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幽州之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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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周公?
鄭守義有點暈。
什麽天命?
什麽周公?
卻聽秦光弼道“三郎何出此言?二郎所言在理,國賴長君。洵哥兒素無威信,如何擔得重任?三郎襲位,名正言順。”
鄭大帥不明白天命與周公,但是秦光弼這個表態就很明白。這老小子果然投了李老三。可是鄭守義很納悶,秦光弼怎麽就丟下李洵不管,投了李老三呢?
難道,大李子真有此意?
李三郎沒有接秦光弼的話,也無視了鄭守義的迷茫,他斬釘截鐵道“我意已決。洵哥兒襲爵遼王,我為盧龍節度使。”向秦光弼道,“秦兄,河東新附,需大將坐鎮。這些年秦兄為我鎮付出良多,河東這副擔子,請秦兄費心了。”
秦光弼聞言,目光閃爍,最終一語未發,躬身領命。
從李三的書房裏出來,鄭守義還在懵圈。
不對呀。
鄭某人的事情還沒談怎麽就結束了?
光安排個老秦,那拉爺爺來是幹什麽呢?
如果老秦跟李三早有勾結,怎麽安排河東這事兒還要當著他老鄭的麵說?
而且,就他觀察,好像還真不是兩個人做戲。
那麽就是之前沒談攏?
那就更不對了。
不是,把爺爺叫來,然後你倆有商有量的,就沒老子什麽事了?
鄭守義扯著秦光弼就想理論,但是話到嘴邊又不好出口。
怎麽說?秦光弼畢竟是大李子的姻親,再怎麽論那是一家人。他鄭某人此時跳出來,能說什麽?
問他秦將軍跟李老三是怎麽勾結的?
還是開口要好處?
這不是與虎謀皮麽。
鄭守義隻好含糊問道“老秦?這,這是怎麽回事?”
看這黑廝做出一副憨直模樣,秦光弼歎息一聲道“回去再說。”
回軍營是絕不可能,秦將軍陪著鄭守義返回了顯忠坊。
鄭夫人已經得信兒老黑進城,聽說直接進去子城,母大蟲也不禁有些憂心。此時見了秦光弼陪著鄭守義回來,快將滿心憂慮收起,堆起笑容將人迎入,張羅將人支開,隻留了秦、鄭兩個好說話。
老黑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也明白除非遼王親口,否則他鄭某人是沒啥機會。若胡鬧,除了搞得一地狗血讓外人撿便宜,他老鄭肯定是好處不多。
但是,不對呀。
事情不對呀!
不論是李洵,還是他李老三,不是都該給自己這個封疆大吏許下好處,用心拉攏,才好坐穩江山的麽?怎麽這一入城,那小崽子躲在哪裏不露頭,李老三這態度也是一點都不誠懇。
再深想一層,薛阿檀也不見,李承嗣沒有影,就讓老秦這麽不鹹不淡陪在這裏,算怎麽回事?
屋內再無閑人,感覺被人輕視的鄭大帥開始放炮“這,這是怎麽?”
秦光弼神色複雜道“方才不是說了麽,李頭傷情複發,挨到數日前……
這部分聽過了,鄭二不想聽他扯淡。抬手打斷,鄭守義把一顆大頭就湊在秦光弼眼前一寸,恨不能貼上去,粗重的口氣直噴的老秦上頭。
鄭守義道“秦哥兒,遼王讓李三接位,你親耳所聞麽?”
老黑這話挑撥的十分露骨,但秦光弼回答得十分肯定。
“正是。”
心裏卻想,那夜遼王忽然傳令他幾個老兄弟進子城,等他趕到時遼王已經含含糊糊說不清話了。其實最後說了什麽,他們誰都沒有聽清,是李太公斬釘截鐵地說,遼王囑咐李老三承位。
當時李洵就在現場,而且就在遼王榻前。
李太公表了態,李洵沒否認,大夥兒也就認下此事。
隻是這些秘辛秦光弼就不打算與這黑廝分享。
鄭大帥一句話沒詐出自己想聽的,就換個話題。“唉?李三說,說什麽天命,周公,這是個甚意思?”
