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戰柏鄉,預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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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那老吏互換了意見,李君操答曰“約在卯辰之交,李小喜行至此間,為人刺殺。凶手疑似有二人,應在傷人後丟棄凶器、血衣而走。凶手對城中道路熟悉,片刻便無蹤影。”
李老三蹙眉道“有目擊證人麽?”
李君操道“有。”一招手帶上個漢子來,道,“這是對麵店主,早起正要開門,偏巧瞧見。”
李老三道“說說你都看到了什麽?”
那漢一身麻布長袍罩皮衣,向幾位官拱拱手,略顯緊張地說“小民在對麵開糧店。今日除夕,便多睡一會兒,起得遲了。俺正要開門,忽聞街上有人叫嚷。來看,正見此人倒在地上,有兩人疾走出了坊門不見。
原來還有二人,圍這廝瞧了片刻,也走了。”
“四個人?”李崇武跟他確認,“都往哪裏走了?”
“有兩人徑出坊門去了,另二人往那邊跑了。”說著手向北一指。
線索就這麽多,李老三左右瞧看,見圍觀群眾已是裏三層外三層,吃飽飯不嫌事大的匹夫匹婦們正在那指指戳戳。
“哎,李小喜?軍中宿將呢,怎麽就死了。”
“喪心病狂啊,當街刺殺將官!”
“朗朗乾坤,天日昭昭,還有王法麽。”
“太囂張了。”
“賊子敢爾,來幽州撒野。”
亂糟糟一片。
聽說李君操已派人手去李小喜家裏查問行蹤,李三郎便讓李君操趕緊先把人群驅散。又讓老吏用白灰給屍體勾了線,將凶器、血衣和李小喜的屍身一起帶走。最後安排坊正張羅人手保護現場,大隊人馬就地撤了。
李司馬親自督辦,工作效率還是很有保障。
中午時分,便已勾勒了事情的大體輪廓。
昨夜,李小喜與兩名隨從去燕燕樓吃花酒,徹夜未歸。早上就在半路出事,之後兩個隨從回了一趟府裏,取得細軟之後,轉眼也跑個不見蹤影。
不一刻,師空大師就被帶到了李君操的麵前。
師空大師見麵就向李刺史稽手,道“李檀越有日不來,小僧甚是想念呐!”
燕燕樓如今可是城中一景,有錢有閑的李君操亦是樓中常客。但是這禿驢此時提起,李刺史臉就黑了,這不哪壺不開提哪壺麽,將桌一拍,喝道“放肆。我來問你,李小喜昨夜可是在你院裏。”
師空大師大大方方回道“在。”
李君操問“幾時來,幾時走。”
師空道“日暮前來,幾時走麽我卻不知。”
李君操道“做了什麽?”
師空大師下意識就想說是與幾位女施主探討佛法,又感覺這麽講可能要遭殃,便嗯了一聲,唯唯無言,末了,幹脆開始輕聲唱起心經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奶奶地,來燕燕樓還能幹嘛?
李崇武在屏風後頭聽了半天,感覺這兩個貨簡直就是在逗逼,這麽搞,一萬年也弄不明白。
李老三未必在乎李小喜的命,但是他在乎李小喜是怎麽死的。便轉出來讓李君操滾開,李三親自坐了堂,指著師空大師的鼻子罵道“二嘎子,穿個馬甲爺爺就不認識你了,還是鼻孔插蔥你就是頭大象了。”
這個燕燕樓他李三是久仰大名,狗日地和尚開院子,真是豈有此理,無法無天呐。還搞得老和尚跑來官府告狀,掀起好大一場風波。
也是李老三正一向嚴肅打擊宮觀廟產,打擊僧道,所以沒搭理那老和尚,讓這院子開張順利。結果卻傳出風言風語,說什麽這燕燕樓跟節度府有勾連,甚至有人說就是他李老三的產業,真是鬼扯。
實話實說,就這個創意,他李三郎還真玩不來。
師空大師真是有道的高僧,麵對李司馬的斥罵,也不惱,雙掌合十打個躬,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李施主有甚話,直問便是,何必辱人。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於我其實無礙,隻是施主口出惡言,恐怕沾染因果,反而妨害施主……
“呸。”這禿驢居然大大方方地給自己講起佛法,真是膽大包天。李老三都樂出聲了,真他媽能扯,笑罵道,“少廢話。我問你,李小喜常去你那裏麽?”
師空想想道“來過多次。”
李三道“昨晚在你那裏都見了誰?”
