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會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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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看著良駒眼饞,屠子哥一聲招呼,跟在身邊的小屠子樂嗬嗬抱了鞍韉過來,爺倆配合默契地把馬爺套好。也不管這馬爺心裏淒苦,也不管馬場老軍心情怎樣,二哥就翻身坐好。五尺有餘的駿馬坐著就是痛快,雙腿輕觸馬腹,催得馬爺揚蹄飛奔。小屠子瞧得好生豔羨,就想去套邊上一匹肚子大的,卻被老軍劈手扯住,道“肚裏有仔兒,跑不得。”
    隻得作罷。
    許是長久沒有撒歡兒,那馬爺出了圍場也很快樂,放足狂奔,轉瞬馳出數裏。忽然,斜刺裏竄出一騎,衝到前頭。看背影竟是個女子,色心大起的老黑催馬就追,心裏盤算,這附近有哪個部落?
    這西域良駒確實不凡,數息便追了個齊頭並進。
    探頭一看,竟是薩仁那,二哥頓時息了邪念。
    對這奚族女子,屠子哥豈能忘懷,隻因人家已是李大的女人,不好造次罷了。其實,若是個普通女子也都好說,國朝饋贈妾婢蔚然成風,尤其酸丁們最是樂此不疲,還以為佳話。二哥不是酸丁,但自忖他去找大李討個侍妾未必不給。奈何此女身份特殊,背後代表著奚王,比較敏感,比較麻煩。李大當初若是不要,讓他老黑撿個漏是一回事,如今自己撲上去要求,就是另一回事了。
    本來都淡忘了此事,不想今日看到,立刻又勾起黑哥的點點心緒。見她俏坐馬上,嫵媚中帶著英氣,更顯驚豔。本已熄滅的色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忍不住視線在薩仁那嬌軀上下擼了幾眼,見四下無人,眼神頗為放肆。
    又在心中懊悔,沒有李大的豔福。
    薩仁那見這黑廝目光炯炯地打量自己,不知想起了什麽,玉容泛紅,從臉上紅透了脖頸。瞧在二哥眼裏,真是人比花嬌,格外養眼。
    看看老黑坐下的馬爺,薩仁那打岔道“此乃牧監良駒,怎麽跑到這裏?”
    “啊。來配個馬種,算錯了日子。看這廝閑得發慌,出來走走。”
    薩仁那輕帶馬韁,來在近前,她的坐騎明顯挨了一頭,伸出玉手搓磨了這西域馬爺的腦袋兩下,道“此乃牧監馬中最佳一匹,我記得你有匹母馬不差,可以試試。明春來吧。”
    聽這口氣不小,老黑笑問“怎麽,你做得主麽?”
    薩仁那嫣然一笑,道“這牧監便該我管,如何做不得主?”原來薩仁那在城裏待著憋悶,聽說李三郎辦牧監,草原部落裏,女子放羊牧馬都是日常操作,就央了李大,將這差事攬在身上。這幾日她是才來,每日縱馬奔馳,在附近熟悉地形,不想竟遇見這個黑廝。
    二人便在馬上聊起牧監趣事。二哥講些李三郎這些年如何巧取豪奪,貪墨了他的寶貝,薩仁那就講些養馬、馴馬的軼事,最後又說到禿頭蠻對奚人壓迫。原來契丹與奚人同源異種,如今卻反目成仇。隻是近些年契丹越打越強,奚人越來越弱,從前次戰場上看,有些奚人部落已徹底倒向契丹了,若大唐還不出手,隻怕奚人再頂不住。
    可能是心境不同,兩人竟越聊越熟,兩顆馬頭也越湊越近。一陣微風刮過,將薩仁那的秀發吹得飄起,飛動的發梢輕輕擦在老黑的臉額,癢得他連打了幾個噴嚏。看著近在咫尺的美人,若非礙著身份,黑哥就要下手輕薄了,眼神都有些渾濁,喘息也有些粗重。感受到了這黑廝的雄性氣息,薩仁那不著痕跡地將馬頭帶開一點,纖手微抬,將飛散的發絲收攏,看看老黑,忽然表情變得有些憂鬱,默默不言。
    二哥頓覺心中一揪,正要問,卻見遠處又奔至數騎,是薩仁那的隨從找來。便聽薩仁那道“鄭將軍再會了。”叫的是他本姓。說罷打馬便走。
    目送美人纖影漸漸遠去,二哥也隻能一聲歎息,有緣無份呐。
    撥馬回轉。
    既然時日不對,也就沒甚心情在此,又跑鹽田、碼頭轉了一圈。如今深冬,鹽田早已歇業,碼頭也甚冷清,無甚好看,遂往燕城返回,準備找秦光弼打個照麵就回柳城。入城正見秦哥領著二百騎出門,看見他來,忙將黑哥叫住“回來正好,速隨我回柳城。”
    二哥聞言,奇怪他這是抽得什麽風。秦光弼道“不幾日要會盟,李帥喚我等都去,李司馬先走一步,我正欲去尋了你一路走,來得正好。”看秦哥鄭重,老黑心知肯定不是會盟這點破事,也不多話,跟著返回。
    不一日到柳城,直接進到帥府。
    屋內隻有李家兄弟、秦光弼、魏東城以及黑哥五人。等眾人先喝口熱湯驅驅寒氣,李大道“叫你等來,是有事相商。”李三便接口道“此前與禿頭蠻打了個不上不下,數月以來,已有些部族悄悄派人與咱接觸,隻是契丹牙帳始終達不成一致。主要是迭剌部不恭順。
    一山不容二虎,不久是元日,還要打他一下。”
    二哥眼神轉轉,壓著聲音道“李承嗣不會是去探路了吧?”
