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濃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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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兮匆忙隨那丫鬟趕到從彭禮屋中,便見芩氏與吉方等人都已在了屋裏,又有名大夫站在一旁,麵色十分焦慮無奈。那大夫是芩氏請來府中為從彭禮長期調治身子的,如今顏兮瞧他麵上的模樣,心便涼了半截。
    顏兮手腳發冷,跌跌撞撞地走到從彭禮床前,顫聲問道:“我……我爹他……”
    她眼睛忽撇到床腳胡亂扔在一旁的手帕之上,有一片大血漬。
    大夫眉頭緊皺,不住歎氣,卻並不做任何施救之策,顏兮焦急喊道:“大夫,你快救我爹啊,你快救他啊!”
    芩氏忙來拉住顏兮,示意她鎮定冷靜,而她的手其實亦是發涼,心中也如鼓陣陣,她道:“楊大夫也無計可施,兮兒,你如此也是無用。我已讓人去尋青龍中所有最好的大夫前來。”
    說話間,昏迷的從彭禮又咳兩聲,再吐一口鮮血而出。丫鬟仆從跪倒一片,紛紛哭喊著。
    顏兮強自穩定心神,喃喃道:“江半……找江半……他是青龍城中醫術最好的大夫,從前先王的身子也是一直由他醫治的!”
    吉方聽後,忙問:“那江半如今人在何處?”
    顏兮站起身子,道:“王宮!快來人,扶爹起來。此時要去王宮傳江半來已來不及了,我與爹一同直接入王宮尋他!”
    吉方蹙著眉頭略一猶豫:“可是……王宮重地,豈是我等隨意進出的?再者明日先王便要辦喪儀,如今王宮中更是除非有三王子口諭,任何人不得進出的。”
    顏兮卻哪裏管的了那麽多,她心一橫,道:“吉叔不用再說了!如今隻有江半可以救爹爹,王宮非去不可。如有任何責問,全由我從顏兮一人承擔!”
    眾人匆忙架著從彭禮上馬車,芩氏與吉方無法跟隨進入王宮,隻得在家等候消息。臨行前,顏兮囑咐下人,若吉承醒後,便讓他回寧宮府等候自己,莫要為她擔心
    星夜之中,隻聞馬蹄疾踏,嘶嘯聲如風般掠過大道,一刻不停。車中,從彭禮額上布滿細密汗珠,唇色已然發白。顏兮不住為他擦著汗水,自己也是急出一身汗來,不斷地探頭催促車夫再跑快些。
    “兮……兮兒”從彭禮氣息微弱地說道。
    “爹!”顏兮附耳過去,道:“您不要多說話了,我們到宮裏找江太醫,他是連先王都信任之人,必定能治好您的。”
    從彭禮閉著眼堅持說道:“兮兒……不管爹今日…今日……你切記,要照顧好你娘……還有從府上……上下之人……朔兒已沒了,你雖是女兒身,卻……”
    說了,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罷了,兮兒……去選,你最想要的路走吧……爹隻希望你能過得好……好些……”
    顏兮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說道:“爹,這些,等您身子好了再說。”
    就在這緊急萬分,人命關天之時刻,馬車外車夫卻突然拉滿韁繩,隻聽三匹駿馬一聲長啼,馬車內一陣顛簸,從彭禮險些從簾內撞出去。
    顏兮穩住身子,忙從簾中探出身去問車夫:“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不走了?!”
    車夫神情無奈,用手指指前方。隻見官道上正有一婦人用身子護著一個幼童,跌坐在馬車前。看樣子應是那二人本在道上走,馬車跑得太急,他們二人躲閃不及,險些被撞到。那幼童顯然是被嚇蒙了,此刻方緩過神來,不住啼哭。
    顏兮心下著急,便對那婦人說道:“對不住,我們實在是有急事,馬車才跑得快些。能不能行方便讓一讓,過後我必當賠罪!”
    那婦人看著自己懷中孩子跌得腿上破了一大塊兒,也是萬分心疼。當下卻不起身,隻坐在馬車前麵,哭嚷道:“都來評評理,評評理,不知是哪處高官,憑著位高權重,就能隨意欺壓我們普通老百姓嗎?!”
    顏兮急道:“我們真的不是有意,我爹病重,急需找到大夫看病,拜托你快些走開好不好?”
    婦人哭道:“隻有你們有錢人的命是命,我們老百姓的命便不值錢了嗎!”
    婦人的哭聲也引來些人,眾人聽那婦人一麵之詞,都以為是顏兮仗著在馬車中,在道上橫行,如今快撞上人卻又想抵賴一走了之。三人成虎,於是均紛紛指責顏兮與車夫,圍成一團,不肯讓行。
    顏兮回首看看車中的從彭禮已昏昏沉沉不知是死是活,更是心中大驚。她這時才恍然大悟那婦人想要什麽。便連忙問車夫要來他身上帶著的全部銀兩,讓他給那婦人。
    婦人看見銀錢,這才收起眼淚,訕訕地抱起幼童,口中仍不住說道:“我卻並非為你錢財,隻為世間一個公平。”
    顏兮又對圍觀眾人說:“請各位讓出路來,讓我們行過。求你們了!我真的是為了救我爹!”
