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幸福的煩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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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好你個李三郎,在這兒等著爺爺呢。
    鄭老板當然知道別人肯定能應。節度使,這是武夫的終極理想,哪怕是個屬鎮也值啊。何況,其實,李老三這要求也不算過分,哪怕讓他出錢買下這些兵馬軍資都不算黑他。比如鐵甲,那是有錢就買得來麽。
    到這兒鄭二哥算是明白李老三的險惡用心了,看看大李子一臉無辜,心說,這哥倆是合起夥搞我呀。頓時想起在營州李家哥倆對付大劉、二劉的場麵來,十分後悔沒把兄弟、兒子都帶進來,也沒個幫手。但好像用處不大。實在找不出道理,老黑幹脆也不裝了,往地一躺。哼哼,想讓我知難而退,絕不可能。但讓我答應把毅勇軍拆了也絕必不成。
    “哼。總之不成。大不了俺就躺這裏不走了。”
    為了實惠,要什麽臉啊。
    這黑廝居然撒潑耍橫,有點出乎意料,頭次見呢。李三看著大哥把眼連眨,意思差不多該老大你上了。李大郎眯眼看看老黑,見這廝閉目躺著,眼仁兒骨碌碌地亂轉,笑道“三郎,如今非比從前,鄭郎確有難處……
    不等大哥把話說完,李三道“這樣,我說兩套方案。”
    老鄭也不睜眼,打定主意不合適就耍賴。
    “一。照國朝舊例,義武每歲留存所得七成,三成歸盧龍。義武至少養牙兵一萬備征戰,平日養兵之費自擔,出征所需糧械損耗由幽州負擔。毅勇軍轉為義武牙軍,所攜軍資、馬匹等折半價由義武出錢買下。軍士在營州所分田土,由義武在易、定劃出等額田土補給幽州,或將營州田土退還,在易、定另行安置,但是標準不能降低。”
    鄭哥默算,近萬軍馬,按一馬二三十匹絹也得近二三十萬匹絹。四千多套甲,哪怕按二十貫一套,這得八萬貫,按現價折糧得二十五六萬石。價格不離譜,但是爺爺人窮誌短啊。“還有呢?”以他對李老三的了解,重點應該是後麵這個。
    就聽李三郎幽幽道“義武、盧龍錢糧收支由盧龍統籌……
    也不等李老三把話說完了,鄭老板一骨碌坐起,定定地看著李三道“前麵要兵要錢都是幌子吧。”
    麵對鄭守義的詰問,李崇武毫不回避,雙目炯炯看回來,道“大兄允你義武節度使時我不在場,否則我一定反對。”
    “信不過我?”
    “不。”李三郎道,“有句話說得好,打仗就是打錢糧。這數月來,鄭郎恐怕有所體會了吧。”
    昧下這個良心鄭守義還做不到,微微點頭。
    “這裏隻有咱們三人,話說得直些,二郎莫怪。”李老三這次也不等他答應,從懷裏摸出一個冊子,翻看了兩眼,放在幾上點了點,道“盧龍九州,加上歸服之胡兒、義昌難民,在籍區區三十餘萬戶,將將二百餘萬口。義武在冊十五萬戶,近百萬口,兩鎮相加,不過四十餘萬戶,三百餘萬人口。你知道晉王、東平王有多少人口麽?”
    二哥搖頭表示不知。
    看這老黑已經被成功帶偏了思路,李老三如數家珍道“李鴉兒初至河東時全鎮五十餘萬戶,約三百萬口,如今估計還剩一半,算二十五萬戶吧,百餘萬口。東平王治轄下宣武、宣義、天平、護國,泰寧、佑國等等諸鎮,至少一百萬戶,口不下六百萬。這還沒算其他幾個屬鎮。”
    鄭守義道“河東這麽點人麽?”
    “哼。十年前,晉王全取昭義,平滅赫連鐸,氣吞山河,今歲竟欲與東平王乞和,你當晉王是轉了性麽?是打不動了。”李三道,“力聚則強,力分則弱。道理很簡單。分鍋吃飯,損耗必多。我不是反對你做義武節度使,誠如大兄所說,要與諸君共富貴。將來若有幸並了別鎮,秦郎、張郎等亦要安排。我是反對這麽稀裏糊塗。就這麽幾個人幾條槍,你算一本賬,我算一本賬,那還打個屁,幹脆降了全忠拉到。”
    鄭大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說到這個問題了。投降朱全忠顯然不行,這廝的信用非常拉跨。晉王曾與他並肩作戰,差點被一把火點了。頂不住秦宗權,朱瑄、朱瑾兄弟出手救他,現在朱瑄已死,朱瑾在楊行密處寄人籬下。李罕之以澤、潞投效三哥,明知他病重,非要移鎮,走半路人就沒了。
    看鄭守義默然無語,李崇武又道“我再問你,義武官倉現有錢糧幾何?”