    李大笑道“你倒是會猜。”
    眾人聽說還要打禿頭蠻,都很興奮,但是也有顧慮。首先,必須得堵得住,但人家是地頭蛇,這就有點麻煩。其次,是兵力不占優勢。禿頭蠻打過來,他們可以集中兵力,但是打出去?柳城、燕城要不要守?周圍這些胡兒部落,不用防備麽?再次,要打,最好是一擊命中,不能打成拉鋸,這就必須出其不意。
    說白了,就是得偷塔。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呐!
    李三道“人不可能去太多,從燕城走近些,但禿頭蠻盯得也緊,很難達成突襲。我想從奚王牙帳那邊迂回一下。遠了點,不過勝算更大,損失更小。”
    二哥道“有多遠。”
    李崇武比出一根指頭,道“七八百裏。亦或八九百裏吧。”
    對於這個不負責任的說法,眾人皆倒抽一口冷氣。冬天奔襲近千裏,可想而知有多瘋狂。秦光弼道“多帶馬,腳力足夠。隻是即便一日二百裏,也需行四五日,塞北天寒,隻怕行軍損傷過大。”
    二哥又四下看看,道“李承嗣不會是已在奚王那邊了吧。”
    看他這麽執著,李三郎解釋道“不,是張德在奚王那邊。”
    黑哥回想還真是有日沒見張哥了。
    就聽李三郎繼續介紹,道“之前劉守文來時,張德已帶了一營軍士過去探路。奚王來會盟,張德會跟著回來,也會有奚人穿上我軍服飾跟回,我軍則換上奚人服色留在那邊。大軍從柳城出發,先向西北迂回三百餘裏,與那邊的軍士匯合,略作修整,再向東北四百餘裏即至。”
    秦光弼道“去多少人?”
    “至多三千。”李三郎道,“冬衣、手套之類,這數月隻備下三千套。行軍近千裏,至少一人五六匹馬,人再多,馬亦不足。即使如此,大軍出動後,馬匹也基本空了。不過奚王會帶些馬來。”
    三千人突契丹牙帳?有點瘋狂。
    老黑眼珠子轉來轉去,一咬牙,道“幹。”
    ……
    為了出征,軍士們就開始給馬匹加精料。本來馱馬主要啃草,隻給戰馬加糧,為了近千裏行軍,光啃草可不成,精料的量也得加上去。再說城中不缺糧,但是上萬馬爺張開大嘴,也吃得人心驚肉跳。
    在準備出征的日子裏,元日會盟漸漸近了。
    “去諸大王,又見麵嘍。”
    雖然女兒跟了李大,但是無名無份,最多算個妾室,所以李安撫並不打算抬舉這奚族大王叫外舅。對此,去諸也沒異議,隻是一雙眼睛總往女兒的肚皮上飄。沒什麽動靜哇。算算日子,是心急了些,看女兒氣色不錯,應該生活還好。他是提前了幾日過來,既表示恭順,也順便做些生意。此次趕來不少畜牲,還有許多蜂蜜、藥材、皮革等貨物,當然,馬匹最不能缺,打算都在大榷場售賣。
    跟他來的還有幾個奚族部落,算是沒有辜負這位女婿的期待。“大帥一歲三破契丹,威名傳遍草原。”去諸笑嗬嗬地看著將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向他介紹,“這是長子素支,一起來給大帥瞧瞧。我聽許多部落都在路上要來,會盟後,大帥威勢當更上層樓。待明歲掏了契丹老巢,則再無內憂矣。”
    麵對去諸毫不掩飾的挑動,李大道“迭剌部叛逆。據聞在山北連結諸部,仍欲與某為敵。許多部落欲來盟會,亦為其所阻,不能成行。時下天寒,且放他一馬,休歇數月,待春日掃蕩山北,大王還需多多支持。”看這便宜丈人身邊有幾張新麵孔,想是其他部落的頭頭,便以目光相詢。
    去諸皺皺眉,將身邊一人踢了一腳,這廝連忙滾到地上拜服。
    “此乃吐勒斯,與我本為同族,被契丹打怕了。前次竟不聽我令,帶著幫蠢貨去給契丹人賣命。還好沒死。見了大帥兵威,決心改過自新,央我帶他過來請罪。”去諸說著很為難的歎口氣,道,“咳,俺族裏人少,經不起折騰。他即知錯,某也不好推辭啊。”
    掃剌最近一直在柳城,日日跟在妹婿身後轉悠,自覺關係親近,便在旁解說,無非是吐勒斯如何親見唐軍威武,如何幡然悔悟。李大帥笑著點點頭,高居馬上,蔑視著土裏的混球,從鼻子裏哼出響動來“哼,瞧在大王麵上,便不追究了。不過,你部需揀選勇士來義從軍聽用,明春討伐契丹,你當親自帶人從征。
    你從是不從?”
