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正的序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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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鄭將軍再次來訪,兀裏海滿心歡喜。
是真歡喜。
之前經鄭將軍撮合,給劉二公子賣了三百多匹馬,其中自己部裏出了一百,又聯絡周邊幾個小部落湊得二百多,這些過手的畜牲,每兩匹馬兀部得了五隻羊的好處。此外,鄭將軍還送來上千斤精鹽及各種物品,極大改善了兀部的生存環境。財貨其實不多,一帳大概也就分得一隻羊兩斤鹽,關鍵是影響大呀。兀部頭領能得毅勇都將主的禮物,能直接把人送進懷遠軍做牙兵,能直接將馬匹、牲畜賣給盧龍節度使的二公子,凡此種種,都極大地提升了兀裏海在部中及遠近各部的影響力,短短數月,已有小部落前來歸服,大些的也有人來跟他談合營。
所以,對於鄭守義,兀裏海是真心感謝。
至於從前……住口,不許挑事!
此次兀裏海提前得了準備,籌集駿馬六百餘匹,小劉一一親自驗看,品相果然不錯,而且,有些畜牲看著比上次還高壯許多,湊合湊合,都可以拿來搞具裝甲騎了。二哥也看到有些馬匹比較雄壯,不過他不打算跟小劉搶,主要是他現在不缺,更看不上這些契丹馬。在毅勇都,如今隻拿契丹馬做馱馬,戰馬仍是以青海驄為主,未來,將逐步替換燕南馬場培育的壯馬。豹都的具裝甲騎陸續已經換補了一批,一水兒五尺以上的健馬,又高又壯,威風啊。二哥一直盯著馬場,看看啥時候找李家兄弟說說,也給自己分配一些。
小劉自去驗馬,二哥便與兀裏海進帳敘話。
鄭二身邊的一個女子引起了兀裏海的注意,那不是阿保機家的月裏朵麽?雖然兀裏海與阿保機身份相差巨大,但好歹他是個部落大人,從前阿保機總找他詢問唐人之事,因此去過他的帳篷幾次,見過這個女人。盡管隻見過寥寥數麵,但是,兀裏海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男人,對美女總要印象深刻一些。
倒是不難想象。當時破營,契丹被唐人擄走不少丁口,這等女子被俘然後獻給鄭將軍暖床,完全在老牧民的理解範圍之內。他不知道,其實他老東家的閨女此時也在鄭家為黑哥生兒育女呢。
月裏朵脫下大氅,乖巧地坐在鄭二身側。她臉色紅潤,裏麵穿著唐人的大紅圓領袍,一襲男裝更顯身段姣好。不久前,她給鄭哥生了個大胖小子,當然,前麵這個冬天,老黑家裏誕下的子女不止一個,也是一場豐收。有了兒子,月裏朵踏實不少,感覺生活又有了希望。同時她也清楚,自己的天就是身邊這個黑廝,所以此次她自告奮勇陪出來,工作態度十分端正。
敏銳地意識到兀裏海認出了自己,其實月裏朵也早就認出此人,但兩人都刻意規避了對方視線,避免惹來麻煩。
鄭二哥很享受這種環境,高高在上做老爺,誰不喜歡。兀裏海窮盡一切無法達到的,他隻需輕飄飄幾句話便能辦成,嘖嘖。遠了不說,早幾個月兀部就膨脹了一百多帳,這次他沒有細點,但看著又有變化,再這麽搞搞,很快就能趕上別都魯了。這正是鄭哥所樂見,哪能讓赤烈部一家做大呢。
胡兒們最好一邊齊,爺爺才好拉一幫打一幫,誰冒頭就削誰,不能有哪一部做大。草原仇殺,想找個借口太容易了,沒有借口就創造借口嘛。草原平衡手,大唐從開國就這套,玩得溜熟,都不用教,全是刻在骨子裏的技能點。當然,也有玩脫的時候,比如後突厥,又比如回鶻汗國,都沒少給大唐添堵。但那是大唐這個運動員加裁判自己不好好玩,不是玩法有問題。
現殺的羔羊迅速擺好,窈窕的姑娘紛紛出場。
要說這幫胡兒學得真快。上次來還盡是些歪瓜裂棗的粗婦,年紀不大,但是醜啊,這次帶月裏朵來,二哥也是為了不用受苦。誰想這才幾天就換人了。國色天香說不上,至少相貌明顯上了檔次,好歹能看得過眼。有那麽一兩個,比如麵前倒酒的這個,還很符合唐兒對窈窕女子大長腿的喜好。
你說說,這幫貨哪來通天的本事,黑爺要尋個過眼的娘們費了牛勁,人家轉眼弄來一批伺候人。
還有天理麽!
