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北靜王存聘禮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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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一天,賈政正在與詹光進行一場激烈的棋局。整個棋局的輸贏已經十分接近,唯一沒有分出勝負的地方就是一隻角兒的死活。他們為了這個角兒的歸屬而爭論不休,陷入了僵局。這時,門上的小廝進來報告說:“外麵馮大爺要見老爺。”賈政回應道:“請他進來。”小廝便去請馮紫英。
    馮紫英走進門來,賈政立刻迎了上去。馮紫英看到他們在下棋,便說:“你們繼續下棋吧,我來觀戰。”詹光笑著說:“我的棋藝實在不值得一看。”馮紫英回答:“沒關係,請繼續下吧。”賈政問:“有什麽事嗎?”馮紫英說:“沒有什麽特別的事。老伯隻管下棋,我也學學棋藝。”
    賈政對詹光說:“馮大爺是我們的朋友,既然沒事,我們幹脆下完這一局再聊天吧。馮大爺在旁邊看著。”馮紫英問:“下棋的時候要不要下賭注?”詹光回答:“要下賭注的。”
    馮紫英說:“下賭注的話就不能多嘴了。”賈政說:“多嘴也沒關係,反正他輸了十幾兩銀子,最後還是不會拿出來的。以後隻能讓他請客了。”詹光笑著說:“這主意不錯。”馮紫英問:“老伯和詹公對弈嗎?”
    賈政笑著說:“以前對弈,他輸了;現在讓他兩個子兒,他又輸了。他還經常悔棋。不讓他悔棋,他就急了。”詹光也笑著說:“哪有這種事。”
    賈政說:“你試試看。”大家一邊說笑,一邊下完了棋,收起棋子。詹光還了棋頭,輸了七個子兒。馮紫英說:“這一盤吃虧主要是因為打劫太多。老伯的劫少一些,所以占了便宜。”
    賈政對馮紫英說:“我有罪,我有罪,我們還是開始談話吧。”
    馮紫英回答道:“小侄與老伯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一方麵是為了見見麵,另一方麵是因為廣西的同知進來引見,帶了四種洋貨,可以做貢品。其中一件是圍屏,有二十四扇槅子,都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雖然中間的不是玉石,但卻是非常好的硝子石,石頭上鏤刻著山水、人物、樓台和花鳥等圖案。其中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都是穿著宮廷服飾的女子。這一幅名為“漢宮春曉”。人物的眉毛、眼睛、嘴巴、鼻子以及手勢、衣褶都被刻畫得非常清晰和細膩。點綴布置也非常精美。我想尊府大觀園中的正廳正好可以用得上。還有一架鍾表,有三尺多高,也是一個童兒拿著時辰牌,到什麽時候就報什麽時辰;裏頭還有消息人兒打十番兒。這兩件東西比較笨重,還沒有拿來。隻是說與你們聽聽,看價值多少,有否買家?”
    馮紫英又笑道:“現在我帶在這裏的另外兩件東西,卻有些特別之處。”說著,他在身邊拿出一個錦匣子來,用幾層白綾包裹著,揭開了綿子,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裏麵放著一個金托子,大紅縐綢作為底部,上麵放著一顆桂圓大小的珠子,光芒四射。馮紫英解釋道:“據說這就是所謂的‘母珠’。”然後他吩咐道:“拿一個盤子過來。”
    詹光立即忙碌地端起一個黑色的漆製茶盤,詢問道:“這樣可以嗎?”馮紫英回答:“可以。”接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白絹包裹的小包,將包裏的珠子全部倒在茶盤上,讓它們散開。他將那顆最大的珠子放在中間位置,然後將茶盤放在桌子上。
    他們看到那些小珠子像水滴一樣滾到大珠子的周圍,然後又回到大珠子的位置,一顆也不剩地粘在大珠子上。詹光驚訝地說:“這也太奇怪了!”賈政解釋道:“這是真的,所以它被稱為母珠,因為它是所有珠子的母親。”
    馮紫英轉過頭,看向他帶來的小廝,詢問道:“那個匣子在哪裏?”小廝立刻捧過來一個精美的花梨木匣子。眾人打開匣子一看,原來匣內襯著華麗的虎紋錦,錦上疊放著一束藍色的紗線。詹光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東西?”
