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戰成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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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定州至鎮州,區區百多裏,並不遙遠。盧龍軍十一月三日出發,兵分兩路,,齊頭並進。四日,左路主力毅勇軍、懷遠軍、保定軍、義從軍等,拿下了兩州交界處的新市鎮,渡過磁水,五日破九門,兵臨真定城下。右路射日軍、盧龍軍等先破行唐,再破靈壽,抄掠兩縣後,亦於十一月五日抵達真定會師。
數萬大軍屯於城下,八千義從軍則由向導帶領,四出擄掠。
“諸公,這可如何是好啊。”大教主又被人從寢殿裏提出來,苦著臉求計,眼睛卻落在張澤身上。雖然當初跟東平王是周式去談的,可主意是張澤所出。本已談妥條件朱全忠都要走了,這廝蹦出來獻言獻策,說什麽河東勁敵,晉王量小,一旦來攻,東平王遠水不解近渴。又說什麽彼幽、滄易破,不如勸東平王乘勝取之,如此,河北各鎮俱為一家,守望相助,足拒河東。
結果呢?朱大帥打盧龍沒打動,收拾完義武走人了,現在怕是已進關中了吧?如今可好,守望相助沒看到,倒是盧龍都打到家裏來了。出手真狠啊,破了三個縣不說,還把牧監搶了兩處,拉走上萬匹軍馬。深、冀那邊也不消停,義昌劉守光這狗賊也來插一刀,據說領了數千騎在東邊寇掠鄉裏,非常凶殘呐。
王大帥今天特意跑城頭看了一眼,烏泱泱這軍容可不比去年汴兵差呀。
張判官喪眉耷眼地頭都不敢抬,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道理是沒錯嘛,獨眼龍打過來,朱三哥就靠得住?河朔三鎮本為一體,若都認了宣武做大哥,就是一家人嘛,不論是對付河東,甚至抱團應付宣武,這都順理成章。那誰想宣武兵打幽州沒打動呢。劉仁恭才在魏博栽了那麽大個跟頭,葛從周又在義昌那邊狠打了一把,怎麽看,都沒覺著李可汗能頂得住啊。
那去年汴兵打成德,也是很勇的呀,都把王大帥嚇尿了。
周式也垂個頭,雖然心裏屁事沒有,但樣子還要做做足,不要隨便拉仇恨,更不要此時招禍上身。對張澤這廝,他是恨得牙癢,朱三哥那裏是好去處麽?他提著腦袋談好了退兵,這狗才上嘴皮一碰下嘴唇,得,爺爺又得跑。合著這老豬狗自己躲在城裏不怕殺頭,耶耶的命就不是命麽?
李弘規與梁公儒互望一眼,對這個局麵也很無語。李弘規道“哼。什麽阿貓阿狗都敢來咱頭上屙屎麽。盧龍軍既然來了,那便做一場,讓那廝曉得厲害。”與這幾個文士不同,李弘規還是有些血氣的,上次向朱全忠低頭他就不願意,鎮州,他朱三打得下來麽?這些漢兒談來談去,賠錢不算,還把他老李的兒子談到汴州作人質去了,想起這事李將軍就鬼火直冒。
梁公儒也在旁幫腔“劉仁恭才賠了數萬精銳,盧龍就來撒野麽。”別擔心,老梁的兒子如今也在汴州留學呢。被李克用、朱全忠踩兩腳也就算了,盧龍什麽身份,敢來挑事。梁將軍打定了主意,若這漢兒敢說出賠錢請和之類的言語,現場就剁了他。一隻黑手就在刀柄撫摸,隻等哪個不開眼的出頭。