端起酒盞與兀裏海共飲一碗。柳燒是鄭老爺自己帶來,就兀部眼下的生活水平,讓人家請柳燒就有點耍流氓,馬奶酒嘛則是坑害自己,幹脆自帶酒水上門。兀部人口有膨脹,不過生活水平也隻比半年前好得有限,牛羊總體不多,沒有什麽餘財鋪張浪費。當然,兀裏海已是竭盡所能辦招待了。鄭二不沾他便宜,當然鹽是不能再送了,讓小屠子將十匹絹和一把刀抱給兀裏海作禮物,這樣,老牧民請得舒心,爺爺吃得開心。
客套幾句,二哥道“李承嗣收了你部幾人?”兀裏海老臉微紅,道“六人。”二哥道“嗯。那還成。他那是收斥候, 並非甚人都要。不過賞賜亦多。”兀裏海表示認可。他先後送過去幾批參加海選,隻挑了六人。確實賞賜多,一歲打底是糧賜十二石、衣賜七匹絹,當然,這個糧賜裏有二石糧改成了羊三頭,若是羊羔就算六隻。此外,斥候還有加賜的九隻羊、四石鹽、三匹絹、一千錢,待遇是隊正的水平。
問題也是有的。麵對數百帳的部落,人去的少,所得財貨仍是杯水車薪,人去多了,把部中尖子都挑走,他兀裏海還怎麽混。老牧民後麵就墨跡著沒再送人過去參加選秀,可是倒過頭來去義從軍,一來員額已經滿了據說,再來仍覺太虧,第三麽,找別都魯亦不好開牙。
有點小苦惱。
李承嗣這搞法確實夠狠,但二哥一點不覺著過分,在這山北,老子才是主人。不管這牧民糾結,鄭將軍道“那我問你,部中尚能拉出多少騎?”當然,作為主人,也得為小弟們謀些福利。
兀裏海決定實話實說,道“出五百騎不難,但能戰者不足一百。”
鄭二聞言,從懷裏拿出料包灑在羊腿上,咬了一口感覺味淡,從盤中捏了些細鹽加上,嚐罷,隨手遞給月裏朵,道“營州缺人。農人、牧人、工匠,女子,皆不足,嗯,亦缺奴隸。按一人換十匹絹或三石鹽,你地頭熟,凡有不順服者,明白麽?人不夠,可張羅些部落同做。”
為搞人,李老三是徹底打開了思路,放棄了底線。既然順興行能去南邊販人,豹騎軍能進草原擄掠,為何不能鼓動這些部落一起為革命添磚加瓦呢。既能鍛煉隊伍、增進感情,還能發展生產、共同富裕,消除安全隱患。
一舉多得,多好。
兀裏海一聽,著啊。
除了平地鬆林到潢水這片,遠些的部落消息閉塞,都很不順服嘛。打唐軍打不過,削這些家夥還擺不平嗎?還有東邊的渤海國,人多,怕不有上百萬,關鍵是隊伍爛啊。他曾隨阿保機打過,從前迭剌部就常在女真人身上切肉,如今有唐軍支持,爺爺怎麽幹不成?
據說東邊、南邊有不少寨子,是否也能下手呢?
……
晉陽。
乾寧三年底到四年夏,是李克用的至暗時刻。因錢糧不足,其間他甚至不得不親自帶隊又走了一趟魏博,割回許多麥子,否則東昭義三州的駐軍都很難維持。當然,想要爭取一下魏博的心思也有,隻是他這個爭取方法,魏博人民不大買賬罷了。其他方向就隻能忍,少部主力還能五日一操,大部分十日一操可能都懸,反正晉王不敢問,別人也不敢提,大夥兒眼睛一閉,熬唄。
乾寧四年夏,晉陽喜提豐收,李鴉兒頓覺腰杆子硬了,與宮妃都能多戰幾合。比如,張氏那裏就總去。這本是李匡籌的老婆,據說就為了她,李家兄弟鬧不和,後來匡籌逃跑,這女人要分娩沒跑了,就被劉仁恭拿下送過來。哎呀,那會兒剛剛出月子呢,玩得花。他媽的,被劉窟頭這老狗麻痹了。
不過張氏確實美,最近又生了娃,獨眼龍特別喜歡蹂躪她。
夏糧入倉,立刻,挑兵挑將操練起來。不用問,隊伍懈怠成什麽樣子獨眼龍心裏明鏡似的,直接拉去開幹肯定得顯眼。沒關係,都是老武夫,錢糧跟上,操練抓緊,很快就能恢複。嗯,應該是很快就能恢複。之前返回草原的健兒們也要召回,正趕上秋高馬肥好出動,完美。
三萬大軍陸續從各地匯聚至晉陽,然後漸次北上。雲中、蔚州的兵馬直接到靈丘、安邊一帶集結。那裏有三條路可走。數萬大軍還要翻山,不可能旦夕就到,如何避過幽州探子的耳目實現戰役突然性,是獨眼一條龍最近認真考慮的問題。
沒了帶路黨,這個盧龍不好打啊。
