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征之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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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在第7章,補了一張地圖,供參考。
    然後,好吧並不是見錢眼看,但基於有兄弟這麽打賞,咱打碎牙齒也得再更一章
    ……
    夏州南臨無定河,北有烏水,水源充沛,河渠發達,宜耕宜牧,是塊風水寶地。有唐以來,這裏就是京北重鎮,既是長安的重要屏障,也是大唐經營草原的重要節點。
    自秦漢以來,河南地經營得法,則關中安泰。河南地一旦亂了,或者落於敵手,敵騎居高臨下,隨時能夠威脅長安,乃至洛陽。
    中國在這方麵的教訓慘痛。
    如兩漢內遷胡兒,常以河南地安置之,後來五胡亂華,亦有其因。
    李唐在關中立國,自始便十分在意河南地。常從內地、中原遷徙民戶,充實京北之地。
    作為京北重鎮的夏州,也一直是朝廷經營的重點之一。
    當然,隨著大唐的衰亡,這河南地如今已經是拓跋李家的產業了。
    宋瑤埋怨鄭守義動作慢,那是說他一路為了搶牲口耽誤了行程,未能達到迅雷不及掩耳的效果,讓李仁福有了準備,襲取夏州的奢望落空。但是,講良心話,動作也不慢了。
    至少,大軍到達夏州時,隻有部分人口逃散,大部牲口還在城外閑逛,莊戶裏的糧食,更是來不及搬進城去。
    這個局麵,讓鄭爺攻城是絕計不能,那就放開搞派捐。
    職業武夫的戰鬥力那是非常爆表,拓跋李家不出頭,牧民們哪有反抗之力?
    損失慘重。
    夏州倒是有個外廓城麵積不小,郭屠子趕到時,本有不少牲口被趕入城中。可是鄭大帥可不跟你將客氣,來了就把精銳放在城外遊蕩,敢出城樵采,就一發打殺了,一點情麵不講,擺明了要使絕戶計。
    城裏可不長草,畜生得吃啊。
    要麽餓死,要麽冒險出城。
    出城就被搶,不出城就餓死。
    氣得夏州人民不過了,罵罵咧咧地將城中畜生宰殺一空,這是要魚死網破麽?有那麽幾天,城中日夜傳出畜生們的哀嚎,聽得城外的鄭大帥捶胸頓足,直呼“作孽啊”。
    劉仁恭夢斷魏博的教訓太慘痛,鄭爺不敢在堅城下久留,這次南下,本意就是搶一把就走。
    這麽一路,鄭老板小幾十萬頭牛羊已經到手,差不多了。豈料抓些冒死出城樵夫探問城中情況,獲知城中確實空虛,宋瑤又在一邊蠱惑,竟就說得老黑貪念大起,又不急走了。
    鄭大帥於是差遣輔軍出動,將所得牲畜後送了天德軍一大波,主力就在夏州以北掘壕立營紮了硬寨觀望局麵,看看是否有隙可乘。
    李仁福看城下這般慘樣,自忖打是打不過地。
    去年以來,夏州幾次動亂,自相殘殺,精壯死了滿地,現在也就湊得三二千人。這點人馬,拚死守城還湊合,出門浪戰,哪有這個膽子。
    好在城中存糧不少,又殺了這多牲口,糧肉一時不缺。李仁福便一麵小心防守,一麵派人趕緊往梁朝搬求援兵。他三月上台就遣使拜了碼頭,我家認你梁朝為主,這等緊要關頭,天子你不能不管吧。
    夏州城裏不敢出兵,邊上銀州倒是派出一支軍馬過來,卻被老黑打了個伏擊。
    從銀州過來主要就是沿著無定河穀走,兩邊是山,中間是溝,打伏擊很方便。過程不表,總之是損失近半,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經此一事,定難軍老實了。
    都曉得來了個身高一丈的黑煞神,全都縮在城裏不露頭。
    定難定難,一定遭難呐!
