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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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
這日清晨,青龍城幾乎人人均起得十分早,匯聚於寧宮府往從府一道路上,綿延數十裏。從清晨時分便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百姓雖被皇家守衛抵擋於路邊,十分燥熱擁擠,卻也都甘願在此等候著。因於今日,青龍難得一遇的大事便要發生,那是三王子子明迎娶王子妃的大日子。
其實本也並非就至於如此興師動眾之事,可三王子之名一直是百姓津津樂道的,況且坊間傳聞三王子便會是鳳凰下任君王,而如今的王子妃便就會是王後。尋常老百姓能得見王後入嫁君王的時刻可並不多見。
熙熙攘攘的人群自道路兩旁排開出去,滿目皆是烏壓壓一片攢動人頭,根本望不到盡頭。路旁杏花開得正旺,雪白如玉地點綴著這萬人空巷之景。
也不知候了多久,忽聞遠處隱隱傳來喜氣樂聲,雖還不清晰,可所有人立時站直了身子努力向遠處張望。過了片刻,喜樂聲越來越大,便見遠遠的在寬大的石板路盡頭出現了幾十名護衛打頭,而後是一攆極盡奢華繁複的喜轎,十幾名丫鬟走在轎旁,手中端著許多金銀禮器。
那喜轎不似尋常轎子般大小,是要大出數倍的。以紅漆為底,其上細細密密地用金漆紋著圖案,又用金石精巧雕刻了九隻鳳凰圖案裝點在轎子頂部。轎子四個邊角伸出金色雕紋橫梁,上麵垂掛五枚玉石鈴鐺,又有紅色攙金線的穗子垂落至轎子底部。
喜轎上兩邊窗欞處是從前澤秋國的特產,大紅色慶絲錦帛。那錦帛在陽光下微微映透出王子妃的清麗身形,卻又看不太真切。
所有人止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頂喜轎,他們從未曾想過原來轎子也可以華麗至斯。人群中低聲議論之聲此起彼伏,都想瞧瞧轎中王子妃的樣貌,卻因紅羅帳的掩映無法看清。
有人在旁說道:“也不知王子妃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麽。我若是能有此一天,恐怕做夢也笑醒了。”
一個婦人道:“可不是嗎,多少人擠破了腦袋也見不到三王子尊榮,王子妃卻輕鬆嫁了去,也不知是在寧宮府外徘徊多久才換來的。”
一男子在旁說道:“你們女人又懂什麽,若真是同那些流連徘徊的女子一般,三王子也不見得能瞧得上。”
先前那婦人白了他一眼:“我們女人安守本分,不懂這些也不奇怪吧?王子妃倒是不知使了什麽蠱惑人心之法,能被三王子相中。”
男子趕忙製止她,往四周看了看,沉聲道:“你不想活了?有幾條命敢這麽說?”
婦人這才訕訕閉口不再說。
那喜轎被八名護衛抬著,慢慢向前行遠了,轎後又有數十名儀仗之人跟隨,末尾是眾多護衛。這列陣之長甚至在末裏走著的人根本瞧不見前頭,浩浩蕩蕩委實壯觀氣派。沿路百姓仍聚在路旁,縱使喜轎已過也不肯就此離去,似是還未自方才的震撼中緩過神來。
說話那男子望著列隊遠去,忽而搖了搖頭,小聲對婦人說:“這種政治婚姻,王子妃也未必能得幸福。”
不知行了多久,轎子忽而停住,又過了片刻,有人掀開轎簾伸手來扶顏兮。
那人顏兮並不認得,恐怕是寧宮府中的人,她下了轎子。喜樂聲仍未停止,鬧鬧哄哄倒有些頭疼,她想說與淩冬兒,卻又意識到此刻淩冬兒吉承他們並不在自己身旁。
她下了轎子,透過鳳冠前的珠鏈去看,見自己正站在寧宮府前。不禁一時感慨,前次自己來時,還隻是十三的丫頭,父親要自己假裝受傷去博取三王子關注,自己不齒,說以後再不想見他。可今次再站在這裏,卻已身形亭亭玉立,鳳冠霞帔。
她被引領著前行,廳中眾人紛紛退開讓出大路來。所有人的目光下,她身上的嫁衣華美奪目。大紅色的帛錦上是淩冬兒她們趕工數十日縫製的金絲圖紋,長而寬大厚重的層疊裙擺拖曳於身後,如綻放的燦麗牡丹。南海珍珠製成的鏈子縫製在袖口隨步子而搖擺,清脆作響。她畫著盛裝,眉如遠山,目若秋水,額間點著四瓣紅梅花鈿,紅唇嬌豔欲滴。
那時,吉承亦在大堂,他遠遠看向顏兮,隆重盛裝下被精心打扮的顏兮美豔不可方物,似天地間再無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他看著她緩步向自己的方向走來,步步生蓮,而後經過自己向
前走去。
他隻沉默站在原地,清冷的目光淹沒在人群此起彼伏的讚歎祝賀聲中。仿佛一切皆是生機勃勃的喜樂,唯有他如一塊靜立的寒冰。
就在這時,身邊突然傳來清脆的女聲:“三王子大婚之日,怎麽你不開心嗎?”