老軍頭們圍在一起研究出兵路線,前麵這段沒甚好說,都在靈丘附近集結,要研究的是走軍都陘、飛狐陘還是蒲陰陘。蓋寓指著盧龍與成德、魏博交界之處,道“幽州之外,盧龍以瀛、莫最富,鎮中錢帛半倚於此。軍都陘之半有懷戎軍阻礙,南口有軍都關,關溝三十裏易守難攻,隻需一智將引三千兵,則我軍難矣。或走飛狐、或走蒲陰,出山即可抄掠二州,補充軍資。幽州來信,劉窟頭齊集精騎一萬,以單可及為將,欲阻我軍於山穀之內。嗬嗬,或可先遣一軍入蒲陰陘,其餘各軍則稍緩一二日走飛狐陘。嘿,看他堵哪條路。”
“蓋公高見。”李嗣源道,“阻我南路則北路直撲薊城,阻我北路,則南路抄掠瀛、莫。這廝隻一萬騎,累死他。”李嗣源是沙陀同胞,十二三歲就跟李國昌造反,但一直是個底層將校。去年李存信路過魏博援二朱他也去了,當時李存信屯兵莘縣,讓他領數百騎探道,他就領兵去探道,還在任城與梁軍小遇,力戰得勝。開開心心回來報捷,誰想夜裏就被魏博給偷了。為掩護大軍撤退,李嗣源親自殿後,阻退了魏博追兵,為此,所部得幹爹賜名橫衝都,他也總算在爸爸麵前冒頭,如今人稱李橫衝。
這種軍議,李嗣源是頭次參加,心態比較積極。
晉王的新寵這麽給麵,蓋寓向他微微頷首。
李克用未置可否,對張承業道“繼元,營州有回信麽?”
張承業欠身道“未曾有信。”
李克用當真使人聯絡大李,想讓這個幹兒子與媯州聯係,讓開大路。在李鴉兒心裏,對盧龍兵其實印象深刻,早年就是李可舉領盧龍兵,把他父子趕到塞北吃好了幾年砂子。後來跟李匡威打,也是互有勝敗,若非李匡籌搞亂,又冒出個劉窟頭帶路,他還真沒想過能拿下盧龍。聽說劉仁恭軍中不少都是李匡威的老兵,雖隻三萬人,但畢竟是人家主場,自己這五萬人未必有優勢。所以,李克用就想重走長征路,讓營州的幹兒子做一回帶路黨。
這回李鴉兒反正想好了,事成後兩家把盧龍一分,各取所需。哪怕幹兒子出筆好處費給他,盧龍都給存文我兒也行啊。
盧龍難治,獨眼一條龍如今也未必就願意趟這渾水。
蓋寓很是無語。也不想想現在媯州是誰,那是高家子侄好吧,高思繼兄弟怎麽死的?殺父之仇啊!李正德的臉有那麽大麽?感覺最近晉王心境變了,竟會動這種歪心思,若在從前,那就是幹,就是大力出奇跡。
再說,信使才走了幾天,此時到沒到柳城都不知道。
老蓋心裏有本賬。當初晉王氣歸氣,但並不想殺李存孝,是他們合起來愣把人給弄死了。從那時起,晉王就變了。後來在幽州頂著也沒讓他如意,去年在魏博折了新收的兒子李落落,好像又給大哥刺激到了,這一年就神神叨叨不大正常。可是論起來,至少李存孝這事很難說個對錯,扯旗造反敗還能繼續當將軍,那不亂了套嘛。
嘿,有什麽辦法?晉王就是這樣的漢子!
這年餘蓋寓盡量順著李哥,說整肅軍紀就整肅軍紀,許多部下被斬都捏鼻子認了,隻要不鬧得太狠,他還幫著安撫眾將。一則這確實對河東有益,但更主要還是不想跟晉王頂牛。不過如今大軍出動在即,可不能再由著大王胡扯蛋了,蓋寓籌措說辭,勸道“大王。據探,劉守文親帥五千燕兵堵了軍都關,便是高家讓路也過不去啊。”
李克用一拍額頭道“哦,我忘了。”晉王一時陷入沉默,不知在思索什麽,眾將也都不敢出聲。待片刻,晉王道“各部勇士如何?”蓋寓知道這關算是過了,忙道“大同來信,已到七千餘騎,餘者正在趕來,半月內可集二萬騎。”
從前想打那打哪,南邊還在打昭義,分出偏師二三萬就把赫連鐸辦了,何等從容。如今東拚西湊搞個五萬人都辛苦,晉王就覺得意興闌珊。看著人不少,真正能打的有多少?變化似乎來得突然,細想卻早有征兆,啊……不想了不想了。感覺腦仁很疼的晉王非常感激地看了身邊默默無言的張承業,暗道,若非這老宦官頂著壓力整頓軍紀搞生產,今年還不知道怎麽過呢。
軍士們一日隻給兩頓飯,沒錢還要約束軍紀,其中艱險不問可知。
中官裏頭有人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