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哥出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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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在驛館休歇數日,期間朱友裕過來聊了買賣。這位公子辦事非常幹練,三言兩語說妥價格,宣武以二石糧換營州一石鹽,比跟魏博還便宜。壯馬五十匹絹一匹,可以折糧,價格非常優惠,當然運費得另算,這一看就是做買賣的高手。說完價格,朱友裕立刻以騎兵缺馬為由,買了他們隨行的三百匹戰馬,提出錢到了魏博,讓羅弘信出血,問問李三能不能同意。
高啊!這買賣做的。
又數日,東平王親將五千軍出征,邀李三、鄭二等同行。三百騎遂跟隨朱友裕所部,作為先鋒離了汴州向北。
朱友裕原來是個騎將,所部也是騎兵,戰馬亦秉承了唐馬的一貫傳統,比較高壯,隻是數量有些稀少,算上騾、驢等馱畜,這千騎隻能勉強做到一人兩頭畜牲的配置。騎士們都很愛惜坐騎,一路牽馬而行,伺候起來也格外用心,甚至有些行李都要自己背著,不肯讓牲口累了。
盧龍兵少了三百匹馬,畜力同樣不足,一匹空鞍,一匹馱物,人亦隻能步行。屠子哥備馬多些,卻不好特立獨行,跟著步行四五百裏。
十日後,大軍趕到濮陽,會合了早已在此的牛存節部。
又二日,葛從周領五千軍從鄆州趕到。
軍隊集結完畢,休整兩日,拔營入魏博,營於內黃,與晉軍南北相望。
得知汴軍到來,李克用立刻將散在各處的擄掠的軍隊召回。不是晉王怕了汴州,其實這幾年打下來,河東軍整體表現是強於汴軍的,勝多負少,準確地說,是汴軍一直在避免與晉軍硬打。所以,麵對汴軍,晉王很有心理優勢。收縮兵力主要是考慮隊伍太分散容易吃虧。有心理優勢,和浪,他不是一回事嘛。
再說,搶了這麽久,能搶好搶的都做過了,剩下全是硬骨頭,沒的搞頭。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得汴軍下水,而且東平王親自出馬,魏博武夫們歡騰了,一時間士氣大振,天天在貴鄉城頭搖旗呐喊,城裏是張燈結彩,跟過年一樣,坐等三哥和獨眼龍拚命,哦不,坐等三哥救命。從得知汴軍進入魏博,羅大帥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感覺肩頭重擔總算有人給分擔一點,名正言順地派了兒子羅紹威來拜見,請東平王指點工作。同來的還有李公佺,老殺才哪能讓這小崽子有機會抱朱哥的大腿,他們還想過來勾搭呢。
見了使者,朱三哥先向東北貴鄉方向拜拜,表示了對六哥的尊敬,這才與眾落座。李公佺腆著老臉送上禮單,正是此次勞軍的物資,獻寶般說道“我等此來,一為勞軍,一則問問大王是何打算,有甚須我等出力之處,隻管明言。此次出兵用度,全由我鎮中一力承擔,大王無需憂心。”
這老小子態度端正,總算懂些道理。羅弘信這廝自己沒來,朱三哥便麵向東北道“我來晚了,使六哥久等。罪過,罪過。”好像羅弘信能夠聽見似的,然後對李公佺道,“奈何天平軍戰事緊呐,難得脫身。確實軍中攜糧有限,煩勞六哥嘍。”
羅紹威總算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東平王爸爸,道“敢問大王方略。”
東平王隻當這廝是催促進兵,本來他也是打著速戰速決的主意,便道“無他,先退了獨眼龍,再與六哥一晤。勿憂,休整兩日,便可破敵。”
羅少帥聞言興奮道“善哉,善哉。”也不知善在哪裏。
李公佺很鄙夷地在心裏蔑視了這個廢物,道“大軍遠來,且休整幾日。東平王到了,我等這就有了主心骨嘍。”大軍都來了,問個屁的方略,好像說了你能聽懂一樣。
朱全忠道“不。早打早完,東邊不可久離呀。”