“哼。早讓你多讀書。”秦光弼也順坡下驢,仿佛忘了方才的這點糾結,解說道,“昔年商周之交,周武王滅商後短短數年身死,其子成王即位。
當時天下未定,成王年幼,不能安定社稷。遂軍政事皆決於周公,即武王之四弟。之後數年,周公輔政,封建諸侯,治禮做樂。安定天下後,周公還政於成王,而有周之八百年天下,遂成一段佳話。”
秦光弼嗶吧一頓講,什麽武王滅商,什麽周公輔政,什麽治禮做樂安定天下。怎奈何鄭守義沒這個背景知識,聽著雲山霧罩,怒道“講人話。”
秦光弼作勢歎道“早跟你說,要多讀書。”看老黑要怒,忙說,“李三是說,若天命在咱盧龍,我等若有幸能夠掃平天下,則他願做周公那般,輔助洵哥兒,功成身退。”
什麽周公什麽功成身退,鄭大帥絕不信地。但是秦光弼這麽一解釋,李三的這個打算鄭守義感覺就全明白了。
這筆賬好算啊。
李老三以支持李洵接位為條件,換得秦光弼支持,自掌實權。他叔侄倆就算是安排妥了,先穩住局麵,不讓外人有機會摻和撈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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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裏外裏,肉都爛在他家的鍋裏。
奶奶地,李老三挺行啊。
怪不得這次見麵總覺著老秦不對勁,果然早跟李老三穿了一條褲子。要說起來,他秦某人還是五弟的泰山呢,為了自己能做河東節度使,為了李洵順利接位,這老小子跟他鄭守義是一點沒含糊。
今天李老三就是酬謝這次幫工,欺負他老鄭,所以允了河東節度使給他。這狗日地李老三是在給爺爺示威,告訴鄭某人別動老秦的主意呀。
好嘛,李老三是真舍得,河東節度使這就允給老秦了。
好算計啊。
感覺被侮辱了的鄭大帥一時沒忍住,道“這麽大個事,俺都沒回來,你兩個說說就算數了?”話出口就有點後悔,好像人家倆說妥,還真就算數。
說到這份上,鄭守義感覺跟老秦沒法再聊了。
這親戚算是白結了。
局麵很清楚,人老秦跟老李家才是一夥,防的就是他老鄭這樣的外人。
那還玩個屁。
往榻上一倒,鄭守義閉了眼道“你回吧,爺爺跑一路困了。”
好處沒撈到,白跑一趟。
氣呀。
雖然也沒啥損失,可是沒撈到好處就是損失啊。
感覺損失了一個億。
這黑廝擺出如此造型,秦光弼也有些尷尬,糾結片刻道“老鄭。以後我在晉陽,你在朔州,遠親不如近鄰。你我既是近鄰,也是姻親,要多幫襯呐。”
鄭守義一翻身,嘴裏嘟囔道“俺振武軍窮得喝風,可是得秦哥多幫帶。”
哼,這會兒又是親戚了?
看這黑廝皮裏陽秋,秦光弼也沒法再講。
不論他想或不想,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在這一瞬間,秦光弼感覺就像陽光下的露水,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但是作為老軍頭,作為遼王的姻親,洵哥兒的長輩,秦將軍自覺除了選擇與李三郎合作之外,別無他途。
李老三不點頭,李洵不可能接位。
秦光弼不想看到禍起蕭牆,不想看到兄弟反目,不想盧龍動蕩。
花了二十年才創下這片基業,秦光弼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完蛋。
李洵不是李存勖。
李三也不是李克寧。
如此安排,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論遼王最後說了什麽。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輕歎,在老戰友肩頭輕拍兩下,秦光弼默默離去。
待人走了,母大蟲一陣風卷進來,將老黑從榻上揪起,道“怎麽情況?”
這幾天城裏氣氛詭異,巡城的兵丁比往日多了不少,各種傳言更多。平日來往的各家主母全都縮頭不見,連鄭二的親妹妹都找不見蹤影。
母大蟲兩眼一抹黑,也不敢亂說亂動。苦挨了多日,總算等到老黑回來,稍稍放心。可是看秦光弼離去的模樣,母大蟲心裏又是一團亂麻,哪裏還忍得住。
鄭守義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簡單向老婆敘述完情況,讓人把狗頭軍師喊來,罵道“奶奶地,有個屁用,人家早就勾兌好了。”又罵鄭安道,“你這眼也是瞎地,啥也不是。”氣不過抓起手邊的靠墊就丟,安娃子沒敢躲,結實受了。
張澤不急說話,等老黑發泄完了才輕輕開口,道“大帥別急呀。”
鄭守義冷哼一聲,等他發言。
這路上張澤也曾猜到李家內部達成一致的這種可能,隻是張書記自己也不敢就信。就各藩鎮的表現,就咱大唐的一貫作風,如此和諧的一幕有誰見過?
