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劉姥姥裝傻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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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到琥珀的話後,趕緊走進來看。琥珀站在屏風前說:“快去吧,我們在等你。”寶玉來到上房,看到賈母正和王夫人與眾姐妹商議為史湘雲準備回席的食物。寶玉提出一個建議:“我有個主意。既然沒有外客,就不必為每個人定固定的食物。我們可以根據每個人的喜好來準備一些他們愛吃的食物,每人麵前擺一張高幾,放置他們喜歡的食物一兩樣,再準備一個十錦攢心盒子,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杯子自斟自飲。這樣難道不是更好嗎?”
賈母聽後,說:“很好。”
次日清晨,天氣格外晴朗,李紈早早地起床,看到老婆子丫頭們正在打掃落葉,擦拭桌椅,準備茶酒器皿。這時,豐兒帶著劉姥姥和板兒走了進來,豐兒道:“大奶奶,您真是太忙了。”李紈笑道:“我早就告訴你們昨天去不了,隻能忙著要去了。”劉姥姥也笑道:“老太太留住我,讓我也熱鬧一天去。”豐兒拿了幾把大小鑰匙,說道:“我們奶奶說了,外麵的高幾兒怕不夠用,不如打開樓,把那收的拿下來用一天。奶奶原本應該親自來的,因為和太太說話呢。請大奶奶打開,帶著人搬吧。”李氏便命令素雲接了鑰匙,又命令婆子出去,把二門上小廝叫幾個來。
李氏站在大觀樓下,往上看,命令上人上去打開綴錦閣,一張一張的往下抬。小廝、老婆子、丫頭一齊動手,抬了二十多張下來。李紈道:“好好看著!別慌慌張張鬼趕著似的,仔細碰了牙子!”又回頭向劉姥姥笑道:“姥姥也上去看看。”劉姥姥聽說,一聲兒,拉著板兒,登梯上去。進裏麵,隻見烏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雖不大認得,隻見五彩閃灼,各有奇妙。念了幾聲佛,便下來了。然後鎖上門,一齊下來。李紈道:“恐怕老太太高興,越發把船上劃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下來預備著。”眾人答應,又複開了門,色色的搬下來,命令小廝傳駕娘們到船塢裏撐出兩隻船來。
正當混亂之際,賈母帶著一群人進來了。李紈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興,倒進來了,我隻當還沒梳頭呢,才掐了菊花要送去。”與此同時,碧月已經捧過一個翡翠盤子來,裏麵養著各色折枝菊花。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簪在鬢上。
她回頭看見了劉姥姥,便忙笑著招呼她:“過來帶花兒。”還沒等她說完,鳳姐兒便拉過劉姥姥來,笑道:“讓我來打扮你。”說著,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賈母和眾人笑了起來。劉姥姥也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麽福,今兒這樣體麵起來!”眾人笑道:“你還不拔下來摔到他臉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老妖精了!”
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做個老風流!”說話間,眾人已來到沁芳亭上。丫鬟們抱了個大錦褥子來鋪在欄杆榻板上。賈母倚欄坐下,命劉姥姥也坐在旁邊,因問她:“這園子好不好?”
劉姥姥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閑了的時候兒,大家都說:‘怎麽得到畫兒上逛逛!’想著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裏有這個真地方兒?誰知今兒進這園裏一瞧,竟比畫兒還強十倍!怎麽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
賈母聽說後,指著惜春笑道:“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她就會畫。等明兒叫她畫一張,如何?”劉姥姥聽了,喜的忙跑過來拉著惜春,說道:“我的姑娘!你這麽大年紀兒,又這麽個好模樣兒,還有這個能幹,別是個神仙托生的罷?”
眾人被劉姥姥的話逗得都笑了。稍作休息後,賈母又領著劉姥姥繼續參觀。她們先到了瀟湘館。一進門,隻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有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甬路。劉姥姥讓出來與賈母眾人走,自己卻走土地。琥珀拉她道:“姥姥,你上來走。看青苔滑倒了。”
劉姥姥道:“不相幹,我們走熟了。姑娘們隻管走罷,可惜你們的那鞋,別沾了泥!”她隻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腳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交跌倒。眾人都拍手嗬嗬的大笑。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隻站著笑!”說話時,劉姥姥已爬起來了,自己也笑了,說道:“才說嘴,就打了嘴了。”賈母問他:“可扭了腰了沒有?叫丫頭們搥搥。”劉姥姥道:“那裏說的我這麽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搥起來,還了得呢!”
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黛玉親自用小茶盤兒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王夫人道:“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請王夫人坐了。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一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劉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裏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呢!”
