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征河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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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石艾,就是後世山西的平定縣,正在井陘之中。
    李弘規聞言,怒道“鄭帥欺人太甚。”
    鄭老二都到石艾了,這分明就是先斬後奏,造成事實逼他就範啊,一點沒把成德放在眼裏嘛。
    其實李弘規惱怒的還有一點,那就是義武數千軍馬過境,鎮中居然一無所覺。若非使者來說,他到現在都不知鄭老二已經帶兵過境了。
    說鄭守義有本事插翅飛過去那絕不可能。以這黑廝的習慣,五千人至少得有上萬匹馬。有這幫畜牲走過,光糞尿就能哩哩啦啦揮灑一路,香飄數裏。而鎮州愣就沒有收到風聲,豈能不懼?
    王教主此時關心的,卻隻是鄭守義跑河東到底幹嘛去。至於瞧不起瞧得起咱,又或者鎮州是否會被人偷襲,王教主根本沒顧上想。
    看麵相,王教主就感覺這個使者也擠不出話來,又不能對這廝動手段,幹脆揮揮手讓人將那中官領走。
    王鎔問左右道“哎,這廝去晉陽何為?”
    老將梁公儒道“據聞遼王引軍在代北,嘶,這兩家莫不是要打起來?”
    盧龍軍在代北,這事在鎮州也有傳播,隻因天遠地遠,也沒人見到,王鎔他們聽了也覺著有些捕風捉影。再說,就算是真的,離成德也遠。
    盧龍、河東也不是頭一天打。天下藩鎮之間,今天打,明天和,稀鬆平常。
    可是,將這消息跟鄭守義的來書聯係起來,就由不得在座眾人不深思了。
    事情其實是明擺著的,河東換帥,李可汗肯定想摻一腳。這個不用想,需要費神的,是其中對成德有何影響,又或者成德可以從中撈得什麽好處。
    這些年,盧龍從成德可沒少敲竹杠呐!
    周至道“大王,需將此事稟明天子。”
    “嗯?”天子,哪個天子?王鎔反應了一下才回過味兒,這不就說得是咱們晃哥麽,“對,對對。得稟明天子。”回身就對石希蒙道,“速遣使者去汴京,與天子分說。”
    石中官一刻不耽誤,著手就辦。
    等那中官出去安排,李弘規道“如此,隻怕不妥吧。”
    趙王殿下眨巴眼睛疑惑,道“怎麽不妥?豈能不給天子報信。”
    “非也非也。”李弘規連忙解釋,道,“我是說,隻報信不夠吧。”
    趙王疑惑道“啊?李公之意……
    李弘規左手下切,恨恨道“不如出兵,或擊其後路,或擊易定。”
    老李心說,兒子還在東京留學呢,不得好好表現一把,怎麽接兒子回來。
    何況,上次盧龍兵在鎮州城下讓他丟了大醜,李弘規也尋思得找回場子啊。
    “哎!”王教主也有點意動,他兒子也在汴梁未歸。可是又很猶豫,畢竟對上盧龍,成德總是吃虧,猶豫道,“遼兵凶殘,奈何?”
    李弘規道“速遣人去查探,先拿下土門關再說。”
    王教主雖然玩鬧,但是腦水不缺,聞言想了片刻,便充分領會了這位老將的心意,撫掌笑曰“妙,妙!若這黑廝在河東順利,我就說是幫他看著後路。若這廝敗了,嘿嘿。”王大帥小拳頭一揮,道,“如此,可進可退。李公高見。”
    李弘規聞說,臉色一點不好,爺爺的意思分明是先拿了土門關再說。若這黑廝隻帶五千人,幹脆就在背後捅他一刀。若義武兵多,那就堵住關口,派兵去義武鎮狠殺,說不能就把定州拿下了。
    哪怕定州拿不下,也收些利市。
    哼哼,聽說後路被斷,這黑廝難保不會軍心大亂,還打個屁,說不定直接就散攤子了。
    罷了罷了。
    李弘規感覺跟自家大帥計較這多純粹是自尋煩惱,爺爺隻管領兵過去,怎麽打,全在自己。
    王鎔樂了片刻,又有點慫。道“需多少兵?定州軍不會過來鬧事吧?”
    要說也不怪咱王教主心虛,畢竟老吃盧龍的虧。更準確地講,近年來成德兵自己就沒打過一場像樣的仗,不論是對梁軍,還是對遼軍。而且李弘規拚刀子的手藝也就那樣,王教主還記得上次的窘況呢。
    他奶奶地,人家還沒衝到麵前自己就跑散了。
    如今的成德就這麽個德行,你讓王教主怎麽放心。
    這把要是再玩脫了,又得賠多少錢。
    想到這裏,王大帥弱弱地說了一句“要不,等等再看?”
