,正值次年初春或初夏,水草繁茂,馬駒易於存活。如今天寒,母馬不發情,無法交配,用強都不好使。二哥大頭一拍怎麽忘了這茬,但來也來了,還是要去馬場瞧瞧。
    馬場位於白狼水西側,東西占地三十餘裏,南北占地二十餘裏,林木繁茂,水草豐美。隻因馬場草創,暫時臨河以木柵圍起數十畝地,外麵並不顯得怎樣。不過,這包子肉不在褶上,因昨夜喝多起晚了些,到時已近正午,正見場內百餘匹駿馬在悠閑地轉悠,其中數十匹馬駒,長勢看著就很喜人。
    此地與河口大營相去不過十餘裏,但於謙從未來過。到近前,於謙指了一馬,垂涎道“龍顱突目,平脊大腹,重而有肉,此千裏馬也。”又指一馬,曰,“此兔頭,千裏馬。”見兩匹最雄駿者,道,“這是康國馬罷?”
    有那馬場一老漢正給馬槽加料,聞言道“行家啊。是康國馬不假,可惜種不純。西域商路斷絕,良馬難得嘍。”
    於謙拱手不言。老黑不識得那養馬的老漢,那老漢卻識得老黑,見他身後隨從牽了幾匹馬來,笑道“李什將這是何來?”二哥的毅勇都單立山頭,自己也漲了官職,如今是個什將。
    二哥道“你識得俺?”
    那老漢道“毅勇都將如何不識。”
    二哥上前腆顏道“明歲來借馬種可好?”
    老漢將他拉來的數匹馬看看口齒,捏捏筋骨,指了那身高五尺的母馬道“這個還成。其餘看運氣吧。”
    將這事丟給於謙,二哥自入馬場,東看看,西瞅瞅。正見兩匹栗色大馬甚是神駿,不正是雲中搶得西域良駒麽,當時都被李三全給拐跑,原來藏在這裏啊。心癢難耐的屠子哥湊上去,那馬爺見這黑廝過來,掉頭就走,可恨走慢了,被他搶到近前抱住了脖子。
    “速速,上鞍子,爺爺走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