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哥出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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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一路無話。
見到羅弘信,李振鄭重叉手,十分虔誠地說“羅公。”
方才羅紹威出去請人的這段時間,堂中氣壓一直不高。幾個魏博老軍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蛋,全不把老羅這個節度使當盤菜。看李振到了,羅大帥總算找到點感覺,介紹道“此兩位乃盧龍尊客,欲往汴州拜見東平王。羅某不敢擅專,請李公一晤。這位是李崇武李司馬,此乃鄭守義鄭什將。”
剛才路上李振腦子一直沒停,小羅求見東平王這事好理解,為了接位,要拿李克用的義子做敲門磚也不難猜,他隻是納悶這幫魏博蠢貨哪裏來的肉票。此時就悟了個大概。這倆燕人裏有個是李克用的義子,怕不就是這個李司馬吧?都姓李麽。獨眼龍最喜歡認幹兒子,劉仁恭曾流亡河東,盧龍兵又能打,手下有人被看上認個幹兒子不稀奇。
看看年輕沉穩的李老三,又瞧瞧威風凜凜的鄭老二,李振笑道“盧龍尊客怎麽在此。”李崇武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奉山北安撫使之命,來與魏州賣鹽。正趕上晉王與魏博交兵,一時無法複命,滯留在此。家兄久慕東平王威名,羅公說李公可為引薦,所以相煩。”
出賣客人,真不是玩意。李振道“尊兄是?”李三答道“家兄正是山北安撫使。”山北安撫使,李振知道。李克用去年拿下盧龍,其實汴州非常緊張,河朔三鎮實力不俗,都是足以影響天下局勢的刺頭。隻因天遠地遠,盧龍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都是眾說紛紜,有說兩家其樂融融者,亦有說各懷鬼胎的,莫衷一是。現在來看,盧龍使者跑來勾搭魏博,很讓人浮想聯翩呐。
李振心裏琢磨,此事卻該與主公說知,便順水推舟道“東平王胸懷廣闊,歡迎四海高朋。偏巧我這兩日正欲回汴,不若二位與我同行?”李三郎欣然應允。二哥心說能脫了虎口這是好事,盧龍與汴州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去去也罷。
羅紹威見沒有他的事兒,頗覺受了冷落,著急跳出來道“父帥,孩兒亦願往汴州一行……
話都沒說完,就被羅六哥打斷,道“李司馬拜訪東平王,你去作甚。”看兒子麵有憤憤之色,羅大帥心中哀歎,兒子,可長點心吧,就是要去汴州也不能這樣去啊,看看李公佺這幫貨盯得多緊,你那點小心思人家能不知道麽。別個死不死的不好說,你小子前腳出城,後腳就別想活著回來,信不信老殺才們扮作河東軍連你跟李振一起斬了。
為了兒子,老羅真是操碎了心。
……
從節堂出來,憋了許久的老黑輕聲道“三郎,咱不會真要去汴州吧。”方才在裏頭,二哥覺著去一趟汴州也可,這一出來,就又不想去了。畢竟是別人的地頭,還是不安全。李三卻挑眉說道“去,怎麽不去。嘿,不去成麽。羅弘信和李公佺他們神仙打架,咱們凡人遭殃。其實,剛才沒被砍了腦袋送走,去一趟應該能有好處。有好處,還不去麽。”
鄭二疑惑道“好處?”
李三道“我還沒想好,但肯定有好處。至少沒壞處。”
二哥很是無語“你怎知沒壞處。”
李三神秘一笑,道“別多問。你正常表現,本色出演就行。其他都交給我。”
“什麽本色出演。”二哥聽得雲山霧罩。
“咳。”李三郎忽然作態歎一口氣,道,“奶奶的。我算是知道為啥大帥們都不願意出鎮了,太他媽危險。這也就是羅六慫慣了,若遇個狠人,直接把咱倆腦袋割了往汴州一送。嘿,李公佺、史仁遇不是要搞事麽,自己人都護不住,看誰還敢跟你們鬧。嘿,你說真這樣,咱倆找閻王爺喊冤麽?”