    李弘規非常無語,目光向梁公儒去瞧。
    這老小子也惦記還在東京留學的兒子,梁公儒想一想,土門關那地方易守難攻,多派點人,應該不至於守不住。不至於吧?遂道“可發兵五千守土門關。”實在是那關城也就不大,放不下太多兵,不然,他就想說派個一萬人了。補了一句,“多攜糧草可也。”
    李弘規聞言,就知這廝膽慫了,又拿眼角去看邊上的王德明。
    王德明其實就是張文禮張將軍。這兩年入他了王鎔法眼,拜得大帥做幹爹,改名王德明。
    早前這廝是李匡籌的兵,在昌平一戰降了劉仁恭。那陣子老劉缺人,這廝積極進步,漸漸混出了一點名堂。劉守文取義昌,他隨征立了點功勞。當時劉家父子有點膨脹,義昌新附,老劉又惦記打魏博,就把長子叫回幽州研究工作。
    你想義昌也是老河朔的底子,劉守文不在,一般降兵降將能不搞事?
    清池城裏有些義昌老兵果然就想鼓噪作亂。要說張文禮是跟著劉守文過來的,跟這幫丘八本不是一路,但是張將軍不是凡人呐,感覺是個機會,居然異想天開就跟這幫殺才搞勾連。
    造反是個高風險的活,義昌老兵很懂,也都願意這廝挑頭背鍋。人家想得很清楚,張文禮是個外來戶,事成了,也得靠本地人抬舉,什麽好處敢不給?敗了麽,嗬嗬,將他往前一推頂缸,弟兄們繼續當兵吃糧,皆大歡喜。
    叵耐劉守文有些幹將,這邊剛開始鬧,火還沒燒大就被一盆水澆滅了。
    張文禮這廝隻好跑到成德躲災,如此苦熬多年,總算冒出點頭。王德明將軍深知自己根基淺薄,哪怕拜了爸爸,也得抱緊李弘規等老將的大腿。見李弘規看他,便抖擻精神道“義武區區萬餘牙兵,若鄭賊領兵人多,則鎮中空虛。
    若領兵人少,則自身危殆。
    彼兵勢已分,不若發兵二……
    感覺李弘規仍不滿意,又改口試探“三……
    見李弘規總算微微點頭,王德明便道“出兵三萬,一萬斷鄭賊後路,二萬伺機而動。或擊鄭賊之尾,或擊易定。鄭賊離鎮,軍中無主,彼主力又被堵在山中,嘿嘿,擊東擊西,全在我軍。”
    李弘規很滿意這廝的表現,捋須而笑。
    主位的王教主卻似乎麵帶愁容。
    王德明見了,腦筋轉一轉,又道“父王。不戰則已,戰則需獅子搏兔。何況,方今風雲變幻,河東換帥牽動南北西東,我鎮亦須早做打算。若當真遼王取了河東,與我是禍非福啊。”
    王鎔想想也有道理,便對李弘規道“如此,發兵三萬。”又覺很不踏實,改口道,“聚兵三萬,不,四萬。二萬去土門關看看,二萬留在鎮州,萬一義武兵來鬧,也好有個應對。”說完還是虛,道,“幽州兵不會過來助拳麽?”
    李弘規道“李可汗在代北,幽州能留多少兵?來鎮州,不怕天子北伐麽。”
    “對對對,這廝還得防著聖人。”哎呀,看看天色不早,大教主感覺身心疲累,還得留著體能夜裏征戰。石希蒙早已回來,給這中官遞個眼神,得了石中官會意,王鎔道“此事俱委李公啦。”說罷起身,與石中官手拉手去了。
    真他媽辣眼睛。
    ……
    張繼恩真沒騙人,鄭大帥此時此刻就在石艾城下。
    石艾,往東百十裏有個承天軍城。安史之亂後,朝廷為了防備山東藩鎮,在此建立軍城,與土門關相鄰,甚至可以認為就是一體的防禦設施。李克用也曾屯軍承天軍,當然,這都是老黃曆了。
    梁軍幾次通過井陘打晉陽,石艾當其要衝,免不得被反複摩擦。
    毅勇軍來到時,城頭倒是有些守軍,可惜都很羸弱。
    這就輪到牛將軍出場了。
    本來老郭帶人就能爬上城頭把事辦了,但牛犇反複請戰,得到這個機會。
    就這麽低低矮矮的一道土牆,還多有破損,城樓歪塌,牛將軍親自穿了甲,帶領三百勇士登城。
    石艾小城,一鼓而下。
    鄭守義看老牛興奮地在城頭蹦蹦跳跳,然後開了城門,屁顛顛跑過來表功,樂道“老牛這是憋壞了。”
    李崇武道“二郎,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你呀,得改改。”
    鄭守義不解道“改什麽?”
    李老三道“別總看不起步軍。你也是老將了,當知步軍有用。你用不慣步軍,那是你水平還要提高。我告訴你,真正的強軍,都是要步騎協同。再說,若騎兵羸弱,那步軍是不好帶。可是似我軍這樣,恰恰能將步軍用到最佳。
    你知道安西軍吧?”
