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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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此時鴉雀無聲。
文武百官整齊地列於高階之下,仰著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從妃從容地自後殿走出。
她婷婷而立,穿著一襲朱紅長裙,烏黑的長發用紅玉發簪挽起,打扮得並不誇張妖嬈,卻也是體麵細致。一雙好看的杏眼此刻如水一般波瀾不驚。她沒什麽表情,好像隻是路過了一處花園,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靜靜地獨自走下台階,然後轉身跪於殿前。
一片死寂。
端止地立在群官之中的吉承與夏嘉,神色一沉。
子明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打破了這大殿之內的寂靜。
他淡淡地對齊恩瑞道:“將那侍女傳上來吧。”
齊恩瑞走了出來,朝外麵一揮手。過了一會兒,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走了上來,她身子有些哆嗦,跪在了齊恩瑞與顏兮的身側。
眾人看她的樣子,唇色有些蒼白,雖然強自平靜,卻難掩眼神之中的惶恐。
顏兮一側頭,瞥見了她藏在衣中,勃頸處的傷痕。
她雖然臉上化了妝,用胭脂蓋住了憔悴的臉色,看起來並無什麽不妥。可顏兮卻知,她應是已好幾天沒有吃飯了。她瘦了許多,單薄的身子在跪著的時候有些顫抖,努力藏在袖中的手上,也已是紅腫不堪,傷痕累累。
極力遮掩,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她的身上該是怎樣觸目驚心的模樣。
顏兮回過眸子,低著頭,默不作聲。眼神中卻是寒冰一樣。
齊恩瑞開口道:“王上,此乃榮妃身邊的侍女喚書。便是她承認了,榮妃乃是被人哄騙出了宮去的。”
他此言一出,殿內所有人都是一驚,竊竊私語聲驟起。大家都驚詫,原來失蹤的榮妃並非遭人陷害,而是出了宮。他們更驚詫,竟有人膽大包天至此,敢做出這種事情。
大家尚未自震驚中恢複,還在交頭接耳,就聽齊恩瑞又朗聲一字一句地說道:
“而這罪人,正是從妃。”
這一下,大殿上原本的吵吵嚷嚷,交頭接耳之聲突然全部止住。
所有人都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顏兮。
他們這時才弄明白了為何從妃會突然出現於此,原來齊將軍,與從妃,要當堂對質。
程萬裏厲聲質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齊恩瑞轉過目光,斜看著一直低頭沉默不言的顏兮,冷冷說道:“這就要問從妃了。”
顏兮淡淡地回答道:“齊將軍所言,本宮不明白。還請齊將軍言明。”
齊恩瑞對喚書道:“喚書,你來說!”
喚書聽齊恩瑞叫她名字,心中一顫。如今文武百官,乃至從妃與王上,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大殿之上寂靜無聲,都在等她開口。
她眼中噙著淚,輕聲說道:“是……是從妃…是從妃來找娘娘,說要……要助她出宮的……從妃安排了馬車,在祭天大典之時,自己故意勾破衣裙,讓並蓮和司川二人借著回宮取衣物為理由…偷偷將榮妃藏在車裏……”
她聲音雖輕,殿上的每一個人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齊恩瑞在旁問道:“從妃,敢問一句,祭天大殿之時,你的衣物是否被劃破?你又是否讓侍女回宮取衣物?”
顏兮垂著眸子,沉默片刻,道:“是。”
齊恩瑞抬頭問子明:“王上以為,這不奇怪嗎?祭天大典如此重要的場合,從妃又是要與王上一同登聖壇祭天祈福的。換做旁人,定是會準備萬全,不讓自己出任何岔子。為何從妃偏偏就在這時出了差錯?”
子明看著顏兮,沒有做聲。
顏兮開口說道:“馬車並非我安排的。祭天之時,從衣著到轎輦都是禮部所設。我之前未坐過那方轎輦,其上有青銅鳳璧為裝飾。我下轎時,衣擺勾在鳳璧之上,確實非我預料。”
“那這可真是巧啊,從妃。”齊恩瑞的目光似箭:“從妃心思細膩,卻在這麽隆重的場合犯了這種錯誤。而且也偏偏就是這時,榮妃失蹤了,宮裏四處都找不到她。這若說隻是巧合,也太難令人信服了。”
他說罷,又補充道:“況且,又有喚書為人證。”
的確,喚書一上來就說清了顏兮的計劃,此時所有的巧合便顯得尤為令人懷疑。在場眾人也不得不懷疑起顏兮來。
顏兮的目光瞥向喚書,後者忙收回視線,神情中有愧疚和畏懼。
“喚書。”顏兮輕聲問:“……喚琴呢。”
喚書一聽,淚流了下來,咬著牙搖頭,沒有答話。
顏兮心中了然。
“真不愧是與夏兒像極了。”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了一句。
她朗聲問道:“既然你們口口聲聲是我騙榮妃出宮,那倒是講講我說了什麽花言巧語,能令一個母親視剛出生的兒子於不顧,自己的妃位於不顧,家族於不顧,也要受我蒙蔽,義無反顧地離宮?”
