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心難測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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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吼,馬嘯,人傷悲。
戴東陽已是一個滿臉風霜的老江湖。他騎著那匹神駿的白馬,風從他幹練結實的軀體兩旁急遽流過,這時他卻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竟有些感傷。
他騎在馬上,極目遠眺,淩冽的風迎麵而來,這時候原本戀無可戀瀟灑飄逸的風也變得輪廓分明,似可觸及。
他提起手,眯縫著眼,要捉住這俏皮的風,卻發現原來世間的一切都不會如自己所願。
他想要捉住這行蹤不定的風,其實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人生呢?人生豈不是如這俏皮的一陣風。看似輪廓分明,實則也是虛無縹緲。
可是,世間又有哪一個人能真正勘破這些道理。
戴東陽也未曾明白這個道理。他眼神黯淡,平生悵然,不禁想到,彈指一揮間,世事滄桑,反複變化,自己行走江湖已經四十餘載,從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變成了年過半百的孤獨劍客。
除了寂寞,他又得到了什麽。
戴東陽是寂寞的。因為他還從來未曾遇到過一個能抵擋得了自己三招的對手。
他天生異稟,相貌堂堂,少年成名,他的寂寞隻有他背上負著的的那把長劍才能明白。
就算是程舒蔓也不曾明白過他的寂寞。
那個曾經讓他心碎的女人。
女人啊女人,有時候真的比世間所有的武功都要厲害,她的輕顰淺笑比任何一種暗器都要厲害。
一個傲視群雄,劍法精妙絕倫的劍客,卻抵擋不了一個女人的輕輕一笑。他猝不及防,劍還沒有拔出,心就已經碎了。
女人,真是不可思議的女人。你若想了解女人的心思,那遠比在大海撈針還要難。
誰若是自持已經了解了女人,那麽誰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呆子。
戴東陽這樣想著,不覺已經來到了新豐鎮的市集上。一大清早的市集,也已經是熱鬧非凡。他跳下馬,輕輕地拍了一下那匹白馬的高昂著的頭,道:“小白雪,這一路上辛苦你了,現如今,我們終於快到昆侖山了,不妨在這裏歇一歇。”說罷,就牽著這匹名叫小白雪的白馬昂首闊步走進了人群中。
他走著走著,突然看見不遠處正聚集了很多人,圍著一塊空地,堵得水泄不通。一些小孩騎在自家父親的肩頭上,小小的手掌竟也不忘了鼓掌喝彩。
那裏還時不時爆發出雷霆萬鈞的喝彩聲。
戴東陽忍不住要去看個究竟。
於是他牽著小白雪往那個人流聚集的地方走去。
因為這裏實在聚集了太多人,在最外麵一圍的人根本瞧不清楚裏麵到底搞什麽名堂。隻是在喝彩聲中和吵雜的爭執聲中,依稀可以聽到棍棒相擊,武打的聲音。
即使這裏再吵,戴東陽也會聽到這些武打的聲音。
這是讓他熱血沸騰的聲音。
或許他的寂寞可以得到解救也未可知。
他非要看個究竟不可。
戴東陽一躍上馬,因為小白雪高大剽悍,戴東陽一騎上去,便在這一群人中有了鶴立雞群的優越感。
他已經看到了場內發生的事情。
原來那裏用幾塊木板簡易搭建了一個戲台,粗製濫造的戲台上有身著異服,頭戴硬羅帽,臉上都畫了各種各樣臉譜的武生正在唱戲。
戲台上有兩個武生。一個是手執銀槍的白虎,一個是手持木棍的勾臉豹子精。
兩個武生都一樣的高大魁梧,正在戲台上互相打鬥。
白虎和豹子精的打鬥忽緩忽快,你來我往,看起來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真是精彩絕倫。
難怪會吸引這麽多的觀眾。
戴東陽看得也不禁呆了,他雖然是一代武功卓絕的劍客高手,他經曆了無數次的打鬥,卻從未看過戲台上的武生比武。
到底是戲如人生,還是人生如戲?