    吐勒斯忙把頭點,保證安撫使爸爸指哪打哪,絕無半個不字。
    去諸又介紹了幾個土酋,皆是奚人各部頭領。奚王江河日下,如今借了便宜女婿的威風,重整了旗鼓,這些混蛋們都很恭順。
    李安撫心中盤算,五部奚到齊了,看來夏秋與禿頭蠻打那一場還是值當的。待平滅了迭剌部,彼輩當更加順服。至於此次不來會盟的,不急,等著爺爺日後跟你們算賬。
    黑哥的一雙賊眼就在胡兒隊伍裏逡巡,奚人來了怕不有上千,就沒有帶著漂亮閨女來的麽?別說,還真有幾個女子夾在其間,隻是離得遠,不大看得清。對奚王這一支,二哥還是有些期許的,甚至都有點執念了。
    去諸是貴客,李大帥親自帶著奚人在大榷場給劃下大片地皮,又在西南數裏給劃了一片草場安頓,這才與眾人進城。
    不提。
    隨著日子臨近,來柳城的蕃部一日多過一日,許多契丹部族也來。幽州兵一向有許多山北子弟,號稱兩蕃的奚、契丹一向不缺,隻是豹騎軍輾轉各地,河東那邊的胡兒收了不少,幽州土生蕃人反而不多,還是此來營州招了一些。實話說,還是山北子弟樸實,比如保定軍的那些禿頭蠻作戰勇猛,還沒那多花花腸子。
    比較出乎預期的是有不少吐渾部落,甚至西邊的沙陀、陰山室韋也有人來。
    曾經,吐渾人也是草原上耀眼的仔,那年赫連鐸勾引李匡威打雲中,還能糾結七八萬牧民,雖然最後敗了,但是可知人馬不少,好歹在山後這一畝三分地上也有一號。隨著赫連鐸覆滅,吐渾人徹底沒了主心骨,一部跟了河東軍,還有一部散居草原,不知怎麽,有個自稱是契苾誠的吐渾人,帶領百十個隨從也翻山越嶺跑來參加會盟。不論對吐渾人的戰力如何評價,李大都很歡迎來人捧場,也給安排了草場,劃下攤位。
    會盟定在元日,即新年第一天。
    大李說這是吉日,大仙們蹦蹦跳跳溝通天地,果然就是吉日。
    天蒙蒙亮,二哥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昨夜李大組織大酺,暈乎乎回來,睡不久便已天亮。張氏懷有身孕,巧兒也有了,跟兩個草原姑娘胡混了一會兒,由人伺候著,披了打理一新的明光鐵甲出門。
    今日大會盟,不能輟了威風。
    就在白狼水邊,搭起場子,準備表演。附近來得許多部族,山北大營其實是如臨大敵,除了今天參會的幾個頭頭,大小兵頭都挺緊張,領著隊伍巡邏警戒。比如毅勇都,隻二哥帶了盧八來,其餘都在軍中不離,隨時應付突發事件。
    在臨時搭起的帳篷裏,二郎匯合了李大等人,說是酋豪都到了。這天寒地凍的,一個個凍得謔謔抖抖,趕緊開始吧。
    安撫使李大郎一身鑲金掛銀的明光將軍鎧,紅漆黑甲,金光燦燦,在親兵及幾個心腹兵頭的簇擁下,進入現場。作為二蕃之一的奚族大酋長,去諸領頭,帶著一幹土豪上來拜見。
    李三郎雜揉了漢家歃血盟誓與草原習俗,編排了一套流程。先殺三牲祭品,由大李執牛耳與眾土豪飲了血酒,之後大李端坐虎皮交椅,去諸等人挨個獻舞慶祝。草原漢子們手舞足蹈,跳得非常投入,安撫使亦看得歡心。秦光弼、屠子哥等等人形道具,威武地立在安撫使身後兩側,看酋豪表演。
    去諸的戲份很重,老漢也真是不辭勞苦,蹦躂得十分賣力,大冷天都額頭見汗。跳完舞,仍由他帶頭獻上禮物,是一對海東青,四張虎皮,八張豹皮,狐皮、鹿皮各有二百,算是吐血大放送。這個豹子皮,李大覺得很有彩頭,豹騎軍,豹子皮,多好。但是好像經不住細想,怎麽,去諸你想扒了我的皮麽?
    送禮實在是門學問。
    當然,此時李安撫並沒有這般煞風景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