    這般到了七月,就又有人來。
    南邊來一支,東邊來一支,可惜都是來打秋風的。
    先說南邊這支先到,大旗上一個鬥大的“李”字,是邠州李繼徽。
    也就是楊崇本。
    這廝本名楊崇本,拜李茂貞做幹爹改名李繼徽,但這些年一會兒叫李繼徽,一會兒叫楊崇本,叫啥全看大哥是誰。剛剛投降朱三哥的時候就叫楊崇本,如今又改回李繼徽了,這不是得跟著幹爸爸在關中混麽。
    他怎麽來的呢,當然是幹爸爸李茂貞有令。
    關中諸蕃鎮,不是站隊岐王李茂貞,就是站隊梁朝,這夏州就偏偏投靠了汴梁。聽說夏州內亂,李茂貞就很動心,一直想來偷一把,又一直不得空,主要是被劉知俊捶得沒脾氣。
    哎,結果今年峰回路轉,突然朱三的大將劉知俊反了,來投鳳翔。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麽,可把李茂貞樂壞了。
    劉知俊突然造反,派兵堵了潼關,還邀請李茂貞取長安。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岐王立刻就發兵去搶長安,同時讓幹兒子李繼徽看看能否把夏州拿下。
    這事兒李繼徽願意啊。
    他的這個邠、寧,南邊挨著長安肯定不能自己碰,西邊是鳳翔,那是幹爸爸的老巢,隻能向東向北。向東嘛打不過,但是夏州黨項人,趁他病要他命,李繼徽還是有些信心地。
    於是李繼徽一刻也不耽誤,點起六千步騎就奔夏州而來。
    這是南邊一路,東邊一路就更稀奇,竟是薛阿檀。
    “你怎麽來了!”
    發覺東邊又有人來,鄭大帥十分謹慎,結果說是兄弟部隊到了。
    鄭爺都奇了怪,繞路上千裏地,居然在此與薛阿檀會師,真是他鄉遇故知。
    薛阿檀見到鄭守義同樣驚訝無比,道“岐王至書遼王,相約共擊夏州。隻因南邊梁軍調動頻繁,大軍不好輕出,又不便卻了岐王好意。大王便遣我來,好歹走一趟不是。
    唉你不是在振武軍麽?怎麽來此?”
    薛阿檀印象,遼王可沒有給這黑廝下調令啊。
    鄭守義就給他引薦“我給二位介紹。此乃天德軍防禦使宋帥,此乃豹軍都指揮使薛帥,哎,是薛帥還是薛阿帥?”
    薛阿檀不理他胡扯,待他與宋瑤互相拜了。鄭守義便將情況說畢,道是自己本來去天德軍勞軍,聽說夏州有變,應宋帥之邀,來此助戰。奈何城中有備,未能如願,雲雲。
    宋瑤聽說,一肚子苦澀。
    助戰?你他媽就是來牽羊的吧。
    看在老鄭分他一半好處的份上,也就認了。
    擄了畜牲幾十萬,還有人丁,一半可是很肥啊。
    鄭二引了眾人落座,準備把酒言歡。
    便聽小鄭來稟,說是邠寧李繼徽又來了。
    為啥說又呢?因為來過多次了。
    鄭守義不想見他,但是薛阿檀說,都是友軍,還要見見。
    他剛來,正要與李繼徽相會,不成想在此碰上,竟有這般巧法你說。
    哪是巧啊,李繼徽根本就是追著他薛阿檀來地。
    這廝早到了幾天,本來也打著狠搶一把的心思,怎料想居然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不但打草驚蛇夏州城死守難攻,城外也被搶了個稀裏嘩啦。
    下手是真幹淨啊,李繼徽轉了幾圈,愣是沒能擠出一滴油水來。
    這次出征,李繼徽也是打著輕兵急進搞偷襲的主意,隨軍攜糧有限,原計劃是進了夏州城吃大餐。本來他就窮,此次出兵的路費都是砸鍋賣鐵湊的,現在沒了進項,他哪有住宿、餐飲的費用?
    夏州城進不去,城下也被吃空,軍糧告罄,李繼徽隻好厚著臉皮來找老黑講道理,其實就是想從咱黑爺的老虎嘴裏奪食啊。
    為了養活鎮裏的祖宗,咱鄭爺不遠千裏來這邊做回買賣,你李繼徽是個錘子。
    你說是友軍就是友軍了?
    你說李茂貞與遼王相約共討夏州,那就是相約共討夏州了?
    反正老子沒接到遼王的一片紙、一條令。
    總之,想要牛羊牲口?
