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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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兮記不得是在哪兒被吉承找到的。
    寧宮府要比從府大出許多,回廊蜿蜒,樓閣眾多,顏兮對這裏絲毫不熟悉,就算是白日裏認真記路,恐怕也隻能勉強識得怎麽回去。更不要提此時邊哭邊在黑夜裏沒頭緒沒目的地奔走了。夜晚陌生寧靜的寧宮府猶如一座迷宮,曲折深遠得讓人迷茫。
    因此當她瑟瑟發抖地蹲坐在一處沒人的牆邊角落,抬頭看到氣喘籲籲地站在自己身前的吉承時,她覺得眼前這人一定是有通天的本領。
    她淚眼婆娑,滿麵淚痕,雙眼紅腫,已不知道這樣哭了多久。她還記得自己一身猩紅嫁衣衝出房門,強忍悲慟,背著身子沉聲對子明說:“我沒事,隻是想獨自靜一靜。”
    這本該是她人生裏最好的時光,最美的回憶。可從此以後,她再不願回想起今夜。
    她抬著頭看著眼前的少年,蜷縮著的身子如同一隻受傷無措楚楚可憐的小動物。
    “吉……承……”
    吉承仍喘息著注視著她,麵色卻已不再焦慮憂心。
    沒有絲毫猶豫,他半蹲下身子把顏兮摟進懷裏。動作自然得仿佛本就該如此。
    他輕輕用手撫過顏兮的秀發,動作舒緩輕柔。他在她耳畔說:
    “大小姐,別怕,有我在。”
    亦記不得是哭成了什麽樣子才會甚至有些七暈八素了,當顏兮第二日醒來時自己已被換了衣裳,躺在屋中,淩冬兒與朱夏兒侍候在側,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名眼生的侍女。
    淩冬兒忙端來煎好的安神藥與顏兮喝下,又細心為她換了衣裳,這才說起按王子妃新婚傳統,
    次日清晨是該入王宮請安的,可子明見她仍在昏睡,不忍叫醒她,因此便自己去了王宮裏。說顏兮若醒了,便好生休息就是,不必憂心太多。從府那邊也自有他打點著。
    雖然都沉浸在從朔離世的大悲之中,朱夏兒仍有些為顏兮感到開心:“三王子是真的為小姐著想的。”
    顏兮已嫁入王府,下人本該改口稱呼“夫人”的。可朱夏兒等這樣叫了十幾年,一時要改倒也別扭,因而並未顧忌這些規矩。
    隻是那眼生的丫鬟卻站在一旁不經意間皺了皺眉。
    雖是極細微的情緒,卻被顏兮抬眼間察覺。便問道:“你叫什麽?”
    那丫鬟回答時候倒也恭敬,低眉順眼地行禮說道:“奴婢采風,是三王子殿下吩咐奴婢來伺候夫人的。”
    顏兮默然點頭,情緒極為悲沉,身子也乏力虛弱。她又問:“吉承呢?”
    淩冬兒正想應答,采風便在旁頜首恭敬道:“夫人如今畢竟已嫁入王府,從前身旁跟著的仆從再隨意出入夫人閣中怕也招惹閑言,因而已指派他們做一些零散閑活,請夫人安心。”
    一席話說得顏兮幾人有些不悅,可畢竟她言之有理,此時身在王府,已不似從前在從府時那樣可依著心性做事了。
    因此顏兮雖想為自己的下人出言辯駁,卻略一沉吟,最終垂著眸子沒再做它言。
    她此刻隻想回府上看望父母。她的大哥本就年幼夭折,從朔是從家獨子,戰功赫赫乃是全家人的榮耀依托,可如今父母卻又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打擊下恐怕會身子吃不住。
    顏兮那夜哭得寸斷肝腸,一時難以接受兄長去世之事。卻幸得吉承一直陪伴在側,安慰許多。
    吉承那時冷靜得甚至顯得冷血,顏兮都有些心頭怨責,可他又確乎是言之有理有據的,他說:“逝者已逝,是大小姐無論怎樣痛不欲生也無法挽回的。既如此,便更要為有可挽回之人事堅強。大小姐如今是老爺夫人膝下獨女,從家榮辱皆係在大小姐一人身上。若大小姐此刻先一蹶不振,老爺夫人又有何人可依傍?”
    顏兮淚如泉湧,不住搖頭,嗓子甚至有些嘶啞,她哭道:“可我已不在父母身旁,又能做些什麽?我……我不知道……”
    吉承看她哭得眼睛紅腫,不能自已。心頭如針在刺,可他仍舊暗自深深呼吸著,強做鎮定地說:“大小姐,隻要你願意。”
    他住了住,似乎在心中也是掙紮許久,才緩緩說道:
    “你可以成為鳳凰的王後。”
    顏兮聽後大驚,她連忙搖頭:“我……從未這樣想過。我不計較權勢,更未想做過什麽王後。我隻想全家人和樂健康,這就足夠。”
    冷月下,吉承皮膚白淨,唯獨一雙眸子比夜色更深,他用衣袖輕柔地擦拭顏兮麵上淚痕,輕輕說:“那大小姐有無想過,若最終成為君王的人不是三王子,而是四王子,結局會是如何?”
    顏兮早就從風言中聽聞過王室紛爭,卻從未細細思考過。如今吉承一提,她才忽而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王室中人,總需要麵臨這些。
    沉默良久。
    她早知三王子與文妃兩股勢力在朝中分庭抗禮已爭執很久。本是朝外暗鬥,可隨著如今君王逐漸老邁體弱,已發展成了朝中明爭。而自己嫁入寧宮府,其實也即是自己連著從府上下歸結為了三王子之黨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本還有兄長從朔為驃騎將軍可以依傍,亦連帶相國公司徒瑾皆成了子明爭奪王位最有利的妻子,可謂裙帶相依的,可如今從朔離世,變故巨大,子明前路恐怕又會難走許多。
    顏兮並不愚笨,相反十分聰穎,隻是她自幼在父母兄長的羽翼下成長,未諳世事,一時倒真的未思考過這許多。
    她此時已止住眼淚,雖身子仍不可避免地微微痙攣,卻恢複了理智思考。
    她始終心善,忍不住問:“可……縱使最終是四王子登基,那也——”
    話未說完,吉承忽打斷她淡淡說道:“自古,成王敗寇。”
    顏兮一愣,去看吉承麵色,見他眸中冷冽,無半分光潤。
    她知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整個家族。
    “大小姐還記得鍾齊麽?”吉承抬眸看著遠處冰涼月色,忽有一陣晚風拂麵,顏兮沒由來得打了個寒顫。
    顏兮咬著嘴唇,身子微微有些發抖。她知他話中含義。
    隻是一介商人,文妃亦能因莫須有之罪屠他滿門。那又何況是與自己相爭多年,自己早已恨之入骨的的三王子一眾呢。
    “可是……吉承。”顏兮似乎從未這麽無措疲累過,她閉閉眼睛,覺得雙眼酸澀難忍,她說:
    “我隻想所有人平安健康,簡簡單單地生活下去。我從未想過要和別人爭搶什麽。或用算計對待別人。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呢?”
    吉承微微笑了,月光映照於他的清秀麵龐,須臾間他似隻是與其他懵懂良善的十四歲少年無異,語氣卻須臾間讓她無比安定踏實。他說:“大小姐,你不用做的。有我在。”
    他的笑容依然暖和,目光卻冷冽起來。他似乎在想著什麽,嘴上卻仍舊不住安慰著顏兮:
    “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