誰料想夢想照進現實,真就出在咱盧龍了。
老李家安排得這樣平穩,鄭大帥很不甘心呀。
尤其從今天的談話中,在最後,鄭大帥仿佛,依稀,似乎,居然從李老三的身上感覺到了與李老大相似的氣場。
這可真是豈有此理。
在鄭守義的心裏,李大是跟鄭大一個層麵的兄長,李三那是小白臉後輩。
給大李子幫工扛活,鄭老板心甘情願。
如今李老三看看要來做帶頭大哥,雖然比李洵那小崽子好接受些,可是老鄭的心裏還是覺著像吃了個綠頭大蒼蠅,怎麽想怎麽別扭。
尤其那種感覺……
怎麽著?李老三這就頂了大李子的身位,也要騎到爺爺頭上來了?
盡管希望渺茫,然而在鄭守義的心裏,其實始終還有那麽一絲幻想。如今不但幻夢破滅,而且人家分餅子都沒跟他商量。
這讓鄭大帥情何以堪?
張澤從來就沒覺著老黑有機會,所以麵對如此局麵非常淡定。再說,平心而論,他覺著李老三的處理非常妥當。
當然,鄭大帥這就少了撈好處的機會。
可是對盧龍來說,卻是天大的幸事。
盡管也少了他張書記發揮的機會,可是盧龍不出亂子,總體也是好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呀。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啊。
而且與鄭大帥的失望不大相同,張澤覺著雖說李老三與秦光弼勾搭到了一起,但是要徹底穩定局麵,最終還得拉了老鄭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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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好處,是遲早的事。
估計人家現在是要拿班兒,壓一壓老黑的心罷了。
“大帥。”張澤道,“覆巢之下沒有完卵,鎮裏安穩總是好事。”
鄭守義此刻哪裏聽得進這些道理,揮揮手讓張書記趕緊消失。
本來張書記還想給鄭老板解惑一下,看這老黑也聽不進去,幹脆先撤了。
不著急,等過陣子這黑廝冷靜了再說不遲。
母大蟲倒是看得開,待人走了,道“郎君,要我說這也挺好。他李家不鬧,彼此太平。”之前給老黑報信是擔心李家叔侄相爭搞出禍事,要老黑做個準備。現在平平靜靜,張桂娘是真心覺著不錯。
鄭守義瞧瞧左右無人,自以為老婆跟自己是一條心,忍不住抱怨道“哪家換大帥不得拉攏大將,許下好處?
這算啥?李老三跟老秦兩個說了就算了?
將爺爺放在哪裏?
再說,李頭不在,鎮中諸軍,咱家說第二,誰敢說第一?
憑甚他李三說讓李洵那小崽子上台就上台,問過爺爺麽?”
母大蟲聽說,兩眼瞪得老大,鄭爺以為老婆就要聲援自己,豈料開口卻是“你瞎了心吧。”鄭夫人雙手叉腰,對著老黑就開噴,“老狗,也不撒泡尿照照,怎麽?你還想做大帥?”
想想老黑已是振武軍節度使,就是個大帥了,母大蟲改了口道“這基業是人李大帶著弟兄打下來地。他人沒了,甭管弟弟還是兒子,有你屁事?
咱家隊伍,你是能給外人是咋地?
沒有李大,能有咱家今天?
你這老貨,良心都叫狗吃了。”
鄭守義萬沒想到老婆居然反水,頓時目瞪口呆。
卻見母大蟲罵得口渴,抓起水碗吞了一口,坐下盯著老鄭喘氣。
愣怔半晌,鄭大帥起手在老婆額前探了探,卻被一把打開。
鄭守義道“娘子,你這是說得甚話?昏頭了吧。”
母大蟲擺著一張胖臉,喘勻了氣道“你還曉得昏頭?當年匡威、匡籌兄弟兩個鬧,成了什麽?這才幾歲,全忘了?
我一婦道人家,別個不懂,卻也曉得家和萬事興。
我聽說那汴州朱三可不是個厚道人,若幽州亂起,咱家能落什麽好?”每每想起那段動蕩不堪、朝不保夕的日子,母大蟲就覺心有餘悸。
老鄭家,老張家,能做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已經很滿足了。
再說,就自家老黑這個德行,怎麽著?還想上天呀。
鄭守義卻不能體會老婆的苦心。
畢竟,他一個屠子,正是借著那一次次的動亂,鄭某人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就算不能更進一步,但是李三跟老秦不給他一個說法,那也絕不能夠。
劈手打斷老婆聒噪,鄭守義問“李承嗣、張德有回來麽?”