    “曉得。”
    李老三好像突然很有興致,振振有詞道“國朝盛時,在安西、北庭兩鎮,也就四五萬人,可是就靠這四五萬人,偏偏管了東西南北數千裏廣袤疆域。你以為是怎麽做到地?
    誠然,安西軍鐵騎亦不差,但主力確是步軍。你是老行伍,當知馬上不好發力,精銳硬拚,鐵甲步人更占優勢。你看,當初梁軍騎兵羸弱,咱隨便欺負,如今人家騎兵頂上來了,咱就不免縮手縮腳。
    當年安西軍也隻這路子。
    主力是騎馬步軍。朝廷在安西幾處要地多屯馬匹做腳力,一旦有事,換人不換馬,一日可機動數百上千裏。你當曉得,步軍不必保留馬力,隻要跑不死,就能一直跑。馬匹數量相同,其實比騎軍機動更快。
    再說,騎馬步兵隻需馱馬甚至騾子、驢子代步、馱物,很好籌措。蔡州曾有個騾子軍,就是騎馬步兵。梁軍也有不少此類編製。朱三處四戰之地,四麵受敵,他能打開局麵,你以為全靠兩條腿麽?
    毅勇軍有八千精騎足夠,往後啊,對銀槍軍、常捷軍多花點功夫。
    山北這兩年沒大戰,畜生不缺,回頭咱們算算帳,嗯?”
    邊上牛犇就喜歡李老三講話,萬分的中聽,陪著鄭二進城,老牛就在旁不住點頭,道“正是正是。鄭帥,你給我一人配三馬五馬,方圓千裏,指哪打哪。”說著,腆顏道,“要不,再讓俺募些兵呢?”
    鄭守義聽說,心想正好敲小白臉一把,道“嗯,言之有理。三郎,那你看給我多少馬?再募多少兵?”
    對這兩個順杆爬的憨貨,李三郎道“兵額得問大兄,這個我定不了。至於馬匹麽,剛才不是說了,等回去我也得問問。”
    鄭守義也不多糾纏,隨口喊一聲道“速速入城休整。”
    ……
    義武軍終於來了。
    五月二十九日,有石艾逃兵來到,說有敵軍破城。
    李存勖早已等得心浮氣躁,聞說立刻意識到鄭守義要到了。“哈哈哈哈!”這黑廝果然不讓自己失望,來了好,來了好啊。晉王殿下來回踱了數步,謂李嗣源道,“過了石艾,再有數日便到,我軍可做好準備?忻、代那邊如何?”
    李嗣源道“李存審守忻州,王盡可放心。”
    李存勖確實是不放心李存審。
    當初打潞州,怕李可汗從北麵殺下來。但那會兒實在沒轍,隻能賭他來不了,兩眼一閉不看。這次雖然還是怕李可汗從北麵殺下來,畢竟情況有所不同。至少李亞子自以為,可以在一定程度做些預防。
    李可汗從北麵過來,也不能孤軍深入,隻要忻、代在手,他後路隨時可能被斷。李可汗又沒有千裏眼順風耳,根本不可能跟南邊的義武兵相呼應。
    他李可汗敢賭老黑哪天出兵哪天到麽?
    所以,加強忻、代防禦,就可以極大地避免北路遼軍南下。
    李存審是先王義子,一直表現不錯,尤其打潞州破夾寨,他在周德威手下,立功不小。而且派往北邊的主要是漢兵,還得漢將統帶。周德威在這邊陪自己堵義武軍,挑兵挑將,李存勖也就看李存審靠譜些。
    可是這些日來他反複琢磨,忽然感覺不對。
    先王取盧龍時,李存審、薛阿檀、李可汗,這可都是跟著劉仁恭走北路的。後來盧龍是拿下了不假,但緊跟著劉仁恭就反了,李可汗不陰不陽,薛阿檀先被劉窟頭買通扭頭又降了李可汗。
    一個墨缸裏出來的,其他人都翻了車,他李存審難道就很幹淨?
    據李存信所說,有次在城裏跟那黑廝衝突,李存審可也沒站在李存信一邊。
    哪怕是河東軍擾民,但是李存審立場沒有站住,這是不爭的事實。
    李存勖越想越揪心。百密一疏,當初怎麽把這茬忘了。
    李存賢,這不是也降了麽。
    如此榜樣在前,他怎能放心?
    可是派都派了,據說到忻州後,李存審整飭防務用心,工作也算得力,貿然換將,更不可取。
    別自己沒事找出事來。
    思來想去,李存勖感覺隻好熬到這邊打完,待大軍北上,再找個適當的機會解決此事。比如,讓李存審跟自己出征,把他帶在身邊。那廝手下萬餘兵多是新募軍,短短數日,李存審也無甚威望,不難對付。
    隻能將心中憂慮壓下,李存勖高聲道“聚將。”
    大帥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