也感到自己失言的羅紹威忙道“如此,我明日回去,請父帥點齊兵馬來與大王會師。”這廝積極工作的態度不錯,卻唬得三哥直哆嗦,心說就你們魏博這幫夯貨,臨陣倒戈、未戰先潰什麽不敢幹,還不夠給老子裹亂,斷然拒絕。
東平王在接見魏州的客人,二哥也在見人,正是跟隨李公佺來到的史懷仙。
十三郎來時,屠子哥正忙著殺羊。與上次在河東受到李克用的看重不同,朱三哥隻見了他一麵,說是賜錢十萬,其實也就一百貫錢,討個口彩罷了,沒啥實惠,老屠子幹脆全給換成糧肉,跟弟兄們吃了。後來安排了世子朱友裕帶領他們行動,朱大郎亦無親近之舉,反而訛走了三百匹馬,錢都沒付,這橫搶的手段直叫老黑佩服。今天的羊也是魏博出血,朱大郎也隻是一視同仁分發給他,並不是有甚額外照顧。
走到哪裏都是焦點的二哥自覺受了冷落,便自己找事消遣,精赤著膀子揮汗如雨,十幾口羊都被拆個零碎。等弟兄們搬著骨肉下鍋,十三郎這才衝過來與挑擔哥相擁。屠子哥把兩隻血手在褲上擦蹭了兩回,拉著史十三進帳同飲。帳內,鄭全忠已領人架好大鍋,將羊肉下水慢煮。之前在博州城外,這小子跑得太快,自知過錯不小,這陣子非常勤謹,陪著小心伺候。
不一時,盧八等人都到,李三郎也被請來。見眾人平安,十三郎由衷道“這便好了。你走之後,俺是日夜難眠呐,據說買賣都做到汴州去啦?”當初李崇武說要跟東平王賣鹽賣馬,他隻道是隨口一說,不成想真給辦成了。
說起買賣,黑哥就樂了“朱大郎牽了爺爺三百匹馬,隻是這馬錢卻得你魏博來付,哈哈。”十三郎渾不在意道“羅大帥不差這點錢,請人出兵還能不花錢麽。”李三道“十三郎,此來魏博多呈關照,滿飲此杯。”
史十三飲罷,道“諸位作何打算,是隨我等離去還是怎麽。”
李崇武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啊。嗯,估計得等此戰打完,諸事安排妥當再走。在貴鄉、聊城,我打算各開一間鋪子,售賣山北特產,你地頭熟,幫著找找鋪麵。那邊鐵料奇缺,若得便也幫我弄些。”史十三大包大攬道“好說好說。房宅都有現成,待眼前風波過了,我引你去看。至於鐵料麽,我來辦。衣甲、弓矢、刀矛之類需要麽?”李三亮著眼睛道“要啊。”
“成。”史十三說著將酒碗墩在幾上,怒道,“哼,羅家父子不識抬舉,還敢私養甲士,都得散了,所得衣甲我去討來予你拿走。嗯,之前打李存信多有斬獲,我去與李公說說,也弄來些,不過需花錢買,否則不好交代,可以少算錢,但不能白送。”李三郎絕不還價,道“該當該當。”
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軍械,花錢能買到就是燒了高香。
一頓酒肉吃得賓主盡歡。
因在營中,眾人淺嚐輒止都很克製,待將妹婿送到門口,二哥忍不住扶著他肩膀道“十三郎。這魏博我看是好不了嘍,早做打算罷。俺家眷都在遷去營州,別個我顧不得,但你我一家人不外道。我知你目下舍不開這邊,無妨,還是那話,若事有不諧,盡管來營州尋我。過陣子劉四過來,劉四記得吧?就住我家隔壁。你與我一件信物,屆時我讓他來尋你。不管是你家裏,還是弟兄之家眷願來,又或有甚急事,隻管尋他去辦,必無錯漏。”
史懷仙與二哥緊緊相擁,認真點了點頭,道一聲“二郎珍重。”
告辭去了。
朱三哥講話是有信譽的,二萬大軍略作休整,在接收了一批糧械補充後即行北上。雖然拒絕了魏博軍助戰,但東平王決定帶著李公佺、羅紹威等將佐隨軍同行,正好讓這些廢物現場感受一下汴軍威武。
什麽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哼哼。
等候多時的晉王得知汴軍北上,立刻做出反應,親帥三萬騎南下。這幾年,晉軍打遍天下無敵手,那真是氣勢如虹,獨眼龍滿懷信心要在魏博教朱三哥做人,順便讓魏博這幫蠢豬認清形勢,棄暗投明。
雙方相向而行,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遙遙相遇。
兩軍斥候均已提前探知敵軍行蹤,正麵對決即將開始。
“披甲!披甲!”