大教主很猶豫,事情有點突然。城中湊一湊隻三萬兵,人數沒甚優勢。等各處兵馬匯集還得許多數日,他在城頭看得分明,盧龍馬可不少,若把人都調來,這幫殺才卻去四處劫掠可怎麽。當年李克用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奶奶的,盧龍啥時候也學起了。對,這個李可汗在河東幹過。
張澤那蠢貨這次是靠不住了,周式也在裝死狗,大教主很是糾心沒人分憂。身後的愛卿似是感到主上為難,就想挺身而出為爸爸分憂,剛要開口,瞥見梁公儒這老匹夫的刀已經抽出一半,駭得腚眼子猛抖,脖子一縮退回去了。
對此,王教主絲毫不怪,還拉著他手輕撫了愛卿兩回,道“李公,梁公,我觀燕兵勢大……
王大帥就準備親自做做思想工作,若給點錢能走,就給點錢吧。
李弘規哪能等他說完,憋著勁兒道“主公,大公子尚在汴州。”就差沒吼出來我老李的兒還在朱三那呢。
看邊上梁公儒的一張老臉也極其難看,“啊!”大教主一拍腦門兒,似是才想起這碼事來。對,自己女人不少但是子嗣單薄,一共就倆,老大王昭祚在汴州做人質,老二奶毛還沒長全呢。直接給錢肯定交代不過去,大教主把案一拍,道“李公,諸軍俱委於公……此言一出,李弘規麵色暫緩,覺著這位總算沒有糊塗透頂。就聽王大帥搖頭晃腦道“且與燕兵做下一場再談,對東平王也算有個交代。李公,此仗務必要打出威風來,莫使盧龍軍小覷了……
忠心耿耿的老將李弘規都不知自己是怎樣出來的,後麵腦瓜子全是金星亂冒,感覺這麽下去,成德要完啊。看看老兄弟梁公儒也是一臉頹喪,勉為其難道“今日之局,還望梁公助我。”
“我觀燕兵器械不足,未必會來攻城。然其馬多,不可坐視抄掠鎮中。盡發城中精壯上城,可用三萬兵,先做一場再說。”攤上這麽個主公,梁公儒也很無奈。還好,自去年汴兵去後,成德主力集結未散,此時不至完全抓瞎。
王處直的遭遇,誰都不想重蹈覆轍。
從前嘛,大夥打歸打,鬧歸鬧,多少還有些底線。若不是鎮內兵亂,就算打敗了,也不至於破家滅種。甚至於各鎮大帥鬥爭失敗了,也能去長安領份閑差安度餘生。那會兒各鎮都小心防著朝廷,如今朝廷不行了,各鎮一個個都放飛了自我。成德真不想折騰,可是,咳!王處直這事兒,太他媽嚇人了。
不過,在對待盧龍的態度上,梁公儒倒沒有李弘規這麽堅決。其實他覺得王教主是對的,做一場給朱三交代就成了,成德與盧龍沒必要打生打死。再說,去年是成德挑唆汴軍打瀛州,人家來討個公道,也有道理。
李弘規對這老夥計知之甚深,看表情就猜他在想什麽。其實李弘規想要跟盧龍死戰麽?誰不想左右逢源,誰不知道關起門過日子舒服,問題是,今日不是往昔啦。東平王是好糊弄的麽?咳。多說無益,且打完眼前這場再說吧。
……
十一月八日。
都是好漢子,都想速戰速決,都不願拖泥帶水。
真定東北的田野中,盧龍、成德數萬大軍拉開架勢準備火並。
成德軍三萬人麵向東北列陣,一萬步軍當中,騎軍分列左右,帥旗立在中軍。
盧龍軍麵向西南。中軍是毅勇軍、射日軍及親軍營總計步騎一萬五千有餘,左軍是懷遠軍與盧龍軍總計一萬二千人,右軍是義從軍與保定軍萬騎。後軍,還有五千輔軍壯聲勢。總計四萬餘人,聲勢頗為浩大。
今天,燕兵搭了個將台,李崇文高坐其上,一身金甲光耀生輝。鄭大帥在自己軍中指揮,端坐馬背,頭頂一杆大旗迎風微動。劉三哥雙手揣在胸前,湊趣道“鄭帥,記得當年我軍跟著河東軍打過來,成德好歹還拉出四五萬兵,如今這都到城下了,才來三萬兵。真是江河日下呐。若不敲下數百萬財貨,不能罷兵。”
成德的騎兵倒是不孬,兩邊遊騎正在往來廝殺,鄭二將甲放在地上坐著,抽出磨刀石條在槊刃上細細打磨。鄭老板聞言,看了這位仁兄一眼,算是回應,對鄭老三道“去,讓牛犇、周富貴和蔡海江過來。”借著此次練兵,鄭大帥拆分了步軍,牛犇二千算一軍,周福貴一千人算一都,蔡大二千算一軍。
