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道一還在盯著桌上金歸燕剛才抄的詩。”何處有錯？“金歸燕眉頭一揚。這時道一才回過神來，察覺到眾人都看著他，隻好又說：“這個......最後一句，東風無處不飛花，我記得是東風無處不揚花啊。”周密撚須道：”老朽也記得是不揚花。“張伯淳說：”以敝人之見，飛字更為靈動。“於是，眾書生為最後三個字究竟是不飛花，還是不揚花爭論起來，轉眼間已經忘了剛才的要不要出仕當官的話題。湖州白二公子大聲說：”韓翃《寒食》詩中雲，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可見應當是不飛花才對。“趙孟府聽了臉上一笑。”白二公子此言差矣，春城可飛花，不可揚花，東風才能禦柳揚花。“白挺笑道：”子昂說得對！春城是死物，又不能動，揚的什麽花？還是白二公子心中隻有春樓，以為此處春城實乃春樓也？“屋裏響起一陣哄笑聲。眾人七嘴八舌開始調侃，有人甚至直接問白二公子，杭州的春樓比起湖州來如何。白二公子滿臉通紅，像是要發作，周密連忙來打圓場。”諸位推敲詩詞切不可跑題......不過，白公子啊，學詩千萬不可生搬硬套，你應當向子昂好好求教才是。“沒想到，周密的話讓白二公子的臉更紅了。周密見狀，趕緊讓道一留下墨寶。道一隻好提筆上陣，寫了首全真丘祖師的《無俗念》，筆法中規中矩，贏得眾人一陣喝彩。該寫的人都寫完了，周密讓眾人隨意。眾人就三五聚在一起，攀談起來。周密將道一拉到角落，問他上回離開杭州去追馬兮彤後的事。道一便輕聲說了他在廣州追到馬兮彤和張子銓，然後乘船北上，打算接走德佑皇帝，結果在遼東翻船的經過。周密聽明白張子銓的計劃後，不由扼腕歎息，連說可惜。道一又告訴他，現在馬兮彤按照張子銓的吩咐留在廣寧王那裏。至於道一自己為何要離開馬兮彤，道一是這麽說的。”我......我是出來找箐兒姑娘的，我......我和她從前是朋友，我聽說她不見了，很是擔心，後來終於找到了......嘿嘿，找到了。”道一吞吞吐吐地說著，周密卻不太在意。道一趁機趕緊轉移了話題。“啊，那邊......我看花姑娘似乎有些悶悶不樂啊，趙子昂怎麽好像也不陪著她？““你倒有些眼力。”周密臉上一笑，“花三小姐正傷心著呢......趙子昂和湖州那位管二小姐訂了親。”道一聽了眼睛睜大。他一直以為趙孟府和花亦紫是一對，不過似乎也記得誰說過，趙孟府真正喜歡的是湖州管家的二小姐。沒想到，事情竟然是真的，趙孟府要娶管二小姐，不要花亦紫了。隻聽周密繼續道：“花三小姐傷心欲絕，張伯淳見勢不妙，趕緊請善來禪師來開導花三小姐。”道一啊了一聲，這才明白慶元雪竇寺的方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周密又微笑著說：“少俠不必擔心，花三小姐絕代容顏，不愁嫁不出去......你看，那不是一位？”道一又眼睛一睜，周密的手指著白二公子。”白二公子也是名門出身。“周密輕歎道，”隻是無論相貌，才學都遠不及子昂......可惜。“道一心想，就算出身，白二公子也比不上找孟府啊，白二公子不過是湖州四大家之一的二公子，趙孟府可是趙宗室後人。”嗯......論有錢沒錢，白二公子總比趙子昂好多了吧？“道一想了想問。周密又輕輕一歎。”白家雖然有錢，卻也不是巨富......湖州四大家，按次序是管白花樓，可論財富，卻是倒過來的。樓家在湖州，鬆江，蘇杭有良田萬頃，年入十萬石以上，富過州郡。