前軍得令止步,隨著傳其四出,汴軍士卒從隨行的馱畜、車架上迅速取下甲胄兵器,披掛、結陣。二萬汴軍,如變戲法般,從行軍縱隊變換成作戰陣型。二哥他們跟著朱友裕護在東平王身側,雖說不用上陣,但是眾人仍然老老實實備戰。戰場變幻莫測,沒有一身鐵皮護身,屠子哥不能放心。
軍隊整備的同時,中軍已用隨軍攜帶的木料搭成了一座高台。東平王與葛從周上去不久,同行的李公佺、羅紹威先被請上去,又過片刻,李崇武、鄭守義二人也被領上台去。
登將台,二哥這是頭一遭,心裏不免有些激動。木梯單薄,顫顫巍巍的,二哥很有分寸地等到李三郎完全上去,這才敢攀上木梯,立刻感覺腳下虛浮、嘎吱作響。這讓他想起之前打幽州,劉窟頭這廝的台子就被潰兵擠垮了。
真是。
台上除了東平王的大纛迎風飄蕩,另立著黑、赤、青、白、黃五色幡旗,兩邊置滿皮鼓、銅錚、牛角等物。東平王身著華彩明光甲,端坐虎皮金交椅,目視遠方,默默無言。葛從周同樣一身騷氣的鐵甲,在旁專心發號施令,渾然不顧台上東平王的臉色。李公佺、羅紹威立在朱三哥身側,原本也在觀陣,見老黑等人到來,羅紹威白眼一翻望天,李公佺則以目致禮。
東平王招手也讓他二人來在身邊,道一聲“且看兒郎破敵”便即無言。
從將台上望去,眼前的二萬汴軍一覽無餘。萬餘步軍甲胄齊備,銀光燦燦一片,排成左、中、右三個大陣,前排正忙著堆鹿角、擺拒馬,晃得人眼暈。對,麵是河東三萬騎,可不敢掉以輕心。汴州的三千騎軍都在中軍陣後,與對麵晉軍的滾滾鐵流形成鮮明的對比。
晉軍麵南隔著數裏展開,數萬人隻能看到天邊的一條黑線,但是磅礴的氣勢卻逼麵而來。三千騎對三萬騎,實力相差過於懸殊,這種仗二哥沒打過,忍不住輕輕咋舌,微微搖了搖頭,心下琢磨,萬一擋不住可咋跑路。豈料這麽細小的動作居然就被羅紹威看到了。對這黑廝,羅少帥是恨之入骨,立刻開口挑事道“李將軍有甚不妥麽?”
這廝非要叫個“李將軍”,居心叵測啊!二哥隻當他在放屁,根本不理。再次被老黑無視,羅少帥胸中怒焰更熾,看看如老僧入定般的東平王,決定再接再厲燒把火。“李將軍深知晉軍虛實,若有破敵之策還不速速獻上,卻是為何?”
黑哥繼續裝聾,卻東平王抬眼詢問道“鄭將軍,方才何故輕歎呐。”好嘛,原來這老小子也看了個細致。
二哥躬身答曰“大王,俺是看軍中馬兵過少,有些不慣。”
“嗬嗬,你盧龍是不缺馬。”朱三哥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地看著老黑的雙眼,道,“可是還看我軍兵少,心存猶疑。”
東平王當麵,鄭哥也不敢胡柴,老老實實回答“是。”
羅紹威腦袋一晃,上來拱火道“大王,這廝亂我軍心,當斬。”
之前在魏博就是這廝生事,不過那是羅家的地盤,咱黑哥也就忍了。這裏可不是。小畜牲一再搞事,二哥還能慣你毛病,墊上半步劈手抽下,隻一掌,就給羅少帥打得倒地不省人事,半邊臉腫成一團。二哥退回原位,躬身向東平王請罪道“大王,某知罪,請責罰。”這態度那是非常端正。
其實,三哥對這羅紹威也沒好感,跟他客氣隻因這是羅六哥的兒子,還有用處罷了。須知老朱打小混跡草莽,過慣了大口吃肉、大碗吃酒的灑脫日子,如今雖然位高,但骨子裏的匪氣其實絲毫未減,隻是掩飾得好些。老黑這說打就打這個性格,倒是很對他不服就幹的理念,若這黑廝窩囊忍讓,反會被三哥小看。
快意恩仇,畢竟是遠去了啊。
朱三哥故作嚴肅地說“知道軍中法度便好,不可再犯。且看兒郎破敵。”
這邊的小插曲絲毫沒有影響葛從周調度。
陣前已草草鋪了鹿角、拒馬,這一攤,那一堆,稀稀拉拉,很讓人懷疑能否阻住甲騎硬闖。不過麽,軍士們鬥誌看著非常昂揚,屠子哥就納悶,你說他們是哪來的自信呢?河東甲騎可不是塞外牧騎。噫?前麵這都站定了,那後排的軍士怎麽仍在忙碌不停,似在地上挖掘什麽,三人一組、五人一夥地瘋狂輸出,看得老黑不明所以。
那是陷馬坑麽?但是誰他媽把陷馬坑挖在自己陣裏的。
二哥也不好亂問,靜靜觀瞧。
伴隨著隆隆鼓聲,對麵晉軍開始緩緩靠近,最終在陣前兩裏外停住。
見對麵汴軍早早結陣,還擺了鹿角、拒馬,李克用忽閃著一隻獨眼,馬鞭虛點,不屑道“朱溫這廝是要以步破騎麽?”話音一出,邊上眾將皆發出傲慢的嘲笑。在畿輔,河東軍才殺得關中諸藩鎮滿地找牙,甭管你騎兵來步兵來,一體打包送走。以步破騎?就問你朱老三憑啥。
晉王緩緩又道,“諸公,何人為我掠陣呐?”
自信歸自信,打法不能走樣。麵對結陣的步兵,先要派出騎兵掠陣,試探敵情,動搖敵人軍心,這是騎兵收拾步兵的常規套路。直接亂打猛衝,斷不可取。最近甚為得寵的李落落主動請戰道“父王,且看孩兒破敵。”
李克用道“我兒不急。”轉頭對李存賢道“賢兒,你去掠陣,清除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