師空道“昨夜貧僧修行,此事我需回去問問。”
“不必回去了,人已在此,你這就去問吧。”整個燕燕樓此刻都被連鍋端了,人就在邊上院子裏關著。李崇武一甩手,便有人領了師空出去。
過得片刻回轉,師空道“昨夜他見過張萬進張檀越。”
“張萬進?”李崇武聽著一愣。
他記得其人,在盧龍軍領有一都人馬,是當年從雲州投過來的。
李老三立刻下令道“去,將張萬進給我找來。”心想,這兩個反骨仔湊到一塊,還能有什麽好事?越想越覺著不對勁。同時眼光也在師空身上來回掃視,揣測這賊禿跟他們有何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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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等待的間隙,李三郎帶著疑問翻看了幾卷公文,偏巧看見一段記載,道“二嘎子,前些日子你出城了一段?”
師空老實答道“是。”
“幹嘛去了?”李老三雙目死死盯著師空,要把他的一舉一動全部看透。
要說李三郎從軍二十年,雖然不似別人每每衝殺在前,但從來也不是躲在後頭的膿包,也提過刀子拚過命。
這些年,他地位漸高,早年從軍的經曆卻時刻影響著他,處理軍務民政,從來也是殺伐果斷。但見李老三一手拿筆一手操刀,雙目炯炯地看人,也是很有一派威勢,能在他麵前耍花槍的著實不多。
隻聽師空大師平靜答曰“師律師兄南下求法,我陪他走了一程。”不打誑語的出家人扯起謊話那是個心安理得,臉不紅心不跳,比真的還真。
李老三用力想將這賊禿看透,居然一無所獲,隻好給李君操遞了個眼神。
李刺史那是積年的老官僚,立刻領會了上峰意圖,轉頭派人去查問師律去向。
過得片刻,兩撥人馬先後回來。往憫忠寺查訪的一路回報,確如其言,師律奉大和尚之命南下求法了。往城門查問的一路也回報說,師律離城正與師空一日,兩人還是從一個門一起出去的。
居然是真的。
李崇武知道憫忠寺對這二嘎子恨之入骨,斷不會故意為他遮掩。
正在猶疑之間,往尋張萬進的公人回報,那廝竟已不見了蹤影,查問一下才知是今日跑的。
哎,奇了。
李小喜死了。
張萬進跑了。
什麽情況?張萬進殺了李小喜,然後畏罪潛逃?
李老三的目光立刻從二嘎子身上移開。
為何殺人?有何陰謀?
……
還能什麽情況?嚇跑得唄。
卻說張萬進也是宿醉回來,進門就聽說李小喜被當街刺殺的消息。
不用懷疑,這種勁爆的消息從來傳得瘋快。
李小喜那是名人啊,沒有他,大李能順利進盧龍麽。這點事,在軍中還能是什麽秘密?誰是誰的人,誰當紅,誰背運,殺才們自有一本賬。這麽一個選手突然死了,還是當街被殺,能不轟動麽。
軍士們立刻發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熱烈討論起來。
“李小喜怎麽死了?不會是……一漢話說一半,故作高深狀。
另一漢嗤笑道“會個粑粑。那廝手下一兵也無,弄他幹嘛?”
有一漢突發奇想“莫非這廝欲搞事,露餡了……
別說,這殺才們的才智真不白給,胡說八道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距離真相並不太遠。
盡管他們所說與實情尚有差距,但是言者無心他聽者有意呀。張將軍做賊心虛,聽說李小喜死了,真個是嚇得三魂七魄全都出竅。哪裏還坐得住,趁沒人注意,叫上潘九郎和幾個心腹就跑出了城。
跟著離城數裏,潘九郎還稀裏糊塗,問“哥哥,這是怎麽?”
張萬進沒好氣道“怎麽?走啊。”
潘九郎這夯貨還不明所以,道“走?走哪去?為甚要走?”
張萬進耐心給他解釋“你聾啦還是傻了。李小喜被殺,必要查問,一查就查得查到你我頭上。李老三什麽人物你不曉得?落在他手裏,能有你我兄弟個好,還不走麽。”
對帶頭大哥這個說辭潘九郎不太認同,非常實誠地道“人又不是咱所殺,怕個球。”說著疑惑地看著老張,試探著道“哥,你殺地?”不對呀,這一時來,他們兄弟形影不離,張頭啥時候有這個絕技了?
我把你個蠢貨,誒,張萬進氣苦道“天曉得李小喜是怎麽死地。”心說,李小喜這廝跟咱有甚勾當你忘了麽?回首探望薊城巍峨的城牆,張萬進酸道,“走吧,我等兄弟在這盧龍也沒甚前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潘九郎似乎有點明白過味了,恨恨道“哦,有理。
哎呀走得急,細軟沒拿。”
對這個憨包張哥也是服氣,斥道“要個球細軟,你還敢進城是怎麽。”恨恨道,“怕個錘子。盧龍這般富裕,你我兄弟手裏有刀,隨便滅個堡子,還怕沒錢沒糧沒娘兒麽。”
“哦哦,有理。卻往哪裏去?”話雖如此,潘九郎想想自家財貨,記起城裏的婆娘,還是有些心疼。
張萬進他也心疼啊。怎麽稀裏糊塗李小喜就死了呢?