如今大小也是個節度使了,辦些事情著實比從前便宜許多。
趁著還沒開打,鄭大帥要給這哥仨交代兩句。騎軍這塊他心裏有底,哪怕是新轉過來的胡騎,本身底子就好,跟著大軍打了這幾年,說實話,比許多幽燕漢兒都好用。最不放心就是步軍這塊。
“蔡海江,讓你那四營做前軍,可能頂住?”今次中軍是毅勇軍的五千人挑大梁,在河間就是射日軍在前拚命,何況義武的節度使都落在他老黑手裏,怎能不多為大李子擔待一些。毅勇軍的五千步軍,蔡海江二千人是一個橫陣,牛犇與周福貴三千人是一陣。
蔡海江這二千人裏,有二百多汴兵骨幹,其餘都是義武兵,這讓老黑多少有些擔憂。蔡大聞言,惡狠狠瞪了眼牛犇,道“隻要袍澤不在背後捅刀,哼,我但有一口氣,一個成德兵也別想過來。”
“你!”
牛犇怒瞪牛眼,被鄭哥止住,道“牛犇,皆是一家人,平時怎樣俺不管,上了陣不許再鬧。”蔡大治軍還是很有一手,二千人搞得有模有樣,之前有次操演,這廝帶著新兵將老牛衝得七零八落,落了牛犇老大麵子。老鄭就是借這個風拆了步軍,你老牛都頂不住蔡大,怎樣做人大哥。非常合理麽。後來兩邊找茬打過一架,梁子就此結下。
從前老黑手下玩步軍的就是他老牛,如今多了個蔡海江,怎能不讓他心生警惕。對於牛犇來說,這個蔡海江可比周兒、王兒麻煩。那兩個夥計也就是深得老黑信任,可是要說能為?反正牛犇沒覺出有啥天賦。可是這個蔡海江不同,帶兵有兩下子,跟他老牛在身位上也很相似。
不是好人呐!
其實他的軍陣在蔡海江的邊上,並不是前後陣的關係,但蔡海江這麽說話,牛犇就很鬱悶,本想爭辯兩句,看看老黑,又覺著沒那必要,遂向鄭大帥唱了個“喏”。揮揮手,鄭守義讓他們各自回去備戰,給小周遞個眼色,周富貴會意,左手推著老牛,右手拉著蔡大,哄著二人去了。
又將親家盧涵叫來。老盧這個騷包,還沒開打就已披掛整齊了。這廝最近給鐵甲新換了套紅漆的牛皮做底包邊,頭盔也飾了虎頭。那就真的是顆老虎頭啊,後來感覺頂在頭上實在太沉,就隻留了虎皮罩著。哦,還配了個鬼臉護麵,花裏胡哨的,哎呀,弄得非常囂張。
這晃蕩晃蕩地過來,狗日的也不嫌累麽。
“成德步軍不足為慮,勝敗還在騎軍上。”拍拍親家公的肩膀,鄭二用心鼓動,“成德這幫崽子有些能為,千萬保重。”盧八苦等上場機會多少年,知道今天必有血戰,將頭盔摘下抱在懷裏,向鄭守義微微一鞠躬,表示絕不有辱使命,看我老盧表演,退步去了。
毅勇軍騎兵現有四部,原有的三都一千二百騎仍在,王義、盧涵、張順舉管著,新來的一千八百騎多為胡兒,暫由二哥親自統帥。本來王義還說讓老鄭多帶點人鎮場子,但二哥隻讓鄭三、小屠子領著一夥十騎陪伴。對自己的威名,屠子哥很有信心。一戰破烏隗,二戰燒牙帳,據說都被編成了變文在塞北傳唱了,若非太不方便,匹馬單槍也不怕鎮不住這幫子胡兒。
看老鄭淡定地擦拭武器,一千八百騎靜靜陪伴在側,各自忙碌伺候馬匹,整頓裝具,偶爾望向二哥的眼神無不流露著深深地敬畏。
義從軍或數百或千人一陣,與成德軍已往來攻殺數合,大家都是玩騎射,裝具水平亦相去不多,你追我趕,往來馳騁。要說騎術表演,雙方都很精彩,但就是戰果有限。小屠子夠著高想要看清形勢,老鄭看也不看,隻豎耳聽了一陣,便歎道“成德這幫殺才,越發不成器了。”
憑著身高,小屠子站在馬鞍上,也能勉強看到遠方的煙塵陣陣,聽老爹如此評價,跳下來問道“耶耶,此話怎講?”