    “這……有數十萬石糧吧。”真是一點底氣都沒有。
    李老三道“安喜抄得一百萬石糧有餘,定州其餘各縣錢糧多為亂兵亂民私分,幾無所得。易州抄得四十餘萬石糧,十餘萬匹絹,十二萬貫錢。你陸續運了七十萬石糧來。毅勇軍、射日軍、鐵槍都吃了約二十萬石,你給毅勇軍發賞賜三萬多石,州中官吏俸祿發了十餘萬石。這賬是你定期報來幽州,自己都心裏沒數吧……
    “不必說了。”鄭二哥抬手打斷了李三郎道,“不錯,管民非我所長。但怎樣養兵,今日需說明白,不能讓我吃虧。”李家兄弟就是拿錢糧說事,跟自己談條件的,這麽片刻鄭老板都想通了,那麽多弟兄們都看著呢,他哥倆漫天要價,老子就落地還錢,一點不要客氣。
    李三郎上身前傾,道“易、定各養州、縣兵二千,隻管守城、捕盜維護治安。毅勇軍為牙軍,擴編至八千,騎兵三千,步兵五千,配雜兵二百,僅負責野戰,不管治安。輔軍三千,人我來安排。”
    “八千兵?太少了。”
    “兵貴精,不貴多。八千戰兵還要怎樣。要麽咱倆換換位置,你來搞錢,我去帶兵。”李三也黑了臉,寸步不讓。
    鄭哥繼續叫價“劉三你得給我還回來。”
    劉棟用著挺順手,李崇武有點舍不得,但權衡利弊,道“可。”
    感覺這倆聊得差不多,李大帥就打岔道“如此說定,後麵你倆商量著辦。”拉了老鄭起身,道,“數月不見,走走走,去吃酒。”
    ……
    三日後,鄭守義領著劉三離了幽州南歸。
    “這義武鎮行軍司馬就你了。後麵李三要薦個判官過來管倉曹,你將這廝給老子盯緊。李三郎不是善茬子,錢糧大事,馬虎不得。這些年你跟著那廝,當學當看都明了吧。”路上,鄭守義就開始給劉三安排工作。
    劉老三在順興行幹得不錯,順風順水的,突然說要他交接工作去義武,劉三哥都有點懵。因李三郎要去塞北,劉棟就跟著李大回幽州,本說要在幽州給他派活,豈料突然變卦。“放心。”劉三老板角色轉化很快,態度非常端正。但老鄭總覺著哪裏不對勁,看這廝半晌,忽道“你小子,不會已反水了吧。”
    嚇得劉三猛抖,帶著哭腔道“哥。俺赤子之心,天地昭昭啊。莫要栽人嘛。”再說,是你把俺拽過來的好吧,還是親戚呢!
    “哼。四郎呢?”
    劉三左右瞧瞧,攀在老鄭耳邊輕聲道“四郎在汴州。”
    “在……
    老黑話沒出口,就被劉三捂了口鼻,道“噓!”
    鄭守義壓著聲音道“刺探軍情?”
    劉三道“細處俺不曉得,也不問。我揣測是在那邊開了個甚買賣。”
    老鄭眼神更怪了“軍中早有傳聞,說李老三弄了個甚名堂搞細作,神神秘秘地。照這麽說,劉四都去了,這裏頭能沒有你?”劉三尷尬笑笑,含糊道“俺在順興行,隻管行走各地,順道將所見所聞定期寫信給他。凡我所聞所見,什麽家長裏短、買賣行情皆要。別事也無。”
    “哼。”鄭守義蔑了這廝一眼,將劉三晾著,再不說話。
    邊上大寨主看看他兩個住口,湊來將劉三擠到一邊,道“頭兒。咱這就將財權交出去了?”鄭守義與李老三談妥,義武的錢糧由幽州統管,老馬匪憋了幾日,在城裏不好說話,此時搖頭晃腦道,“有財才有兵。咱將財權讓李三去搞那個啥統籌,他說了算,那這義武究竟屬誰啊?”
    “你懂個屁。”鄭守義大義凜然地道,“這義武本是盧龍屬鎮,當然是李頭說了算。俺隻是不想將毅勇軍拆了。隻要隊伍不散,誰管錢有差麽?哼,義武如此逼旮,你還真想在此紮根呐。”瞥眼劉三,本欲再敲打這廝兩句,又忍住了。
    王寨主眯眼想想,仿佛明白了此中關竅,勾著大拇指,豁然開朗道“哥哥這是欲擒故縱,高,實在高啊。”
    鄭守義不理他吹捧,雙腿一夾馬腹,去也。
    ……
    一行卻沒有就回定州,而是奔瀛州來了。
    路上鄭二與大寨主說說笑笑,又跟弟弟、兒子閑扯,隻將劉三晾在一旁。劉老三幾次想找鄭老板匯報工作,都被無情推開。眼看河間已在眼前,劉三哥又靠來問道“哥啊,咱這是作甚?”
    鄭守義笑而不語,打頭進了傷兵營。
    遠遠就看郭屠子、王有良等人在門口,顯然已經接到報信,在此等候。
    “阿郎,如何?”