是意外,還是事情暴露了,還是什麽情況?
張哥他不敢賭呀。
前後看看,張萬進咬牙道“走,去義昌。”
……
柏鄉。
就在開平四年的最後一日,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又有兩支軍隊開到。
一是天雄軍節度使羅周翰所領魏兵二萬餘。
一是南邊開到的左右神捷軍及神威軍共計步騎八千。
王景仁北上時,是龍驤軍與相州軍先來,與邢洺的閻寶會合。如今魏兵與神捷、神威軍到達,北麵行營總算是全員到齊。而且,比原先計劃還多了個神威軍,可見天子對此次北伐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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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平四年是小年,臘月沒有三十日,所以,廿九就是除夕夜。
大過年的,軍士們出征在外,豈能沒有表示。隨行入城的就有賞賜不少,王大帥全數發下,又在城中擺下筵宴,為新隊友接風,與眾將士同賀新春。
雖在前線,這過年還要有些氣氛,除了殺豬宰羊,當值的隊伍之外,也要人人有酒,不過隻給葡萄釀之類,柳燒絕對沒有,還要總量控製,不許喝醉。
將軍們當然待遇更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景仁笑嗬嗬再次端起酒盞,道“諸位。我大梁上應天時,下順民心,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聖天子委我等掌兵北伐,豈可不盡心竭力?
來,滿飲此酒,我等戮力同心,為聖人分憂。
明歲,奏凱還朝。”
羅周翰是羅紹威的次子,如今接了天雄軍節度使。
自天佑三年以後,魏博徹底臣服,羅紹威再無爭勝之心,他的幾個兒子更無雄心搞事。羅周翰態度非常端正,王景仁提酒,他立刻恭恭敬敬一鞠躬,道“王帥所言甚是,明歲奏凱還朝。”
羅周翰之外,新來神捷、神威各軍指揮使也都舉碗相賀,很給麵子的模樣。
但有人捧場,就有人拆台。
便聽李思安不陰不陽道“是該為聖人分憂,隻是我軍數萬人縮在柏鄉,卻不知,這分憂從何說起呐。”
最近,李思安辦了件大事。
梁軍與遼賊隔河對峙,前兩日他閑來無聊,就帶隊跑到北岸轉悠。遼賊自然是難搞,但這不還有成德兵麽,真就被他捉了幾個趙賊舌頭回來。
一番拷打,就被他問明了聯軍虛實。
對麵隻有大約三萬遼賊,二萬趙賊。
一向作風剛猛的李思安就動起了心思。那趙賊頂個蛋用,至於三萬遼賊嘛,再能打,三四萬梁軍壓過去也壓垮他。
此地戰場局促,遼賊騎兵根本無從發揮。
突陣?嘿嘿,爺爺隻怕他不來衝。
李思安盤算著,神捷軍三千人雖然不多,卻都硬紮,骨幹是左右天武軍的老底子,又抽調許多老兵精銳擴充而來。
神威軍五千同樣是梁軍骨幹,作風硬朗。
哪怕其他都是廢物,僅僅龍驤軍、神捷軍、神威軍加上他的相州軍三萬多人,硬剛,也能把對麵拿下。
他對王景仁本來並不服氣,也總明裏暗裏架秧子起哄撩陰腳。可是得知敵軍情況後,李思安的心態就有點變化。相州,乃魏博區區一州,地域局促、財力有限,隻養得萬把兵,怎能與李將軍的雄心相配?
李思安自忖資曆不淺,前麵有跟天子配合默契,若能趁機狠捏賊人一把,北伐建功,回頭就好向天子討個情麵,挪挪地方。
所以,這兩日來李思安幾次向王景仁建議,趁我軍兵力占優,抓緊擊破前敵。
卻被王景仁斷然拒絕。
絕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是以李思安對王景仁就更不恭敬。
王景仁心中將這憨貨罵了幾個來回,麵上卻溫柔道“李帥破敵心切,我甚欣慰。隻是聖人將數萬大軍交在我等手裏,牽一發動全身,豈可不慎之又慎?
諸軍遠來,好歹休整數日,也不能就打。
今日,且為羅帥等接風,戰事明日再議不遲。”
這般態度溫和,與他老王在淮南的果決全然不同。沒辦法,底下這群大爺他老王誰也指揮不動,實在是果決不起來,隻能哄著。
李思安還要借著酒勁兒胡鬧,邊上王彥章得了韓勍眼神,一把拉住,在他耳邊道“有話宴後再說,莫鬧。”
要說這個猛人還要猛人治。李思安自負武勇,但是王鐵槍一杆馬槍在梁軍自稱第一,沒人敢說第二,被他抓了,李將軍也隻好強壓怒氣,悶悶吃酒。
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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