賈母因問:“寶玉怎麽不見?”眾丫頭們答說:“在池子裏船上呢。”賈母道:“誰又預備下船了?”李紈忙回說:“才開樓拿的。我恐怕老太太高興,就預備下了。”賈母聽了,方欲說話時,有人回說:“姨太太來了。”賈母等剛站起來,隻見薛姨媽早進來了,一麵歸坐,笑道:“今兒老太太高興,這早晚就來了。”賈母笑道:“我剛說來遲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
賈母笑語盈盈,見窗紗顏色已顯舊,便對王夫人道:“此紗新糊時甚為豔麗,然過些時日便不再翠綠。此院中無桃杏之樹,竹已綠意盎然,若再以綠紗糊之,未免不協調。我憶及昔日我們曾有四五樣顏色的窗紗。”鳳姐兒急忙說道:“昨日我開啟庫房,發現大板箱內尚存數疋銀紅蟬翼紗,有各種折枝花樣的,亦有流雲蝙蝠花樣的,更有百蝶穿花花樣的,色彩鮮豔,紗質輕盈柔軟。我竟未見過如此精美的紗,取了兩疋製作成兩床綿紗被,想必定是上佳之物。”
賈母聞之,笑道:“呸!眾人皆言汝未嚐經曆、未曾見識,連此紗亦不能識,明日豈能不誇口乎?”薛姨媽等皆笑曰:“縱使他如何經曆、如何見識,豈敢與老太太相提並論?老太太何不教誨於他,我等亦願聆聽。”鳳姐兒亦笑曰:“好祖宗!賜教於我罷!”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此紗比汝等年歲更久遠矣!難怪其誤認為蟬翼紗,原亦有相似之處。不識者皆以為蟬翼紗,其實正式名為‘軟煙羅’。”
鳳姐兒道:“此名亦甚佳。然我年紀已大,紗羅亦曾見過數百種,從未聽聞過此名色。”賈母笑道:“汝能活至多大?見過幾樣物事?便誇口矣。軟煙羅僅有四色:一為雨過天青,一為秋香色,一為鬆綠,一為銀紅。若製成帳子,糊上窗屜,遠觀之,猶如煙霧一般,故名軟煙羅。那銀紅者又稱為‘霞影紗’。如今上用之府紗,亦無如此柔軟厚重、輕盈密實者矣。”薛姨媽笑道:“別說鳳丫頭未見,即我也未聽聞過。”
鳳姐兒一語未畢,早已命人取來一匹。賈母曰:“此物非彼物乎?初時不過用以糊窗屜,後乃以此做被、帳子,試之竟佳。明日便尋幾匹,以銀紅之色糊其窗戶。”鳳姐應允。眾人見之皆讚歎不已。劉姥姥亦覷眼觀望,口中不住念佛,說道:“我等欲製衣裳而不能,以此糊窗豈不可惜?”賈母道:“製衣裳未必美觀。”鳳姐忙將身上所穿之大紅綿紗襖襟子拉出,向賈母薛姨媽道:“請看此襖。”賈母薛姨媽皆曰:“此亦上佳之物。此乃如今上用內造者,竟不如此。”
鳳姐兒道:“此薄片尚稱內造上用,竟連此官用者亦不如也。”賈母道:“再尋覓一番,或有所獲,若有則盡數取出,送與劉親家兩匹。有雨過天青者,我當做一個帳子掛起。餘者配以裏子,製作夾坎肩給丫頭們穿戴。白白收存黴壞矣。”鳳姐兒忙應允,仍命人送去。
賈母笑道:“此屋狹窄,何不往他處遊覽?”劉姥姥笑道:“世人皆言‘豪門大宅’,昨日得見老太太之正房,配以巨箱、巨櫃、巨桌、巨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家一間屋子還大,還高。難怪後院有梯子。我思忖著,既不上房曬物,預備此梯何用?後來憶起,必是開頂櫃取物所用。離了此梯,如何上去?今又見此小室,更勝於大者。滿室之物,皆美不勝收,卻不知其名。我越看越舍不得離去!”鳳姐道:“尚有佳處,我當引領爾等一觀。”說著,徑自離開瀟湘館,遙望池中眾人撐船。
賈母道:“彼等既備好船隻,我們便乘一回。”說著,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行去。未至池前,隻見幾位婆子手中皆捧著五彩戧金攝絲大盒子走來。鳳姐忙問王夫人:“早餐何處擺設?”王夫人道:“問老太太何處便在何處。”賈母聞言,便回頭說:“爾三妹妹之處甚好。爾等便帶人擺設去。我等從此乘船而去。”
鳳姐兒聞訊,便轉身與李紈、探春、鴛鴦、琥珀帶著端飯之人等,抄近路,抵達秋爽齋,在曉翠堂上展開桌案。鴛鴦笑道:“平日裏咱們常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兒的,拿他取笑兒。今日咱們也得了個女清客了。”李紈是個厚道人,倒不理會。鳳姐兒卻聽著是說劉姥姥,便笑道:“今日咱們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商議。李紈笑勸道:“你們一點好事兒不做!又不是個小孩兒,還這麽淘氣。小心老太太責備!”鴛鴦笑道:“這與大奶奶無關,有我呢。”
正說著,隻見賈母等來了,各自隨意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遞上茶水。眾人品嚐完畢,鳳姐手持西洋布手巾,裹著一把烏木三鑲銀箸,按席擺下。賈母因說:“將那張小楠木桌子抬過來,讓劉親家挨著我這邊坐。”眾人聽聞,忙將桌子抬來。
鳳姐一麵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忙拉劉姥姥出去,悄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又說:“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若錯了,我們就會笑話呢。”調停已畢,然後歸座。薛姨媽是吃過飯來的,不再進食,隻坐在一邊品茗。
賈母帶著寶玉、湘雲、黛玉、寶釵一桌。王夫人帶著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劉姥姥挨著賈母一桌。賈母平日用餐時,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不再擔任此職,今日卻接過麈尾來拂拭。丫鬟們知他要捉弄劉姥姥,便躲開讓他。鴛鴦一麵侍立,一麵遞眼色。劉姥姥道:“姑娘放心。”