“成德向以騎軍見長,今日雙方兵力相當,若有取勝之心,直接二萬騎撲上來大家做一場也便是了。我軍遠來,帶了這些輔軍、夫子,陣前務要謹慎,一個不慎損失太大。彼輩可是在自家院裏,身後有堅城,放開了打唄。還試探,試探個屁。”屠子哥將擦好的剛刀入鞘,抓起地上的鐵鎧,讓兒子幫著穿上,招呼道,“跟緊老子,一陣坡敵。”
剛剛披好甲,傳騎便跑來傳達軍令,讓毅勇軍的甲騎做好準備,跟隨大帥破陣。稍待,將以六百具裝甲騎開路,攻擊成德軍的右翼,也就是往左邊打。從前麵的遊鬥來看,對麵將無必勝之念,士無必死之心。
傳騎就是李洵,如今他已被李大叫回身邊,據說即將下放到盧龍軍,從夥長重頭開幹,原來前麵這些曆練屁都不算。小屠子與小夥伴揮手作別,提穩了腰帶,來在老爹跟前,道“耶耶安坐,且看兒與三叔破敵。”屠子哥拍拍兒子肩膀,道“傻小子,隨阿耶破敵。”老子不帶隊打兩場,這幾千兵怎麽帶得穩呐。
打到此時,李弘規也覺沉悶,正在琢磨是否全軍壓上跟盧龍拚了,就見對麵兩杆將旗在動,忙舉起馬鞭道“這是?”邊上一將手搭涼棚了望,也頗覺疑惑道“似是盧龍、義武兩鎮帥旗在動。”這是什麽路子?節度使帶頭衝鋒麽?這才哪跟哪啊。左右瞅瞅,那將對前麵觀戰的一將,問道“張副將,那可是兩位節度使帥旗在動?”
被問的正是張文禮,這廝在成德任副將領著二三百騎,今天跟在李弘規身邊聽用。問話的是李弘規的心腹,行軍司馬李靄,張文禮道“正是。義武鄭守義身長七尺,騎將出身,在盧龍軍中甚有威名。李可汗在劉窟頭帳下時便是軍中驍將,亦喜突騎破陣。”自打上次錯過良機,張文禮用功惡補盧龍軍情,對主要參賽選手都已爛熟於胸,“李公。擒賊擒王。此二賊如此囂張,機不可失!”
李靄聽了亦深以為然道“李公。我聞張副將驍勇,此功便給了他吧。”心中卻在感慨,河朔三鎮也就盧龍的節帥生活清苦、工作努力,與士卒共寒暑同甘苦都是家常便飯。元和時,宰相張弘靖走馬盧龍任節度使,這廝世家文人出身,坐著肩輿進城,就引得盧龍軍民大嘩,高低瞧他不上,後來果被驅逐。想想自家大帥,真是一言難盡。也就是在成德,若在幽州,估計墳頭草都一丈高了。
李弘規亦頷首曰“善哉。張副將,你為鋒矢,為我拿下此賊。”又向李靄道,“傳令,取李、鄭二賊首級者,賞錢萬貫,升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