    眾人見那婦人都已離去,也沒什麽好戲再可看的,於是也都一哄散去。
    馬車這才得以繼續前行,然而浪費了這些時間,從彭禮已是氣若遊絲,不可應人。
    又行片刻,才來到城門。便遠遠被守衛攔住。
    顏兮探出身子,說道:“我是寧王妃,請守衛大哥讓我進去找江半大夫。”
    誰知王城守衛卻從未曾見過顏兮其人,從前每每她來王宮之中,也都是坐在馬車裏閉著簾子,車夫自有手諭的。如今沒有手諭,守衛便說什麽也不放她進去。
    顏兮急得眼中含淚,問道:“三王子呢?你們問問他便可知道我是不是王妃!”
    其中一守衛吆喝著說道:“三王子殿下已有事出宮了,你連這都不知,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王妃?!”
    顏兮一愣,子明今日明明告訴她有許多事物要處理,會留在宮中,卻為何會突然出宮?
    此時子明不在宮裏,吉承亦不在身旁。沒有任何人再能幫她,真乃叫天不應,叫地無門。
    她看著麵前重重守衛,以及即將大閉的城門,突然將心一橫,從車夫身後突然出手將他推下馬車去。
    她大聲喊道:“對不起,我不想連累你。”
    說著,自己跳到馬車前麵坐下拉過韁繩,突然“駕——”的一聲驅馬向前衝去。
    前麵守衛趕忙紛紛避讓,在馬車後大聲呼喊著讓她停下,否則格殺勿論。
    而顏兮視死如歸的神情,哪裏還管那麽多,她緊咬嘴唇,不住驅馬,硬生生地從守衛當中闖入城門,向江半所在之太醫院駛去。
    王宮寧靜之夜被這輛突然闖入的馬車所打破,一時間宮內燈火通明,全部守衛被下旨捉拿刺客,從各個宮城中聞訊而來的守衛紛紛跟在馬車之後,隻待她一下車便會衝上去將她擒拿。
    而顏兮卻一路沒有絲毫停頓,直直地駕馬衝進太醫院之中。
    太醫院眾人均被這巨大騷動所驚,紛紛出來查看,其中亦有江半,而他所見,卻是那個素日文雅可人的三王子妃,此刻頭發衣物淩亂,狼狽地從馬車上跳下來,在他麵前哭著求他救救她爹。
    夜色漸漸深重,墨色濃雲滾滾而至,遮住滿天星辰明月。夜風襲來,落木無邊瀟瀟飄落,便有初冬淩冽之感。
    守衛聽了適才江半等人證實,這才紛紛散去,如今太醫院的院中,隻顏兮一人靜靜站著,其餘人都在房內緊急為從彭禮診治。
    她閉著眸子,站在夜風之中絲毫未動,隻把雙手放在胸口,默默祈禱。她走時匆忙,穿得十分單薄,此時又站了許久,便感覺身子冰冷,不住地顫抖,可她卻不走動半步,隻怕稍一動便顯得心境不誠,祈福不靈。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人影從房中走出,正是江半。
    顏兮睜開眸子,看到江半滿身大汗,顯是忙碌許久,便趕忙走上前問:“我爹他……如今怎麽樣了?好些了麽?”
    江半不敢去看顏兮雙眸,低頭垂手,默不作聲。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顏兮不覺打了個寒顫。
    顏兮強顏歡笑著,又問一遍:“江大夫怎麽不說話?我爹是不是還在昏迷?我……我進去看看他吧。”
    說著,便要進屋。
    江半忽在她身旁輕輕說:“如果……能再早送來半柱香……”
    顏兮停住身子,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汗水仍掛在臉上,江半不忍地閉著眼睛:“或者哪怕早半盞茶……”
    他聲如蚊蠅:“或許……都還能救活……”
    如須臾間裂石崩雲,五雷轟頂。
    顏兮腦海中呼嘯著閃過在街上時那婦人幼童與圍著不肯散去百姓,以及宮城門外把守著不近人情不肯聽她一言的守衛。
    那些人的麵目和江半那句“哪怕早半盞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狂風怒吼,如同要撕裂萬物,樹木被吹得如魔亂舞,在這深深王宮之中發出驚心動魄的響聲。
    顏兮忽然直直地跪倒在房前,她不發一語,隻咬著嘴唇盯著自己的雙手,身前衣袖上已無聲地濕了大片。
    當顏兮孤身從王城大門走出時,天已快亮了,隱隱有光從天際透出,刺破深沉黑暗。
    守衛頭領連忙上前獻殷勤問道:“王妃,需不需要小人為您備馬?”
    顏兮卻並不答話,甚至未看他一眼,隻沉默著,麵無表情地繼續向前走去。
    守衛頭領慌了神,忙跪下身子請罪道:“是小人有眼無珠,耽擱了王妃的要事,小人甘願領罰,甘願領罰……”
    顏兮仍舊不答,視他如無物,隻緩步走出宮門。
    借著微微晨光,看見遠處城橋之上獨獨地立著一個人影,修長熟悉的身形,再無二人。
    顏兮朝他走去,他的身形麵容也漸漸在眼前清晰,也不知他是已在此等候了多久,卻仍是在看到顏兮的第一時間麵上微露欣慰放心之色。
    顏兮看著幾步遠外的人兒,終於低聲說出了自聽到從彭禮去世後的第一句話,她說:“吉……承……”
    而吉承向她伸出手,晨曦之中,他身上有著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之安心從容。
    顏兮走到他身前,無力地閉上已哭得紅腫的眸子,把身子埋進他的懷裏。
    吉承輕緩地摸摸她的頭,輕聲道:“大小姐,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