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時代的開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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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史十三見對麵是鄭二,樂樂嗬嗬帶著一百騎泅水過河。來到麵前,當著俘虜的麵,兩軍大將相擁而樂,被俘汴兵的眼睛摔了一地,這他媽跟誰說理去。
“二郎怎麽在此?”史十三看老黑身後一將眼熟,那是張存敬吧?驚得十三郎雙目圓張,“可是張公當麵?”不是說被放走了麽?目光在張存敬與鄭守義臉上來回輪轉,得,定被這黑廝陰了。
好狠的心呐,追了二百裏。
鄭守義一看就知道又誤會了,也懶得解釋。反正抓也抓了,愛誰誰去。十三郎還能為了這麽個老貨跟自己翻臉麽。
張存敬卻是臊得滿臉通紅。想他也是汴軍大將,一向以智勇雙全著稱,追隨東平王東征西討,打敗多少頑敵,李魔雲李罕之那個吃人魔也是他的手下敗將,誰料想在魏博這個陰溝裏翻了船,落得這個下場,顏麵何存呐。以袖掩麵道“正是區區。慚愧,慚愧。”
邊上小屠子不幹了,怒道“被俺耶耶捉了,你慚愧個甚。”好懸沒有一鞭子抽他。
“是是。”
“十三叔。”
“你小子也在。”史十三對這小黑很有好感,隨手從懷中摸出個金餅子丟他,小屠子喜滋滋接了,哪管你這是哪裏來的。
鄭二道“咳。劉窟頭非來打魏博,俺勸不住。這不來看看麽。”
“哈哈。”史十三大笑,“鬼扯,”手指在兩人之間來回指了數回,道,“誰還不知道誰呀。李大郎上去了吧?”鄭哥憨笑道“嗬嗬。嗯,如今是李頭坐鎮了。哎,打魏博是劉窟頭所為,不是爺爺。我早曉得你去了長河都沒動你,待風聲過去,還是一家人嘛。”
這廝如此厚顏無恥!“你倒是來試試麽。”這把出來,史懷仙順風仗打得順手,氣焰也相當高漲,道,“怎麽,不是說你放了張將軍走麽。”十三郎還是有點好奇,忍不住要問。鄭守義遂將情況說了,至於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老黑的事情。末了鄭重其事道“你跟李公說明,煩勞給東平王帶個話,看看怎樣跟俺換一下。都鄉裏鄉親地,能幫幫一把嘛。”
“一定一定。”史十三聽說,忙把頭點,提醒道,“不過李思安還在北邊,萬一撞上,隻怕不妥吧。”鄭二道“這廝離得遠,前麵不是去長河了麽,這會兒不定在哪裏。老子馬多。放心,咱此次人多,李大在後頭等著他呢,難說這會兒已經兵敗,嘿嘿。這傻鳥泥菩薩過江,怕他個球。”
史十三見縫插針,刺探軍情“你來了多少人?”公是公,私是私嘛。“五萬。”老鄭扯起瞎話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胡扯。”史懷仙一個偏旁部首都不信他的,“有五萬還不早打進來了,藏頭露尾算個甚。”鄭將軍一頓腦袋亂晃,怕不把腦仁兒都搖散黃了。“有五萬也不打進來。跟你說都是劉窟頭鬧。”
看這黑廝口風甚嚴,史十三就再不多問,與他又敘了離情,就回去稟報。
如此一片其樂融融,瞧得張存敬目瞪口呆,心說,俺們這是來幹嘛了?
那邊李公佺聽說,心下甚喜。才說不能報答東平王的深情厚誼,後麵這換俘之事,可不就能賣個好麽。至於李思安那個蠢貨,誰管他的死活。
……
李大郎也不知劉家父子是怎麽聊的,劉守光在劉仁恭的營裏待了一夜,次日回來,講已經說妥,由劉守文帶領所部跟他們一起行動。隻因許多軍士確無戰心,約有千餘須要留在滄州。劉守光自己也得留兵在此。於是眾人商議,劉家老大帶五千人,老二帶三千人,一共八千。
此前已經收到鄭三的稟報,知道前麵隻有李思安一部七千人,兩萬多打七千,沒有懸念,隻是要想想怎樣少死人罷了。李崇文懶得去猜老劉家有甚計較,反正劉仁恭大敗喪師十萬的消息,他已差人回幽州大肆宣傳,老鄭跟張存敬的戰鬥也被誇大十倍,說是營州軍大破汴兵雲雲。
其實,這事兒現在看倒確有其事了,隻是情況跟人們想象的有些不同。
算算時日,弟弟也差不多該到幽州了,定能辦得妥妥貼貼。
對這個弟弟,李大郎非常放心。
嗯,是非常放心!