吉承看去,見說話的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雖將頭發束了起來又刻意穿著男子長衫,可仍能一眼辨認。那姑娘眉目清秀,皮膚十分白潤光潔,臉頰因熱鬧興奮而微微泛著紅暈,她仰著頭,一臉好奇地看著吉承。
吉承低頭淡淡看她一眼,並未作出任何回答。
小姑娘頓時不滿地皺起眉頭,手掐著腰說:“我問你話呢!”
她模樣驕縱,恐怕是平日裏被寵慣了的,這樣想來,該是出身很好的官家小姐。可吉承此刻心情極差,別說官家小姐,恐怕君王親臨他也不會理會的。
“你——!”小姑娘氣極了,伸手去拽吉承的胳膊。誰料還未碰到他,已被他輕輕閃身躲過。而正在此時,他忽然看到從大門處急急忙忙跑來一個仆人,神色十分慌張不安,從人群後飛速地跑到了正站在大堂正中亭亭而立等候新娘的子明身旁,那人附在子明耳旁說了些什麽,說話時還不住看向正向這邊移步的顏兮。
雖不知是何等要事能讓他在眾目睽睽下不顧禮節前來稟報,可隻見就連素日裏處變不驚的子明也神色微變,他正想細問,可這時顏兮已由人扶著走到了他的身旁。
子明立刻揮了揮手讓那人退下,而後複露出微笑,上前去迎顏兮。
吉承知其中必有要事發生,便想去問,可他剛要走動,那小姑娘就拉住了他,不依不饒地說:“你好大膽子,竟敢不理本公……本少爺。你報來名諱,我一定讓父……讓他們收拾你!”
吉承此刻心中正為為顏兮擔心,便立時甩開了她的手,冰冷的眸子輕蔑地看向她,冷冷地說道:“讓開。”
那小姑娘不可思議地愣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錯愕地睜大雙眼,竟真的不敢再去阻攔。
吉承不再去看她,繞開人群去尋那仆人。
這一整天的婚嫁禮儀繁瑣,由比尋常人家嫁娶更甚,待到終於被送回了屋中可以歇息時,顏兮這才想起自己如今已嫁做人婦,需得等子明來時一同就寢才是。
她立刻臉頰漲得如窗前紅燭般通紅一片,惴惴不安地急促呼吸著。她從未經男女之事,雖先前有姨婆來教導,她卻也因為害羞而並未聽得進多少。
況且……自己將一生侍奉其側的夫君是當今三王子,南榮子明。雖鍾情於他,可畢竟見麵時候不多,覺得十分生疏。對他的脾氣秉性亦不了解。
不知……這一生,他是否會珍待自己,是否會與自己共歡喜悲傷,共榮辱進退。
她還記得離開從府時的畫麵,從彭禮與芩氏站在大門前止住了步子。他們二人眼角含淚,卻又努力牽動嘴角露出笑意,畢竟是大喜之事,不可壞了好的兆頭。他們眼中的顏兮,自一個牙牙學語的小丫頭轉瞬竟已成了嫁為人婦之齡。多少年,他們跟在顏兮身後注視著保護著她,小心翼翼如同愛護一株世間最美的花。
然而此次,顏兮穿著鮮紅嫁衣,將以最美的姿態綻放。
他們卻不能再跟隨。
顏兮彼時已泣不成聲,入轎前,她忽而回首望向從府,正遙見許久前自己所手植的那樹桃花開得正好,如夢如幻的淡雅粉色,洋洋灑灑飄落於院中的青石小路上。
與她同行的是自己貼身的幾個丫鬟與仆人。她想著,總得還好,淩冬兒還在,朱夏兒還在。吉承還在。
一時神思遊離,回憶得入了神。待回過神來,竟驚覺身邊已站著一人。