    馮紫英解釋道:“這叫做‘鮫綃帳’。”當從匣子裏拿出來時,它的長度不滿五寸,厚度也不到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地展開,打到十來層時,已經無法鋪在桌子上了。馮紫英說:“你看,裏頭還有兩褶,必須放在高屋裏才能完全展開。這就是用鮫絲織成的。在炎熱的天氣裏,把它掛在堂屋裏,蒼蠅和蚊子一個都進不來,而且又輕又亮。”
    賈政說:“不用全部展開,恐怕疊起來反而麻煩。”詹光便與馬紫英一起一層一層地折好並收拾起來。
    馮紫英說:“這送來的兩件東西不貴,母珠值一萬兩,鮫綃帳值五千兩,我家的‘漢宮春曉’和自鳴鍾各五千兩。”
    賈政感歎道:“哪裏買得起!”馮紫英說:“你們是皇親國戚,難道宮裏不需要這些東西嗎?”賈政回答:“確實需要很多,隻是哪裏有這麽多銀子?等我叫人拿進去給老太太瞧瞧。”馮紫英點頭稱是。
    賈政便立即派人去叫賈璉,讓他把這兩件東西送到老太太那邊去,老太太看來蠻喜歡,隻是笑一笑沒說什麽。
    賈鏈還叫人去請邢、王二夫人和鳳姐兒都來瞧瞧這兩件東西,並一一試過。眾人都說:“這物件是好的,就是要化幾萬兩銀子花不起。”
    賈璉說:“還給他吧。原是老爺叫我送給老太太瞧的,為的是宮裏好進。誰說買來擱在家裏?”
    說著,他便把兩件東西拿出去了,告訴了賈政,隻說:“老太太看了。”然後他和馮紫英說:“這兩件東西好倒是好,價值連城。我替你留心一下,有要買的人,我就給你送信去。”
    馮紫英收拾好東西,坐下說些閑話,就要起身離開。賈政說:“你在這裏吃了晚飯再走吧。”馮紫英說:“算了吧。來了就叨擾老伯嗎?”
    賈政說:“說哪裏的話!”正說著,有人回來報告:“大老爺來了。”賈赦已經進來了。彼此相見後,互相問候了一下近況。
    不久,酒菜已經擺上桌來,各種美味佳肴琳琅滿目,大家開始暢飲起來。喝到第四五巡的時候,話題轉到了洋貨上。馮紫英說:“這種洋貨本來就不容易銷售出去。除非是像你們這樣的富貴人家,才能夠消費得起,其他人就很難了。”
    賈政回應道:“這也不一定。”賈赦接著說:“我們家現在也不如以前了,這次回來也隻是為了維持一下門麵而已。”
    馮紫英又問道:“東府的珍大爺最近過得怎麽樣?我前幾天見到他,和他聊了一些家常話,提到了他的兒子續娶的妻子遠不如之前那位秦氏奶奶。現在這位新媳婦到底是哪家的?我也沒有問清楚。”
    賈政回答:“我們這個侄孫媳婦也是出身名門,她曾經是京畿道胡老爺的女兒。”馮紫英說:“胡道長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的家教可能不太好。不過沒關係,隻要姑娘本身好就可以了。”
    賈璉開口說道:“我聽內閣裏的人提起,雨村先生似乎又要升遷了。”賈政詢問道:“這倒是好事。不過,這個消息準確嗎?”
    賈璉回答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馮紫英接著說道:“我今天從吏部回來,也聽到了這樣的傳聞。雨村老先生是不是我們家族的一員?”
    賈政回答:“沒錯,他是。”馮紫英繼續問道:“那他與我們家族是同輩還是不同輩呢?”
    賈政解釋道:“這個問題說起來就有些複雜了。他的祖籍是浙江湖州府,後來流落到蘇州,生活並不如意。當時有個叫甄士隱的人與他關係很好,經常幫助他。後來他考中了進士,成為了榜下知縣,並娶了甄家的丫鬟為妻。現在的太太並不是他的正室。然而,甄士隱後來家道中落,無處可去。雨村被革職後,那時我們還不認識他。隻是因為我的妹夫林如海在揚州巡鹽時,請他到家裏做了幾天臨時家教,外甥女也算是他的學生。因為他有起複的信要進京,正好外甥女也要來探親,順便帶了一封薦書讓我幫忙推薦一下。當時我覺得他還不錯,便向北靜王推薦了一下,沒想到很快就起用了,任了應天府尹,也是奇事。後來大家也經常見麵。沒想到雨村也是個奇人:我家世代相傳的家譜、寧榮兩宅的人口、房舍以及日常生活瑣事,他都了如指掌。因此,我們之間漸漸變得親近起來。”說完,他又笑著補充道:“這幾年間,雨村先生的官運奇特,大起大落,從知府升任禦史,沒過幾年又升任吏部侍郎和兵部尚書。但因為一件事被降了三級,現在又要升遷了。”
    馮紫英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在這個世界上,人的榮華富貴和衰敗貧窮,以及仕途的得失,都是難以預測和確定的。”
    賈政聽後,也深有感觸地回應道:“天下的事情其實都是一個道理。就拿剛才那顆珠子來說吧,那顆大的珠子就像那些有福氣的人一樣,而那些小的珠子都依賴著它的靈氣來保護。如果那顆大的珠子沒有了,那麽那些小的珠子也就失去了庇護。這就像是一個大家族的當家人出了事,那麽他的親人也會因此而分離,親戚們也會因此而疏遠,甚至連好朋友也會因此而散去。這種榮華富貴和衰敗貧窮的轉變,真的就像是春天的雲彩和秋天的落葉一樣無常。你說,做官又有什麽意義呢?像雨村那樣的人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還有我們這樣的家庭,比如甄家,他們以前和我們一樣有著顯赫的功勳,世襲的地位,以及相似的生活習慣,我們之間也是經常來往的。然而沒過幾年,他們進京去了,派人到我這裏來請安的時候,還是那麽熱鬧。可是轉眼間,他們的家產就被抄了,至今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心裏真的很掛念他們。”
    賈赦問道:“什麽珠子?”