花家乃藥商，馳名兩浙，也是巨富。白家雖是種茶大戶，可自鼎革以來，銷路大減，遠不及從前了。“道一聽了好奇。”那麽這管白花樓的次序由何而來？“周密臉上微笑。”按名聲嘛......管家曆來以豪俠聞名遠近，樓家卻最為一毛不拔。“道一笑著說明白了。兩人正說著話，白挺走了過來。”草窗，這鮮於樞究竟還來不來了？你要等到什麽時候，今天還看不看琴了？“周密啊了一聲，當即起身招呼眾人。”今日賞琴，鮮於大人似乎有事耽擱了，我等還是先開始罷。“說著，他引眾人下了樓，來到另一間屋子。金歸燕剛進去就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些許微笑。隻見屋子裏並排放著兩張方桌，上麵各有一張琴。周密手指左邊一張琴說：”諸位，這便是江南沈鐐所斫寒玉琴。“眾書生發出一陣驚歎。一個說：”雄偉渾圓，寬闊有力，果然是唐琴。“另一個道：”斷紋蛇腹，非五百年以上不可。草窗，你這錢花得值！“周密聽了臉上得意。道一指著右邊那張琴問：”那麽這張呢？“一旁白挺說：”那是子昂的鬆雪琴。“道一恍然，應當是周密新收集到了這張唐代名琴，趙孟府也有張好琴，於是眾儒聚集一處來鑒賞比較。果然，眾人坐好後，趙孟府先在自家鬆雪琴上彈了一段《流水》，然後又在寒玉琴上彈了同樣的曲子。鬆雪琴音色清越細沉，而寒玉琴如雷鳴般響亮風格完全不同。聽完後，張伯淳撫掌道：“唐琴果然粗獷有力，隻是音色略為渾濁，不似宋琴精細。”眾儒紛紛點頭讚同。道一心說，兩張琴式樣大不相同，寒玉琴那麽寬大渾圓，當然可以彈得很響，隻是有點悶罷了。這時，金歸燕卻朗聲道：“那得看哪家所斫......雷氏所出雖同樣形製，論音色清越細沉，比近代名琴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白挺瞥了金歸燕一眼。“金公子怎麽知道？難道親耳聽過雷氏琴？”金歸燕下巴微昂。“不錯，何止是雷氏，唐琴四家，雷，郭，張，沈，金某皆聽過彈過。”幾個書生當即露出羨慕的神色。金歸燕繼續道：“徽宗收集南北名琴於宣和府內，結果盡數為金人所得。徽宗以春雷為天下名琴之首，金章宗以其殉葬，後被挖出賜於耶律楚材，其他名琴也多數散於江北，因此諸位要鑒賞名琴，還需到北方一睹才是。”幾個書生互相看了一眼，輕輕搖頭歎息。金歸燕又說：“沈鐐所斫之琴雖本音略為低沉，但若善用拂指，琴音也可變得精細。”張伯淳道：“金公子不但精通金玉珠寶，難道也善於音律？不知金公子可否為我等展示一二？”幾個書生連連附和。金歸燕也不推辭，嘴角一彎，當即來到寒玉琴前。他沒有立即坐下彈琴，而是先捧起了琴，然後盤坐在地，將琴橫放於兩膝之上，才開始彈奏。琴音一出，幾個書生不約而同吸了口氣。在金歸燕的指下，寒玉琴果真發出了如宋琴般的音色。金歸燕彈的同樣是《流水》，一曲奏畢，屋內鴉雀無聲。片刻之後，張伯淳才開口道：“金公子指法精妙如此，我等如聞玲瓏仙樂。公子技藝絕不在當世名家之下。“幾個書生也連聲讚歎。金歸燕微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我等俗人琴藝再精，也免不了一個濁字。世人雲，俗人彈琴，琴不濁亦濁，道人彈琴。琴不清亦清。在座之中，唯有這位毛少俠自幼修道。毛少俠何不讓我等俗人見識一下道家清音？“道一一下子慌了，他對彈琴可是一竅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