她嚇了一跳,忙裝著整理衣裳低頭掩飾慌張。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強作鎮定地低頭看著腳尖,小聲道:“你……三王子……”
過了片刻,卻未有預期的應答,顏兮疑惑,抬頭去看。
一顧之下,見子明正垂著眸子溫溫地看向自己。他亦穿著繡金紋式喜服,鮮衣下,他長發如墨,眉眼如星,氣宇軒昂。
顏兮身上的嫁衣如花瓣般層疊地垂落在地上,烏黑秀發似水流般散在床上。
久久,她坐在那兒也仰頭去看他,那個夢中的男子,此刻清晰而優雅地站在自己的麵前,麵露溫暖笑意,眸中滿滿地隻倒映著她的影子。
似乎也在猶豫著,子明終於開口:“兮兒。”
顏兮身子一顫,頗為不知所措地說:“三王子……”
“喚我子明就好。”子明仍舊笑著,仿佛想用笑容驅趕顏兮的不安和謹慎,他又補充:“若你喜歡的話。”
顏兮也不再扭捏,點點頭,臉頰卻仍有紅暈:“子明。”
子明笑意更濃,閑適自然地坐到了她身邊,說:“兮兒,你知道新婚時夫妻二人最要緊的事是什麽嗎?”
說話間,手指有意無意地拾起顏兮落在床上的長發,輕輕捏在手裏。
剛稍放鬆些,聞了這話,顏兮立刻挺直身子,表情僵硬,不敢稍動。她腦中浮現姨婆講解男女之事時的場景,也記得姨婆最後偷笑著說可需要服侍好丈夫,這是女人本分。
一時臉上熱辣辣一片,恐怕紅得要滴出血來。
她正支吾要答,子明卻又自己回答道:“結發。”
顏兮一愣,轉過臉去瞧他。
子明見她雙頰泛紅,心中了然一二,忍著笑意解釋道:“夫妻二人成婚時,各取發一束相結,取共結連理,百年好合之意。”
“是……是這樣呀。”顏兮暗自鬆了一口氣,身子這才放鬆下來。她便也伸手縷了一束子明的頭發,抬起頭看著子明,輕輕一笑,皓齒明眸。
子明心中一動,柔聲說道:“兮兒,自此以後,你我結發便為夫妻。你要記得,嫁入王族,係關天下動蕩興衰,恐怕不能如尋常人家一般安穩和樂,憂慮無憂。”
顏兮聽他說的真誠,便認真地點點頭。
窗紙外透出一輪明月高懸,紅燭盈盈燭光在窗案上明晦閃爍,屋中點燃的熏香嫋嫋升騰起伏。
子明看著顏兮雙眸,接著說:“可我身為你的丈夫,定會用盡一生我所能及之力護你周全。”
顏兮莞爾一笑,眼眶中有點點朦朧淚光,她堅定地說道:“我既已嫁給了你,也定會一生相信並陪伴於你身旁,不論榮辱,亦不論生死。”
子明看著她,俊朗眸中似有星辰耀動,他忽然身子前傾,微微歪頭湊到顏兮麵前,輕輕吻住了她的嘴唇。
柔軟溫暖的感覺忽而襲來,夾雜子明溫熱的呼吸與清新的味道。顏兮手腳大亂。
子明離開她的唇,卻未似顏兮一般慌張。他淡然且優雅地笑著低頭,將二人手中的長發仔細地係在了一起。
顏兮看著那兩束秀發,心頭仍打鼓般地跳動難以緩神。她尚沉浸在與心愛之人相處的喜樂與羞澀之中。
子明看著她,沉默良久。
忽然聲音微沉,似是試探般地緩慢說道:“兮兒,有件事……雖現下並非應該告知你的時候,可我不想瞞你。”
顏兮不解,微笑著歪頭問:“什麽呀?”
子明盯著她的雙眸,再次默然稍許,終於說道:“兮兒,今日午間八百裏加急來報,你的二哥從朔……率兵於落星坡巡查返回營地時,突遇埋伏,一眾將士一萬人……”
他住了住,似是不忍,輕輕說:
“全部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