二哥聽著後脖頸子一陣陣發冷,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實在不好,道“走,速速回去吧。”這種朝不保夕的感覺,實在難熬。
兩人正說著,後麵有人趕來,是史十三。
“我向李公要了牌子,速速隨我出城。”
對於老黑這個妹婿,李三郎很是感動,一心想著他們安全。李崇武鄭重地與這魏博漢子抱了一把,好乖乖,真像抱了個大狗熊,感覺這廝手中一點,能把他的小腰勒斷。屠子哥也拉著妹婿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該怎樣表達,末了道“二哥兒接你家去,若有不諧,千萬護他周全。”
“那你?”十三郎心中疑惑,這盧龍的武夫都是傻大膽麽。
李三郎狀作得意地說“史郎好意心領了。沒事,今天沒被這老小子砍了就沒事。以後你魏博的生意不好做,我還要去給東平王賣鹽賣馬呢。一會兒我看看弟兄們,有幾個願意陪我走一趟,剩下的你幫我安排出城。隻要我倆不跑,應該沒什麽事兒。”
史懷仙見二人執意不走,長歎口氣,應下了。
……
三日後,使團向汴州行去。
聽說要去宣武,軍士們紛紛要求跟來,小屠子也不願留下,死活鬧著一起出城。但這次老黑沒有慣他毛病,蒲扇大的巴掌抽下,到底是讓史十三把他押走。出了城,李振與李三、鄭二並行,將這兩個燕人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笑問“在城裏我也不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崇武愁苦的眉眼口鼻都快擰成一堆,歎道“還能怎麽。咳,我來賣鹽,正趕上晉王來打,本想等等打完了好做生意,誰料想魏博如此窩囊,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自己不肯拚命,專想拖東平王下水,結果援兵遲遲不來,這幫老流氓熬不住,想拿我倆做獻禮唄。”
李振笑道“羅六怎麽就信你倆個腦袋值錢?”
“李公,咱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吧。”李崇武道,“魏博左右騎牆,此次想東平王出手,不拿出點誠意能成麽,但是他又拿不出什麽來。我等隨劉帥在河東淪落過一陣。”指指老黑,“晉王喜歡收義子,看上老鄭非要給他當爹。
不瞞你說,我大哥也拜了。哼。不認成麽?至於值錢不值錢。嘿。晉王收了多少義兒,他自己都記不得吧。那義兒軍,怕不都要管他叫爸爸。你說值錢不值錢。哼哼。羅弘信那老狗沒膽子跟晉王拚命,心虛又不敢去見東平王,那還不是能禍害誰禍害誰。媽的反正也不殺他腦袋。萬一成了呢。”
“照你這麽說,那我帶你去見東平王作甚。要不,你回盧龍去吧。”
李崇武嘿嘿笑道“不急。我還想見見東平王呢。”
對這個看起來有點文秀,其實有點混不吝的小子,李振感到有趣。“哈哈哈哈。你不怕麽。”
李三疑惑道“怕什麽?”
李振一本正經道“若東平王綁了你回來讓羅老狗殺,以絕河東呢。”
李崇武聽說一愣,他就還真沒想過會有這個可能。“操,那我走吧。”一拱手,“李公,就此別過,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告辭告辭。”作勢就要招呼隊伍跑路,被李振一把扯住“莫鬧。”
“哈哈哈哈!”李振忍不住又笑了一回,道,“看來你還是怕死。”
李崇武白了他一眼,道“哪個不怕死。”
李振看老黑在旁一路無語,道“我該叫你鄭將軍還是李將軍。”
“隨你便吧。”老黑想想,“罷了,俺還是姓鄭,免得害我性命。”
李振好奇道“那獨眼龍是怎麽認了你做義兒?”盧龍與獨眼龍,那可是苦大仇深。當初聽說劉仁恭投了河東,李振都覺著稀奇,啥時候獨眼龍有這個心胸見識了。
說起這個,二爺也是稀裏糊塗。看他一臉愁苦,李三郎解釋道“晉王有個習慣,遇著勇士就好認義兒。那會兒李存孝剛死,可能是晉王覺著二郎勇武頗類存孝,就要認他。可這廝是我大哥部將,晉王幹脆連我大哥一起認了。為這,我阿耶後來知道,氣得三天不理我大兄。”回想李大回家被老爺子臭罵,真是一言難盡。
李振好奇道“你像李存孝?”李存孝與汴軍多有交手,李振對他有些耳聞,知道那是獨眼龍那邊有名的打手。後來突然就反了,還來跟宣武勾搭,著實讓三哥他們吃了個大瓜。
這河東啊,真是什麽鬼事情都有。
老黑連把腦袋亂搖,道“可不敢像他,死都不知怎麽死法。”
看看這老黑的造型,李振估摸著,其勇武可能真跟那殺神相去不遠。“三郎,你實話說,去汴州想做什麽?若真有事,我能幫也幫你一把。若無事,你還是回盧龍去吧。”
二哥道“嘿嘿,你這人有意思,怎麽讓走。”
李振昂起下巴,驕傲地說“魏博鼠輩,蠅營狗苟,我何必要成全那老狗。你我無冤無仇,我又何必要害你。多個朋友多條路,我這也算為東平王結個善緣,何樂而不為?”
李崇武道“嗯,我是真想跟東平王做些買賣,你看能成麽?”