    賈政和馮紫英再次向賈赦解釋了一遍。賈赦說:“我們家再沒有什麽問題了。”
    馮紫英說:“果然貴府是不用擔心的:一方麵有貴妃的餘蔭庇護照顧;另一方麵有很多老朋友和親戚;再者從老太太開始,一直到少爺們,沒有一個刁鑽刻薄的人。”
    賈政說:“雖然沒有刁鑽刻薄的人,但是卻沒有德行才情。白白地交納衣租食稅,哪裏能夠承受得起呢?”
    賈赦說:“我們不要說這些喪氣話了,大家繼續喝酒吧。”於是大家又喝了幾杯,然後擺上飯菜。吃完飯後喝茶。
    在這個時刻,馮家的一名年輕的侍從輕輕地走到紫英的麵前,他的聲音低沉而輕微,向紫英說了幾句悄悄話。聽到這些話後,馮紫英立刻站起來,他抱拳恭喜,聲音中充滿了喜悅:“恭喜恭喜,這“母珠”和做‘鮫綃帳”兩件禮物其實是北靜王托我送來的,因北靜王爺近期將外出春狩,怕耽誤聘禮,他提前準備了這兩件禮品,先送來讓暫時先放在賈府,待行禮時前來提取禮物。之前他的管家沒有和我說清楚,隻叫我送來賈府,我以為也是來探價的,便和大家笑議一番,真是失禮!失禮!”說完這些,他打算告辭離開。
    紫英繼續說道:“那麽,這份禮物就先妥善收藏起來吧。我現在就要告辭了。天氣如此寒冷,你們就不必再送我出去了。”賈赦和賈政一時間都愣住了,他們受寵若驚,這兩件價值連城的物品竟然是北靜王送來備禮的,但看著又像是一種求親聘禮,難道北靜王有意在賈府中求親納妃,看中的是誰?也不知北靜王不知葫蘆裏賣什麽藥,看著紫英即將離去,他們便讓賈璉陪同紫英一起出去。
    賈璉陪著紫英走出了大門,然後便返回了府內。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好奇,不禁開始猜測北靜王的用意。這份禮物的價值無疑是巨大的,而且看起來更像是一種求親的表示。賈璉不禁開始思考,究竟是誰引起了北靜王的注意,成為了他心目中的佳人。
    回到府內後,賈璉立刻找到了賈赦和賈政,向他們匯報了剛才的情況。兩人聽後也感到十分驚訝,他們開始討論起可能的對象。賈赦認為,北靜王看中的可能是賈母的孫女林黛玉,因為她聰明伶俐、才情出眾,與北靜王的身份地位相得益彰。而賈政則認為,北靜王更有可能看中的是賈母的另一個孫女薛寶釵,她溫柔賢淑、容貌秀美,與北靜王的氣質相契合。
    然而,無論是林黛玉還是薛寶釵,她們都是賈府中的重要人物,如果真的成為北靜王的妃子,對於賈府來說無疑是一件大事。賈赦和賈政決定先將這件事情保密起來,等待時機成熟後再做決定。
    話說馮紫英走出賈府剛要登上馬車,突然看到雪地上又駛來了一輛馬車。馬車上的一個人從窗戶裏探出頭來,大聲呼喊道:“馮兄,你一切都好嗎?”說完,他便下了馬車,隻見寶玉穿著那件晴雯補過的孔雀裘,喜氣洋洋向紫英走了過來,互相拍了拍臂膀,便開始寒暄起來,而茗煙則留在原處等待他。原來,這是寶玉從學堂回來,一見到紫英,他就喜出望外,自然想要和紫英多聊一會兒。
    紫英看到天空中飄落的雪花越來越大,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於是他邀請寶玉一起進入馬車內詳談。紫英注意到寶玉的脖子上沾了一些雪花,於是便伸手幫他把脖子上的雪大力掃掉,還重重抖了抖他的衣領。接著,紫英又談起了北靜王準備的禮物已經被送到賈府,暫時存放在那裏的事情。寶玉聽到這個消息後非常驚訝,他不明白一個王爺為什麽會對一個公侯如此費心費力。
    大雪紛飛,榮國府的大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已經被雪覆蓋,變成了兩個憨態可掬的白色獅子。寶玉看了看時間,覺得已經很晚了,於是他告別了紫英,依依不舍地下了車,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然後從側麵進入了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