    對鄭守義幽州一行,眾人都很關心。這是大事,與每人的利益都息息相關。自從年初傳出風聲,說要將毅勇軍一分為二,眾將士就很不淡定。亂世中,有兵才有一切,這是個樸素的道理。毅勇軍就是這些武夫的根,若拆掉一半,不論後麵補充多少人,他們都不會再有十年時間,也未必有機會再重來一遍。
    人,很多時候是無可替代的。
    大概結果眾人已經聽說,但是人人心裏都有疑惑,想要一探究竟。鄭守義故作神秘地賣個關子,反問道“這裏怎樣?”
    郭哥已經四十出頭。這個年紀,在千年之後還能自稱一枝花四處浪,但在亂世,作為一個風裏來雨裏去的武夫,歲月,則已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痕跡。郭靖道“各都各營之人都已離去,傷愈者歸建,殘障者先回幽州再做安排。裏頭隻剩那三百多汴兵,有百餘殘障,有二百出頭傷愈,皆在此處。”
    鄭守義在他肩上輕輕拍兩下,推門入院。
    一群漢子正在曬太陽打屁,見這黑廝領著夥軍將進來,都有些緊張,紛紛注目。鄭守義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一漢身上。這廝隻穿了條兜襠,精赤了半身躺在一塊門板上,臉上蓋塊頭巾遮陽,睡得正香。最醒目的是他胸前一道疤,足有尺餘,似是橫切了一刀,傷口縫合的痕跡密密麻麻,似條千足蜈蚣,甚是駭人。此外,肩、腿、臂膊還有四五處刀痕比較顯眼,至於滿身箭瘡更是不勝枚舉。
    看老鄭向這漢子靠近,院中眾人自發地圍到周圍。似乎是感受到環境變化,那漢一把扯下頭巾,眼前就映入個老黑,小山一樣遮了日光。忙起身一禮,道“鄭將軍。”
    “是我。”鄭守義繞這廝轉了一圈,傷口都在前麵,暗暗點頭,道,“那日,我說你若不死,讓你來我麾下,今日我來問問。”
    麾下?這漢眼睛一亮,看看老黑,道“將軍立麾旗了?”
    麾旗,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用的。
    鄭守義沒有答他,而是問道“賞賜到手了麽?”
    那漢躬身道“是。”
    “可有人克扣?”
    “不曾。”
    “好。”鄭守義道,“蔡海江,我隻問你一遍,是否來我麾下。”
    這廝正是蔡海江。當初在陣前挨了一槊,因有甲擋了,槊鋒在胸前割了條口子,後被幾個弟兄護在身下,在死人堆裏撿了條命。這廝真是命大,前麵人踩馬踏的,多少人都成肉泥,他居然有命。後來大寨主到處翻檢,碰巧將他扒拉出來。本來老馬匪也要送他一刀,豈料這廝劈手將老王的刀給奪了,若非老黑在側,險些完成反殺。
    這廝眼看老王對他要下殺手,高罵老黑言而無信不當人子。鄭將軍對這能奪了老王刀的悍匪有些好感,一問之下,才知這廝原來是自己人,就讓人將他抬回救治。鄭將軍對汴兵悍勇感觸頗深,說若他不死,就讓來毅勇軍聽用。此次去幽州前,特地讓人過來看著,別被人搶走了。
    蔡海江與一眾汴軍弟兄互相望望,道“俺這些弟兄你也要麽?”
    鄭守義毫不遲疑道“這三百多人俺全要了。健全者到軍中來,傷殘者,留些幫老子練兵,其餘亦有差事交辦。入我軍中,便是袍澤兄弟。那些陣亡者,亦報上來,一人撫恤二十匹絹,絕不短少。”說到這裏,鄭守義想起什麽,又轉著看了兩遍,道,“你家是住封丘麽?有兩個兄弟在家。”說得蔡海江以為見鬼,都沒敢搭話。“哈哈哈哈。想起來了,那次我去汴州,路過封丘時到過你家。巧,真是巧了。”鄭守義撫掌笑道,“如今定州歸我節製。你若有意,可想法將你家人都接來。兒郎有家眷欲來者,我遣人去辦,總要讓弟兄沒有後顧之憂。”
    眾汴兵都望著蔡海江,等他拿主意。河南這地方,從巢亂開始,殺了幾十年,能活下來的都是好勇鬥狠之輩,哪有本分良民,尤其他們這些吃慣了刀口飯的,再說回去種地可太難了。盧龍軍到目前為止還算誠實守信,這漢也不矯情,向老鄭叉手道“請鄭帥收留。”有他帶頭,一眾汴兵皆拜曰,“請鄭帥收留。”
    嗯,總算給老牛找個對手。媽的毅勇軍四千二百人,三千步軍都是這廝一手帶起來的,人稱小都頭,這可不是啥好事。對牛犇,對他老鄭,對毅勇軍都不好。眼看步軍還要擴編二千,無論如何不能再讓這廝都帶。老牛帶二千,小周、小王帶一千,讓眼前這廝帶二千,五千人正好。
    路上老黑都想好了。以此汴兵為骨幹,補個千多人重頭操練。老兵基本不動,為了維持老軍的戰鬥力嘛,牛犇這廝也說不出話來。但是騎兵是個問題,頭疼。回身看看有點不知所措的劉三,二哥道,“劉三,搞些酒肉來,今夜大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