“什麽買賣?”李振心說,這是要錢不要命麽。
李三又把出個苦瓜臉,道“營州除了牲口多,什麽都缺。本想跟魏博賣鹽換些糧食,可是就羅六這麽個搞法,我看他早晚都要涼涼。聽說東平王治下民豐糧足,汴州似乎沒有鹽場吧?你看,我能否給東平王賣點鹽呀牲口之類,換些糧食、百貨。”
李振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大樂道“好你個李三郎啊,掙錢掙到東平王頭上來了。”笑罷見縫插針地問,“幽州不給錢糧麽,跟劉帥風裏雨裏這麽久,也算老人了吧。”
李崇武全當沒聽出李振試探、挑撥之意,道“晉王定下規矩,盧龍錢糧小部留鎮,大部運往河東。劉帥說,砸鍋賣鐵湊些錢糧不容易,這兩歲弟兄們得苦一苦。丟,誰敢苦了軍士呐,那不得燉了我兄弟兩個下鍋。沒辦法,隻好自謀出路,不然我跑魏博來呢。”
李振深沉地笑笑,這小子滿臉全是戲呀,有點意思。
從魏州到汴州將近四百裏,一行人乘馬快行。次日便離了魏博到達滑州,這裏本是義成節度使轄地,如今已改為宣義軍,為東平王據有。
進了滑州,風情明顯與魏博不同,倒是有些盧龍的影子。農人忙著耕作,官府忙著組織,給人欣欣向榮之感。他們沒有進城,就在城東尋處村莊歇宿。李振護衛有數百,一共近千人在村外尋了空地紮下帳篷,李振帶著李三、鄭二借宿在鄉老宅中,卻比帳篷裏好過許多。
再行一日到封丘,這裏距離汴州隻有一日行程了,李崇武便提出想多歇一日再走,李振沒甚急事,就由得他去。
次日晨,李三郎天不亮就起,叫了鄭二等人下地轉悠。
此地距離汴州已不足百裏,正值三月將盡,春耕基本結束。田裏的秧苗掛著露水,靜靜成長,待日頭升起,農人們簡單料理完農活,趁難得喘息,三三兩兩地靠在牆根下曬太陽,扯閑篇,講些家長裏短,他家婆娘你家娃。
李振陪著眾人先在田間地頭走一圈。屠子哥是跟著瞎轉,李三郎卻很認真,一會兒蹲在田裏看苗,一會兒拿刀插入田土檢查耕土的深淺,一會兒又登上土壟觀察水渠走向,末了還拿起糞勺舀了地頭的堆肥,又看又聞地也不嫌臭。
回到村裏,隨意找了一戶中人家庭敲開院門。說是門,也就是幾根木棍拚湊個門的樣子掛在土牆上,以麻生套了做門閂。院中兩個娃娃正在嬉鬧,一婦人見有著錦袍的貴人來訪,忙將他們迎進院子,另一婦人則跑出門去,不一時叫回兩個精壯漢子,原來是搖人去了。
兩漢子見是貴人,拱手相迎,請在院中坐下。
院中有個石桌,圍著放了幾個石凳。兩漢子有些拘謹,但並不畏縮,張羅婦人舀來清水招呼客人。
屠子哥環顧院中,見有並排兩個大屋,麵南開門,東麵有間似是倉房,邊上圍個豬圈,幾頭黑豬正哼哼唧唧在黢黑的爛泥裏亂滾。牆外是個牛欄,一頭老牛領著個牛犢子悠閑地咀嚼草料。西邊牆下圍個棚子搭了灶台,一壯婦自在忙碌。一群扁毛畜牲在院中賊頭賊腦地翻找啄食,警惕地注視著不速之客。
“你兩個是兄弟?”二哥問。
矮個點的答道“啊。俺是老二,這是三郎。”
“老大呢?”李三郎問。
“在軍伍裏。”
“給東平王當兵。”
“那可不。”漢子憨厚的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
李振也插嘴,道“貴姓啊。”
漢子道“啥貴不貴地,俺叫蔡海濱,老大是蔡海江,這是蔡海洪。”
李振想了想,問道“打蔡州過來?”
蔡海濱道“官人曉得啊。”
看李三、鄭二兩個一臉懵,李振解釋“早年秦宗權盤踞蔡州,為禍不淺,東平王從那邊牽了許多百姓過來安置,我印象這一片就有不少。”
秦宗權本是許州牙將,驅逐蔡州刺史自據,後來又降黃巢。再後來黃巢兵敗,這廝卻造反上了癮,繼續扯著反旗作亂,西至關內,東極青齊,南出江淮,北至衛滑,所過之處魚爛鳥散、人煙斷絕、荊榛蔽野。蔡賊以人為糧,是出了名的食人魔王,最後被東平王鎮壓。曾經摧殘兩淮的孫儒也是他的部下,在秦宗權失敗後繼續折騰了許多年。
鄭二忍不住感慨道“聽說蔡賊凶殘,你兄弟都能跑出來真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