劉姥姥坐下後,拿起筷子,發現它們沉甸甸的,不太順手。原來,鳳姐和鴛鴦特意為她準備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劉姥姥看著這雙筷子,說道:“這個叉巴子,比我們那裏的鐵掀還沉,那裏拿的動他!”她說的話引起了眾人的笑聲。
一個媳婦端著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前揭開盒蓋,裏麵盛著兩碗菜。李紈端起一碗放在賈母桌上,而鳳姐則挑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的桌上。
賈母說了一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說完後,她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眾人開始時有些發愣,但隨後都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湘雲控製不住自己,一口茶都噴了出來。黛玉笑岔了氣,趴著桌子,隻叫“噯喲”!寶玉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著摟著他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著鳳姐兒,卻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控製不住自己,口裏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碰到了迎春身上。惜春離開了坐位,拉著她奶母,叫揉揉腸子。桌旁的人沒有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姐妹換衣裳的。隻有鳳姐鴛鴦二人還保持著鎮定,隻管讓劉姥姥開心。
劉姥姥拿起筷子,卻覺得不聽使喚,她又說:“這裏的雞兒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很漂亮,我先要一個。”眾人一聽,又是一陣笑聲。賈母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但還是忍不住笑。琥珀在後麵輕輕地敲著。
賈母說:“這一定是鳳丫頭捉弄我!別信她的話。”
劉姥姥正在誇雞蛋小巧,鳳姐兒笑著說:“一兩銀子一個呢,你快嚐嚐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劉姥姥便伸筷子要夾,可是那裏夾得起來?滿碗裏鬧了一陣,好容易撮起一個來,剛要伸著脖子吃,偏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她忙放下筷子,要親自去揀,不料早被地下的人揀出去了。劉姥姥歎道:“一兩銀子,連響聲兒也沒聽見就沒了!”
眾人已經沒心吃飯,都看著劉姥姥取笑。賈母又說:“誰剛才又把那個筷子拿出來了?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支使的!還不換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箸,本是鳳姐和鴛鴦拿了來的,聽如此說,忙收過去了,也照樣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
劉姥姥說:“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鳳姐兒說:“菜裏要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得出來。”劉姥姥說:“這個菜裏有毒,我們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盡了。”賈母見她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便把自己麵前的菜也都端過來給她吃。又叫一個老嬤嬤來,將各樣的菜給板兒夾在碗上。
一時飯畢,賈母等皆往探春臥室中閑話。此處收拾殘桌,又擺了一桌。劉姥姥見李紈與鳳姐兒對坐共食,歎道:“他事皆可,唯獨愛你們家之行事!難怪有言‘禮出大家’。”鳳姐兒忙笑道:“姥姥莫多心,方才隻是逗完,鴛鴦亦進來笑道:“姥姥勿怒,我向您賠個不是。”
劉姥姥忙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我們哄老太太開心,有何可惱之處?您先囑咐我,我便明白,隻是逗笑而已。我要生氣,便不說了。”鴛鴦便責備道:“為何不倒茶給姥姥喝?”劉姥姥忙道:“方才那位嫂子已倒過茶來,我已飲過。姑娘也該用飯了。”鳳姐兒便拉鴛鴦坐下,道:“你與我們一同用餐,省得回來再鬧。”鴛鴦便坐下了。婆子們添上碗筷。
三人用完餐,劉姥姥笑道:“我看你們這些人,隻吃這麽一點兒就完了,真是不餓!難怪風都吹得倒!”鴛鴦便問:“今日剩的菜不少,都去了哪裏?”婆子們道:“還未散去,在這裏等著,一起分給他們吃。”鴛鴦道:“他們吃不了這些,挑兩碗給二奶奶屋裏的平丫頭送去。”
鳳姐道:“他已經吃過飯了,不必給他。”鴛鴦道:“他吃不了,喂你的貓。”婆子聽了,忙揀了兩樣,拿盒子送去。鴛鴦道:“素雲在哪裏?”李紈道:“他們都在這裏一起吃飯,何必找他?”鴛鴦道:“那就罷了。”鳳姐道:“襲人不在這裏,你倒是叫人送兩樣給他去。”鴛鴦聽說,便命人也送兩樣去。鴛鴦又問婆子們:“回來吃酒的攢盒,可裝好了?”婆子道:“恐怕還得一會兒。”鴛鴦道:“催一催。”婆子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