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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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的喜訊,讓朱夏兒亦有些神魂顛倒,一眨眼的功夫,她已從一個婢女,搖身變為太後養女,身邊也有了自己的侍婢,不日便將嫁給國子祭酒夏嘉,成為他的正室夫人了。
可開心之中又隱隱含著不安。
因為她知道,其實今日的一切,並非該是她的。
隻是因她在後宮之中,夏嘉一直未能見到她,恐怕他心裏,一直以為姚半夏應該是淩冬兒吧。隻有在大婚當日,揭開大紅蓋頭之時,他才會知道原來新娘是自己。那時,他會有什麽反應?
朱夏兒為此連夜睡不安穩,午夜時分常從夢中驚醒。旁人都以為她是即將離開顏兮,又或者生命發生巨大變化,才會這樣心神不寧。除了她自己以外,沒人知道這個秘密。
她從小就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凡事都喜歡跟淩冬兒商量,可隻有這次,她什麽都不能說。
就這樣心神不寧地度日,幸得婚期很早,隻過了一個月,便是出嫁的日子。太後為她備了體麵的嫁妝,顏兮更是私下給了她許多銀兩首飾,讓她嫁出去後也有自己的底氣。
出嫁那日,顏兮看著她一身鮮紅嫁衣,恍惚想到了自己當初出嫁時的樣子。她握著朱夏兒的手,眼中也微含淚,說不上是不舍多一些,還是欣慰多一些。
朱夏兒更是哭紅了雙眼,抱著顏兮抽泣道:“小姐給我的恩情,我是記在心裏的,今生報答不完,夏兒便來世再報。”
顏兮笑著搖頭,嗔怪道:“什麽報不報的,其實在我心裏一直是把你和冬兒當作親人一般的。如今你得一好歸宿,我心裏比誰都開心,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朱夏兒又哭,淩冬兒在旁看著她們二人,含淚默默笑著,其實心中又何嚐不是五味雜陳。
她撫了撫朱夏兒的背,說道:“快別哭了,妝都要哭花了。”
朱夏兒看向淩冬兒,見她安靜站在自己身旁,雖不施什麽粉黛,容貌卻仍舊那樣清麗,像一朵丁香水仙。
朱夏兒心中滿是愧意,哭得更凶,口齒不清楚地說道:“冬兒,我對不起你……”
淩冬兒以為她說的是之前與自己拌嘴吵架的事,便一笑,安慰道:“先前你對我有誤會,我也不怪你。我與你一樣,都為了小姐好,可能方式性格不太相同,但心卻都是好的。”
她溫柔地拍著朱夏兒的背,說道:“從幼時起,因我比你和秋兒她們稍長些,便不自覺地把你們都看做妹妹。你曾經什麽話都跟我說,對我那樣信任,這份情誼,我是一直想好好保護著,所以有時我也就不自覺地對你責問一二,是因為我真的想為你好,並無半點其他意思。現在回想,恐怕也確實是我有些急了,希望你不要怨我。”
朱夏兒聽後,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抱著她流淚。
淩冬兒見她如此,想到將要分別,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也兀自流下淚來,她繼續道:“自從清秋兒的事之後,你好像就對我有了間隙,我心裏很難過。可是你和小姐也知道我,平時不太愛說自己的心事,也不知怎麽去跟你解釋。今天能把話都說出來,我也很欣慰。”
朱夏兒哭著問道:“冬兒……你從不怨我麽?”
“我怎麽會怨你啊,傻丫頭。無論你做了什麽,你都是我的妹妹。雖我尚有父母在,從小卻是與你們長大,在我心裏,你與小姐就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的。”
朱夏兒再也無法隱瞞,拉過淩冬兒與顏兮的手,抽抽泣泣地說:“小姐,冬兒,其實夏公子——”
該當造化弄人,正在此時,便有媒婆敲門,在外催促道:“姚小姐,迎親隊伍已在門口了,請快出來吧。”
朱夏兒一愣。
顏兮與冬兒當即把她扶起,顏兮以袖拭了拭她的淚痕:“快走吧,誤了吉時怕不好了。”說罷又打趣道:“你這婚事可是牽動全青龍的心,更是有王上,太後為你說的媒,這可並非一般人家的嫁娶呀。”
朱夏兒心中一驚,才意識到恐怕她已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這事鬧得轟動,若真的真相被揭穿,可就是欺上瞞下之大罪。不但她此生便算是完了,亦會連帶著小姐受到牽連。
她手心冒著汗,雙腿亦有些發抖,此時,卻不能說錯一個字。她心裏害怕,回頭看顏兮與淩冬兒在她身後什麽都不知曉地笑著,卻什麽也不敢說。
鑼鼓喧天之聲如震耳欲聾,轎子到了夏嘉之府邸,鞭炮聲在耳邊響起,圍著的百姓笑說這姑娘修了多少福氣,竟有這等好命,先被太後收為養女,而後又嫁了夏狀元,恰是那夏狀元又剛升官,年輕有為,風流倜儻,這姚半夏過幾年也就要連帶著被封為誥命夫人了。
全天下之人都在羨慕她,祝福她。
卻隻有她自己,在鳳冠霞帔,紅羅蓋頭之下,默默地流著眼淚。
當夜,蓋頭掀起,麵對由柔情含笑的表情,轉瞬間變為錯愕驚異的夏嘉,朱夏兒早已哭花了妝容,狼狽不堪,她顫抖著央求道:“求求你,不要說出去。我死不足惜,隻是再也無顏麵對小姐。”
不可置信地看了朱夏兒半晌,夏嘉才強使自己冷靜下來,饒是他平時待人有禮,心胸寬廣,此時也冷下了臉,問道:“你就是姚半夏?”