二萬餘騎遂離滄州,分三路進軍。左路軍是小劉的三千騎,中路軍是大劉五千騎,右路軍是大李的萬餘騎。當晚抵達東光,前方斥候來報,李思安沒有繼續往滄州這邊過來,二十五日,就已離了長河向東南去了。那邊,是德州的州治安德方向,看來李思安還沒瘋,這是打算繞一圈就回博州去吧?
按李崇文的想法,若果真能將李思安部禮送出境也不錯。劉大帥敗了,自己穩住了局麵,所有目的都已經達到,並且是遠超預期的順利,他不想再冒險了。須知,決心南下的時候,他是如何心懷忐忑。畢竟本錢少,手下這些兵馬都是他的糧種子,死傷一個都心疼。
但是劉守文卻有不同意見,堅持要打一下。
李崇文道“劉兄,此次我軍損失慘重,要緊是囤積糧草,抓緊招募軍士。與李思安這廝糾纏,豈不本末倒置。”看看這兄弟倆,他決定把話攤開,“我不知劉帥作何想,我有一言,正好與二位說知。劉兄,我將義昌允給二郎,對你確實不公,但你我當知,此乃形勢所然。許多事,亦非你我能從心所欲。”
“嗬嗬。你當我是欲積功與二郎相爭麽?那你也太小看我劉守文了。”劉大郎一副君子坦蕩蕩的灑脫,轉頭看了眼弟弟,竟是滿目溫情,似有千言萬語,倒讓劉守光下意識回避開了他的目光。“父帥本就有意將義昌留給二郎,隻是陰差陽錯,有此變故。至於盧龍,如你所說,願賭服輸。父帥執意打魏博,我即不能勸阻,又不能為父分憂,今日壞事,有甚好說。
要打他李思安一下,非為其他,實是我對內黃之事耿耿於懷。此亦不瞞你。這些日來,我苦思破敵之策,有些所得,欲在他身上試刀。此次南征,犯了太多錯,我想最後……請李兄成全。”
劉守文這樣說,李大反有些不好拒絕。武夫,都是爭強好勝的。或者反過來說,無爭強好勝之心,怎可算得武夫。想了想,道“你且說說要怎麽打?”但要是劉守文胡來,他也不能拿自己的弟兄冒險。
劉守文語氣平靜地說道“內黃之敗,根子就錯了。就敗在不該在那方寸間,以騎軍與步軍陣戰。汴兵本稱堅銳,我便當避開正麵,多方騷擾,使其疲憊,最後乘虛而入。自然,彼時因汴兵靠近魏州,實不能如此,但亦可以步軍站住陣腳,穩紮穩打。李思安此時千裏行軍,孤懸在外,卻正當其時。先拖疲他,我看你那上萬胡騎,當精於此道。”
這麽說倒是不錯。李大郎心想,劉守文要打,就讓他去打打吧。這麽多人幹李思安,還有自己在旁看著,不至於再出岔子了。算是全他個心願吧。本來李大郎是想跟劉守文多說兩句,但是話到嘴邊咽回去了。畢竟是人劉家的家事,自己多做置喙,隻怕適得其反。看看劉守光,拍拍劉大的肩膀,道“也罷。明日折向安德。一日行軍百餘裏,盡早趕到,莫走了這廝,今夜好好休息。”
……
三月二十九日。
安陵。
自打劫了張存敬部這幾千人,因汴兵都是腿兒著,鄭哥就再也無法來去如風,隻能每日行軍數十裏下營。沿途居然又搜檢了部分藏匿的逃兵,隊伍也就越走越多。當然多也不是很多。因為知道前麵還有李思安的七千兵,鄭哥一點不敢托大,辛苦大寨主跑得夠遠。他已跟眾將打好招呼,一旦有險,立刻上馬走人,隻將張存敬和幾個將領帶走,其餘俘虜、敗兵自求多福吧。
就這麽一路北行。
快到長河時,斥候回報,城中未見汴兵蹤影,查探汴兵去向,似是向東南去了。鄭哥都不敢在長河停留,小心翼翼地越過,連夜行軍往安陵疾走,就怕跟李思安碰上。若能將這幾千人帶回,他還是不想半途而廢。
張存敬跟著老黑走了一路,他積極配合安撫部眾,鄭守義也沒為難他,隻要不作死,在軍中還算自由,隻是讓小黑帶人看緊了他。長河這邊張存敬沒來過,看這黑廝連夜跑路,小心翼翼的模樣,夜裏行軍他不敢擾亂,待到天明,才來找鄭哥詢問“鄭將軍,我軍這是往何處去,有險情麽?”