母大蟲想了想道“不曾。”
鄭守義立刻又雙眼冒光。心曰,李承嗣、張德還沒回來,李三郎肯定還有用到老子的地方。
老張在山北有好幾年。
李承嗣在義定同樣時候不短。
鄭守義不禁將自己代入到李三郎的處境思考,感覺當務之急,就是趁著朱三還在舔傷,讓這哥倆趕緊挪挪窩。
又想到河東。
現下在那邊的是符存審、周德威。
這倆可都是降將。
老秦的教練軍隻有三千人,全過去,就算再帶一批新兵蛋子,想壓得住場麵也不容易。嗯嗯,老秦方才說要跟爺爺多親近,隻怕也不是鬼扯。
就不信了,沒有他鄭大帥鼎力支持,李家叔侄真能相安無事。
當初獨,哦不,李克用身死,李克寧跟李存勖一開始還很和睦呢。
後來怎樣?
哼,不給點好處就想打發爺爺,門都沒有。
……
卻說秦光弼離了鄭家,又轉回子城。
看他回來,李三郎道“秦兄,二郎怎麽說?”
秦光弼如實道“這夯貨能有甚說法,隻是覺著為人小覷了。”
“嗬嗬。到他這位置上,人之常情。”李崇武也不分說什麽是人之常情,隻說,“明日,正式為大兄發喪。往義定、營州、河東之報喪使明晨出發,秦郎,你看可好?”
秦光弼略有猶豫,但還是道了一聲“可”。
李老三便讓人將大侄子李洵請來。
李洵進屋有點木然,看看表舅舅秦光弼,瞧瞧三叔李崇武,目光低垂。
李老三看看大侄子坐下,道“洵哥兒。阿爺與大兄讓我接這副擔子,但實話說,高處不勝寒,這位置我並不想坐。當然,你現在可能還不能理解,也未必相信。不過我想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無視了侄子若有若無的疏離,李三似乎是自言自語,也似在給堂中二人講解“眼下局麵,我等須得有數。朱梁隻是小挫,敵強我弱之勢並無根本改觀,盧龍亂不得。
有些事,你等很難理解,我也不想說。
但是盧龍亂不得,這是根本。
鄭守義,李承嗣,張德,這些大將,在大兄手下都是忠臣。可現在大兄不在了,還靠不靠得住?這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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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說了吧,洵兒,你鎮不住。
或者除非殺個血流成河。
但是那樣,朱三會放過你麽?你又拿什麽抵禦梁軍?
鄭守義現在回來,振武軍就算是暫時安穩。但是李承嗣要看著南邊,張德要防著山北,輕易動不得。
我不想弄得禍起蕭牆,不願親者痛仇者快。
打鐵還要自身硬。
盧龍穩,河東穩,那麽義定,營州就都不怕亂,也不會亂。
所以秦兄,你明日就去河東。周德威與符存審是降將,大兄在河東威望甚高,你去,千萬穩住局麵。教練軍你都帶去。三千人有點少,豹騎軍你再帶走三千,有這六千人,加上靖塞軍一萬,局麵應該穩得住。
豹騎軍所餘之兵,洵哥兒就交給你了。”
三叔要把部分豹騎軍給他,李洵明顯有點意外。
李洵與秦光弼互望一眼,對此安排表示認可。
送走了大侄子與秦將軍,薛阿檀從屏風後轉出來,向李三郎躬身道“留後,若無事,我先回了。”
李老三起身向這位一身鐵甲的老將還禮,疲憊地笑笑,道“這幾日辛苦薛郎了。豹騎軍那三千騎都備妥了?”
薛阿檀道“妥了。”
李三疲憊地歪在坐榻上,緩了好片刻,道“好,明日就讓秦郎帶去晉陽,具體安排你兩個商量著辦。嗯,三日後,交卸了豹騎軍,從射日軍你自挑些人手,連你舊部新成一軍,定員五千,就叫鐵槍軍吧。”
薛阿檀領命去了。
李三又招招手,老部下陳新國轉眼來到近前,也是一身鐵甲。
李三身體向後倒在榻上,眼都不睜,十分疲憊道“弟兄們怎麽樣?”
陳新國道“留後,這還用說麽,軍中弟兄都憋著股勁兒呢。隻是這輔軍輔軍叫了這麽些年,啥時候也好換個響亮軍號。”
“出息。”李三嗤笑一聲,道“曹公有雲,務虛名而處實禍,我不取也。誠哉斯言。行百裏半九十。城裏咱弟兄也隻有一萬多人,明日秦光弼出城,怎麽樣都很難說。
城裏千萬不能出亂子。
鄭守義,看住嘍。”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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