    做夢。
    李繼徽哪曉得咱鄭爺的威名,討不到好處還敢耍橫,鄭爺直接兩記大耳貼子抽得他懵圈,手下如狼似虎衝上來,三拳兩腳砸翻了一眾入營的邠寧軍,連手下帶李繼徽將軍全都叉起,禮送出營。
    挨了打,不甘心呐。
    李繼徽自己就憋氣,再被底下人一鼓動,李將軍看看雙方兵力對比,大腿一拍,決定玩一把人多勢眾。
    鄭守義並不認得李繼徽,但是他有印象,當年幹爹西征,曾打得關中諸鎮找不著北。最近幾年,聽說梁軍在這邊也是摁著關中藩鎮的脖子羞辱。咱老鄭在山北殺得胡兒胡竄,塞內與梁軍也打得有來有回,最近才一波流推了河東李存勖。
    不論怎麽說,在鄭大帥心裏,關中兵就是魚腩。
    李繼徽挑戰,鄭大帥還真不懼他。
    待望望對麵陣型稀鬆,衣甲破舊,一個個比喝風的花子也強不了太多,老鄭就更放肆了。這麽表達其實有些誇張,至少,比胡兒們還是強了不少,好歹三四成有鐵甲不是,舊是舊了點,那也是鐵皮嘛。
    鄭大帥也有心在宋瑤麵前抖抖威風,都不用宋將軍出手,老黑親領盧八和親軍營,一個突擊就把邠寧軍趕得滿山跑。
    把城頭的李仁福都看傻了。
    他當然知道李繼徽跟他不是一家,但是眼見這廝跟老黑打起來,李仁福都有點懷疑,難道真是救兵來了?若非看城外亂成一團,怕老黑趁亂入城,老小子好懸沒把邠寧軍放進城裏。
    惹不起,打不過。
    打不過,惹不起。
    挨了老黑一頓錘,李繼徽打落牙齒和血吞,勒緊褲腰帶去別處籌糧了。
    反正定難軍又不隻有一個夏州,搶唄。
    鄭守義也沒想跟李繼徽拚命,他走了也就不管,隻是加強戒備。
    今天李繼徽是聽說晉陽方麵的友軍到了,專程來拜望薛帥地。
    順便告狀。
    又聽說薛阿檀在老黑這裏,隻好硬著頭皮過來。
    見了老鄭,李繼徽把臉一偏,麵頰上的兩朵淤青都沒消散。
    看這情況,薛阿檀就感覺不大對勁。待問明了緣由,薛阿檀心裏好笑,這黑廝在豹軍那是有名的手黑,你跟他鬧麽?麵上卻要給李繼徽撐腰,端出西麵行營主將的派頭,讓老鄭好歹給友軍送去一千隻羊算作賠禮。
    既然遼王跟岐王確實有合作,又有薛阿檀的臉麵擺在這裏,鄭守義幹脆大手一揮,給什麽一千,直接給五千。
    “誤會誤會。”鄭守義翻臉比翻書還快,反正打也打了,單挑群毆都不是個,爺爺給你個麵子,你敢不要麽。“李帥,這碗酒鄭某賠禮啦。”
    伸手不打笑臉人呐,人家又陪笑又給羊不是。
    人窮誌短的李繼徽也隻好笑納。
    不然能怎樣?
    幾千人被人幾百人攆得滿山跑,你還說什麽。
    看看場麵終於一團和氣,薛阿檀道“來,正巧人齊了。”其實還多了一個,宋瑤算是個添頭。麵露難色,道“說說夏州。我看了,城高池深,硬打恐怕不成。”先擺明態度,填坑的事堅決不幹。
    李繼徽也是來撿便宜的,爬牆頭的事情照樣不想幹。
    但是,看著夏州無處下嘴,李繼徽心裏又不免難過。
    可你問他怎麽打,也是沒轍。
    他隻做了偷襲的打算,根本就沒準備替代方案。
    “聽……聽我一言。”對李繼徽這個草包,宋瑤是一點幻想沒有,而且,這擺明了是競爭對手不是。然而,對於遼王這邊,宋將軍還是有些幻想的。
    好歹與鄭守義有點感情,四大鐵都快齊了,而且遼王又來二千騎,算上毅勇軍和自己也有五六千精銳。
    嗯,再有李繼徽這五六千人跟著壯壯聲勢,這不就過萬大軍了麽。
    可以搞點事情了。
    宋瑤建言獻策道“據樵……夫所言,城城中隻有三千餘兵,老兵或或不足二千。硬打定然不成,但可可以引蛇出洞啊。”
    對於打夏州,鄭守義始終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大部分虜獲已經後送,有機會舔一口,沒機會就走,在旁靜聽不發言。
    薛阿檀對夏州也有點望而生畏,這麽高的牆頭,愛誰爬誰爬,反正老子不爬。隻是他畢竟領命來了,若能有所斬獲,倒是不拒絕。便道“願聞其詳。”
    “呃。”宋瑤尷尬道,“這這集思廣益麽,某某也沒想好怎麽個引法。”
    鄭守義不屑地吹了口氣,道“我看也不難。”
    薛阿檀與宋瑤異口同聲道“講。”
    “夏、綏、銀、宥、鹽數州,散開了搶。他願出來出來,不出來全他娘地給他搶光,看他明年吃風。”對定難軍的實力,鄭爺有一手資料,自信翻不了車。
    宋瑤聞言很是無語,還沒搶夠麽,這得是有多大的癮。
    窮凶極惡啊。
    宋瑤是對夏州有念想,那也是想要個盡量完整的夏州,按照老黑這麽搞,都殺完了,就算拿下城有什麽用?