鄭將軍估摸行程,道“前麵將到安陵。莫想李思安了,這廝數日前已離開長河,往安德方向去了。那邊向南便是博州,料想這廝要從那邊回去,與你不是一路。嘿嘿。”
對李思安,張存敬早沒了幻想,他現在是想著自己別遭了災,亂軍之中,別是老黑沒下毒手,卻死在自己人手裏,那才是沒處喊冤。將到安陵,那距離清池就不遠了。“鄭將軍,嗯嗯,恕我直言。我軍人也不多,劉帥走脫時,尚有騎軍數千,想那清池等處亦有守軍。前方情況不明,隻怕不好貿然過去吧。”
老黑一聽,嗬嗬樂道“你倒是個明白人。”
張存敬苦笑道“劉窟頭南下魏博,你等乘機取幽州,劉大帥豈能甘心。我這數千兄弟隨我多年,能保全,還是想要保全呀。”亂世之中,有兵才有活路,這些弟兄,可有不少都是他張存敬的心腹,折了,真沒地找補。
鄭哥就喜歡這種愛兵的將領,道“張將軍,不如你在盧龍吧。這些弟兄也別回去了,就在這邊安家。錢糧、女子,李頭定不吝惜。”這話也非虛言,這幫子汴兵看看都是強軍,比劉窟頭的那些殘兵敗將強多了。你看人汴兵,做俘虜都做得井井有條,你再看這幫敗兵,一個個臉上就差寫一個喪字了,這他他媽回去也用不了啊。種地?恐怕種地都懸。
老黑其實是有點猶豫,拿這些汴兵去換劉仁恭的敗兵,買賣會不會做虧了。
此言一出,可嚇了張將軍一抖,忙道“鄭將軍,高抬貴手啊。非為其他,我家眷子女都在汴州,這些軍士亦在鎮中有產業家小,便是留下,又如何安心?如何用命?徒費錢糧罷了。”看老鄭默然無語,張存敬感覺這麽扯淡怕也不妥,又道,“嗯。或也有自願留下者。鄭將軍可以問問,若有不願歸還者,聽其自便,我回去混報個陣歿罷了……
他以為老黑是為他的回答不滿,其實鄭哥雙眼是盯著遠處奔回的斥候。
“怎樣?”鄭守義丟開張存敬,忙問。
“劉帥殘軍於二十四日已至清池。據探,李帥與劉帥城外相會,之後合兵一處,離城去了。我軍俱隨李帥,劉守文、劉守光亦領兵離城,此時清池僅劉節度領三千兵駐守。”
鄭將軍問“李帥往哪裏去了?”
“似是往安德方向去了,掃剌已遣人去探。”
鄭二哥算算時日,讓陳新國取出輿圖看了,好半晌,對張存敬撫掌笑曰“張將軍,清池至安德不過二百裏,我軍一日可至。李思安這廝若是慢些,隻怕也走不脫了。走,隨我進安陵,靜候佳音,或許過幾日,便能與李將軍在此相會啦。”
……
勇猛精進的李思安將軍確實是走不脫了。
自與魏兵分開後,他迅速行軍,順利抵達長河。再向北走他也不敢,他是勇將不假,但不是傻子。思索一夜,決定向東南轉進。路程不遠,但事情有點不順。安德畢竟是德州州治,駐兵不少,聽說盧龍軍潰散後,軍民擔心遭到報複,反倒有點眾誌成城的意思,不但不走,反倒抱團守城。尤其聽說魏兵、汴兵在長河作孽不小,更是堅定了守城信心。
於是,李思安到安德,迎接他的是城門緊閉、箭如雨下。
這些州縣兵,出城浪戰當然不行,但是憑借城牆守禦,頗有些能為。李思安稍作嚐試就決定放棄,他隻七千人,是萬萬硬拚不得。當日,汴兵在城下轉悠一圈,主要是在周邊莊堡禍害一遍後,李思安就打算撤退。
但是,二十六日他從安德整軍南歸,出發不久就發現有麻煩了。
昨夜的斥候出去就全無下文,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早上派出的偵騎也都如泥牛入海。一如張存敬出事那日。李思安立刻意識到,定是盧龍兵到了,緊忙下令列陣。成陣許久,隱約能夠看到周邊有人影晃動,但就是沒人來打。他派出斥候去查探,走得近,隻能看到遠方塵土飛揚,卻根本瞧不清敵蹤。走遠?那就回不來了。隻有千餘騎兵的李思安,哪敢這麽糟蹋。
坐以待斃絕不能夠,他開始嚐試列陣而歸。
汴兵以步兵為主不假,但是汴將也都精通騎戰,知道怎樣發揮優勢。尤其汴兵精銳,抱團行走,燕騎再驍勇,他也無用。昨夜他是東臨馬頰河紮營,此時依靠河流,一邊有靠且不缺水,如果沒有騷擾,慢歸慢,總有走掉的一天。敵人若來騷擾,也隻需三麵對敵,不,跟一麵對敵也差不多,免了許多手尾。
說什麽背水列陣是兵家大忌?這話要看怎麽說。其實,說到底也就是無知文人瞎扯淡,他們哪裏懂得用兵之法。
果然,如此一來,隱藏的敵騎開始漸漸出現。隻是當他看清來敵,李思安頓覺頭皮發麻。這是二千?這得有二萬騎吧!
這把玩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