朱夏兒低頭哭著,羞愧得再無它言,隻能默默點頭。
“冬兒呢?”
朱夏兒頭埋得很深,卻不知如何回答。
夏嘉看她這樣,也猜出一二,冷笑一聲:“我托你將笛穗轉交冬兒,你沒給她,是麽?”
朱夏兒隻得哭著點頭。
夏嘉雖為知禮君子,卻也最是個敢愛敢恨之人,他見朱夏兒如此,心裏也說不出的氣惱厭惡。他再無一句話想對她說的,隻一轉身抬腳便走。
朱夏兒忙問:“夏公子去哪裏?”
夏嘉微一側頭,冷淡回答道:“你歇下吧,明日我便送你回去。”
聽了此言,朱夏兒大駭,忙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抓著他說:“我寧願死,也再也沒臉回去了!”
夏嘉聽她這樣說,心裏也稍軟了些,歎氣說:“既知有今日,你為何如此。”
錦繡羅帳,鴛鴦喜燭,在這喜慶的屋子裏,朱夏兒呆滯地坐到地上,猩紅的嫁衣疊於地麵,她滿麵淚痕,聲音哽咽。
“是啊,早知會有今日一幕,我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我隻是以為……以為你對我有那麽幾分情意……”
夏嘉一皺眉頭:“我與你隻見過一麵,何來情意可言?”
朱夏兒抬頭看他:“那淩冬兒呢?!她與你——”
夏嘉冷笑一聲打斷她:“我知道她,已是五年前的事。我認識她,已是三年前的事。我與她的種種,你又知道些什麽?”
朱夏兒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不信地搖著頭:“可是她並不愛你,她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她不愛你,你隻是一廂情願……”
夏嘉卻並未對淩冬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他低著頭,垂著長長的睫毛看著坐在地上的朱夏兒:“你騙她說那笛穗是我贈你的,她為了成全你,又如何能告訴你她的心事?”
朱夏兒聽後一震,一時間悔恨,羞愧,感傷,不忿,全都湧了上來,她也有些失神了,甚至眼淚都流了幹淨,也哭不出來,隻是空著眼神,喃喃道:“可是為什麽……她永遠都比我好,老爺,夫人,小姐……還有你……都偏愛她一些……甚至我以為秋兒是我最好的姐妹,卻還是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選擇找了她……那我是什麽?我是什麽啊……?”
夏嘉有些不忍,歎了口氣,扶她起身坐在床邊,自己才轉身出門,臨走前,背著身子對她說:“答案不是明擺著麽?因為她永遠也做不出今天你做的事。因為她永遠也不會像你對她一樣對你。”
說罷,開門揚長而去,隻留朱夏兒跌坐在空空蕩蕩的房間裏,她緩緩抬頭看看房梁,有那麽一瞬,隻求一死。可是又馬上否定了這一想法。
若我死了,小姐又該怎麽辦……
她知道顏兮為自己忙裏忙外,就是希望自己得以幸福。可若大婚第二日便得知自己的死訊,那她又該悲痛至何境地。
雖痛不欲生,可她性子始終比清秋兒堅強,心中篤定想著,便是苟且活著,也不能以死逃避。
眼淚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滑落著,袖子上,裙擺上濕漉漉一片。
其實隻是一念之差。
那時將笛穗拿出來時,因為被顏兮誤會,也因有些醋味兒,又有點賭氣。便含糊地不想把笛穗交給淩冬兒,想著她已有了那麽多,又何必計較這區區一株笛穗。
隻那一念之差,竟就這樣連累了三個人的一輩子。
朱夏兒孤零零地蜷縮在床邊,窗外一輪寒月,冷光凜凜。再也無人在她身旁為她披一件衣裳,嗔一句“夏兒,這麽晚了,快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