    還得老子運糧過來養人麽?
    薛阿檀其實有點心動。
    遼王說了,此來一是給岐王個麵子,一是鬧出點動靜,牽製梁軍的視線。至於怎麽打,全讓他自己看著辦,隻要別把隊伍陷在裏頭就行。
    鄭守義猛搶了一波,他還沒動手呢。弟兄們出來一趟不容易,空手而歸不合適,也不好向黑廝伸手吧,麵皮上多難看。於是薛阿檀果斷拍板,決定采納鄭大帥的合理建議。
    當下劃分了地盤,新來的薛阿檀搶銀州,李繼徽本來已對鹽、宥二州下手,那就請繼續。
    毅勇軍嘛,留守大營。
    鄭將軍明白肥肉不能自己都吃,好處不可一人獨占,表示同意。
    散會。
    兩日後,薛阿檀領著二千騎去派捐,李繼徽繼續在鹽、宥兩州肆虐。
    城頭的李仁福眼見城下的馬匪們來來去去,真是欲哭無淚。如此搞下去,就算城不破,日子也沒法過了。
    好在不數日梁朝使者入城,告以梁軍大舉西進,總算堅定了李仁福的信心。
    反正城下敵軍也不敢攻城,那就熬吧。
    咳,若無梁朝援軍,李仁福真想降了算了。
    ……
    其實,與梁帝相比,李仁福這點煩惱猶如瑩瑩之火,豈可與皓月爭輝。
    原計劃秋收後就能動手打河北了,結果到六月,選定的大帥反了,還把計劃中的南路軍主力拉走大半。
    北征計劃隻能暫停,先摁下西邊這個葫蘆再說。
    若論緊要,關中這地方亂成一鍋粥,其實也對洛陽、汴梁影響不大,至少是遠沒有河北、河東的威脅大。潼關、函穀關一線摁住,就亂不到這邊來。而且關中早已殘破,在財政上對梁帝也沒有太多好處。
    問題是,此風不可長啊。
    不立刻撲滅劉知俊這個反賊,隊伍還怎麽帶?
    遂令楊師厚、劉鄩、康懷貞等領兵西進。
    其間,梁帝又派了劉知俊的侄子劉嗣業來勸降,但劉知俊終不敢回頭,以弟弟劉知浣把守潼關堅決抵抗。
    劉鄩,這位當年王師範的愛將,後來跟著王師範一起投了梁朝。此次奉命西進,所部龍虎軍奮勇爭先,不但一鼓拿下潼關,還擒了守將劉知浣。
    這位劉三哥好不容易脫離樊籠,卻又在潼關兵敗被擒,真是運背。
    潼關失守,同州就在邊上,聽說是楊師厚掛帥,劉知俊知道這廝猛惡,不敢多做停留,棄城西奔鳳翔而走。時長安已被李茂貞占領,楊師厚、康懷貞領兵急進,岐軍沒敢抵抗,直接降了,就此收複長安。
    楊師厚正準備繼續高歌猛進,周德威、符存審卻奉遼王命,兵出汾州,圍攻晉州甚烈。梁帝隻得快馬追回楊師厚,讓其速速回軍,救援晉州,隻留康懷貞在關中站住局麵,劉鄩守住潼關底線。
    康懷貞從陝州帶了不少隊伍過來,但是梁帝清楚,靠這些力量進取不足。隻好讓康將軍抓緊收攏降卒潰兵,先穩住局麵。
    一切,都等等楊師厚解了晉州的麻煩再說。
    這就已到了七、八月間。
    李繼徽正在夏州搶得歡,南邊消息傳到,聽說劉知俊居然沒守住潼關,長安都丟了,可給李將軍嚇得不輕。邠、寧二州就緊貼著長安,李將軍深知幹爹對上梁軍也靠不住,長安丟了,肯定慌慌張張守鳳翔,哪裏顧得上他。
    為求自保,李繼徽厚著臉皮來邀請薛、鄭二人助戰。
    薛阿檀、鄭守義豈肯跑去邠、寧冒險,不出意外地表示不肯。
    李繼徽自家事自家知,也就不再耽擱,告辭回去了。
    鄭守義早就想走,岐軍一撤,立刻也說要走。
    薛阿檀眼見夏州打不進去,周邊已被擄掠一空,再不走就是賠本生意。
    這回不論宋瑤如何苦求,薛阿檀、鄭守義老哥倆一合計,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薛阿檀向東返回河東,鄭守義向北先回天德軍,再折返振武軍。
    鄭大帥的第一次西征,就此結束。
    為何說是第一次呢?
    因為後麵還有第二次,乃至第三次,且待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