戴東陽坐在馬背上,戲台上的一切都一覽無遺。他現在隻怕是比那簡單搭建的戲台都還要高。
戲台上的兩個武生一眼就看見了戴東陽。
他們的眼裏閃著異樣的光芒,直直地射向戴東陽。
戴東陽卻滿不在乎,似乎並未發覺這冷冷陰鷙的目光。
突然,從戲台後麵又走出來一個手持青龍偃月刀,美髯飄飄長愈二尺,麵如重棗,威風凜凜的“關二哥”。
這到底是演哪一出戲?有白虎,有豹子精,最後還走出了一個“關二哥”。
“關二哥”橫握青龍偃月刀,臉有慍色,大吼一聲,震得那掛在嘴上的二尺長髯簌簌抖動,險些掉落了下來。
白虎和豹子精聽到這一聲怒吼,立馬停了下來。兩個武生都怒目圓瞪,惡狠狠地盯著“關二哥”。
台下的觀眾,對於初來乍到的“關二哥”感到十分驚訝,場內靜息了幾秒鍾,隨後便爆發出了震耳聵聾的喝彩聲。
有人紛紛說道:“演得真好,太逼真了。”“看那雙眼睛,活脫脫就是兩個噴火的黑窟窿……”
……
這時候白虎和豹子精同仇敵愾,合手對付“關二哥”。
這次的打鬥,竟沒有了那種忽緩忽快,瀟灑漂亮的穩健感覺。竟然打得殺氣騰騰,招招凶殘無比,三人似乎都在以死相拚。
這哪裏還是一場戲台上的武生比武?這分明已是假戲真做,一場真真切切的生死決鬥。
台下的觀眾兀自喝彩聲不斷。
戴東陽的眉頭深鎖,動也不動地看著台上這三個武生的激烈打鬥。
白虎和豹子精雖然攻勢淩厲,但“關二哥”也將一把青龍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把自己的身體保護得風雨不透。
突然白虎大喝一聲,振臂抖槍,倏忽將銀槍向上挑起,長驅直入,直取“關二哥”門麵。與此同時,豹子精持著一根長逾八尺的木棍,狂風驟雨般往“關二哥”的腿上掃去,速度之快,其影難尋。
“關二哥”首尾受到夾攻,心頭大駭,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取其利害,用青龍偃月刀格擋住了白虎來勢凶猛的銀槍,護住了門麵,但腳下卻已受到了豹子精的棍擊。
隻聽得“格嗤”幾聲響,關二哥的雙腳已經骨折。他隻能用青龍偃月刀艱難地支撐,才不至於跌倒在地上。
“關二哥”氣喘籲籲,滿臉的汗水和著畫臉譜的顏料一起流了下來,把一張原本威風凜凜的臉衝潰得一塌糊塗,不堪入目。他把一口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顫巍巍地站著,雙腿已經血肉模糊,鮮血從腳下汩汩不斷地流出來,戲台也被染紅了一大片。
除了戴東陽,台下的觀眾早就已經驚駭得忘記了呼吸。
更不必說喝彩了。
此時的白虎和豹子精正對著“關二哥”,同時仰天狂笑,笑聲像驢叫一樣,難聽至極。
他們笑罷,陰鷙的小眼睛裏閃爍著凶狠的光芒,似乎要置“關二哥”於死地方肯罷休。旋即,他們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去,雙雙舉起武器,片刻就要往“關二哥”的腦袋擊下。
“關二哥”命休矣?
不,沒有。
刹那之間,寒光一閃。
台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戴東陽已站在了台上,他的長劍已經出鞘。
能讓他的長劍出鞘的人這世上本就不多。
白虎的銀槍和豹子精的木棍不知何時已經斷為了兩截。
戴東陽手執著一把七尺來長的長劍,一襲白袍因為來勢快速無倫,兀自被風吹得簌簌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