喚書猶豫半晌,顫巍巍答:“是……是四王子……榮妃是為了已被流放的,曾經的四王子”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程萬裏斥道:“一派胡言!南榮衡早已被先王褫奪了身份,流放至川行寺。”
齊恩瑞冷笑:“流放是不假。可是他已從川行寺私逃了回來。這些我已派人查過。那南榮衡早就賄賂了守衛逃回了青龍,我們卻還被蒙在鼓裏!”
“什麽!!”程萬裏大驚,問:“之中可有人助他?!”
齊恩瑞看著顏兮:“自然是有的。否則憑南榮衡一人,哪裏來的銀兩行賄,又哪裏來的車馬將他帶回青龍?”
他繼續道:“這些罪行,我們一件一件地講。”回頭對喚書道:“你接著說。將中間所有的事一字不落地全說出來!”
顏兮麵色陰沉。
看來他是已做好了要放棄齊落嫣這枚棋子的準備。打算把事情全盤托出,把罪行都扔給她和齊落嫣。
這時,便聽喚書道:“榮妃娘娘……自幼與四王……與南榮衡相識,早已心中對他芳心暗許。後來嫁給王上後,仍……仍無法放下。其實……當初南榮衡出事時,娘娘曾多次尋死,是被老爺夫人攔著,才沒有出事。可……這件事不知為何,被從妃得知了……”
她越說到後麵,聲音越小。齊恩瑞嗬斥道:“大點聲說!”
喚書被嚇了一跳,忙道:“從妃便來找娘娘,二人在屋中閉門說了很久,從妃方才離去。那之後……娘娘便對我和喚琴說,說……她要逃出宮去,讓我們幫她……”
所有人聽後,都是目瞪口呆。而子明的臉色已然十分不好看。
這些話,雖是為了顏兮的罪證而說,可齊恩瑞這樣堂而皇之地讓喚書說於大殿之上,無疑也是在給子明難堪。
“大膽!竟有此事!!簡直是無法無天了!”程萬裏勃然大怒,氣得哆嗦,對子明道:“王上,若齊將軍和這喚書所說全都屬實,王上應立刻派人尋找榮妃與南榮衡,將他們捉拿回宮。另外,從妃若為同黨,萬萬不可姑息!”
他說完,抬頭去看子明,卻驚覺子明此時麵若冰霜,與平日裏溫和文雅之姿判若兩人。
子明看著顏兮,眸子一動不動。許久,他問:“你還有何話說。”
顏兮垂著眼睛,淡淡道:“喚書所說,嬪妾亦是初次聽聞。這一切的一切,全隻憑她一己之言,如何能信以為真。”
齊恩瑞問:“從妃的意思,是我故意教了喚書來誣陷於你?!”
顏兮的笑意冷淡:“本宮隻是說了實話,齊將軍何必往自己身上攬。”
齊恩瑞不怒反笑,道:“從妃嘴硬,話說到這份上也不肯認。好。”
他對子明道:“王上,臣請傳祭天當日在城門當值的護衛首領前來問話。”
子明道:“傳。”
便有太監在旁高聲道:“傳——”
聲音尖利,刺穿了這風聲鶴唳,劍拔弩張的大殿。
一護衛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對子明道:“卑職見過王上。”
齊恩瑞問他:“祭天那日,發生了什麽,你與眾人說說。”
護衛道:“是。祭天大典那日,因王上與眾妃位以上的娘娘要出宮,宮中大多護衛都隨同王上前去了祭天大殿上。宮裏巡邏的護衛便較平日裏更少。那天宮門處來來往往,有許多人進出,卑職等也不敢放鬆警惕,因進出時必須有手諭,否則任何人都不準通過。”
齊恩瑞問:“那從妃的馬車,你可認得?”
護衛悄悄看了一眼從妃,便趕忙低下頭,道:“是。那天車馬雖多,卑職卻對從妃娘娘的馬車印象尤為深刻。因為車中隻有從妃娘娘的兩名侍女,她們說是娘娘勾破了衣裳,需要回宮取更換的衣物。她們非常急的樣子,因此卑職也不敢多問。其實原說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因為她們的確拿著王上的手諭。可是……”
他頓了頓,道:“可是……卑職卻有疏忽。她們在離開時,我並未掀開車簾看清車裏是否仍是兩人。那從妃的侍女急著探出身子拿著手諭,說已來不及停車了,若是耽誤了祭天大典就糟了。我那時沒有多想,就任由她們離開了。後來便出了榮妃失蹤之事,卑職便越想……越覺得那離開時的馬車很可疑……”
程萬裏皺著眉頭問道:“那日,除了從妃的馬車外,其他的進出馬車,你可都有細細檢查?”
護衛立刻回答:“是。除此之外,卑職都是一輛一輛按照手諭檢查的。”
“……”程萬裏沒有做聲,看向了顏兮。
實際上,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全部的證據,全都指向了她。
這之中,相助罪臣南榮衡叛逃,相助榮妃出宮,欺君罔上,可能還有結黨惑亂後宮。任哪一條,都夠她從顏兮死一百次了。
其實此時已經該判顏兮死罪了,可子明久久不語。
齊恩瑞看了看他,心中冷笑,問顏兮:“我身為榮妃生父,隻求一個真相,何來誣陷你可言?從妃娘娘,你究竟還有何話可說?還是這大殿之上,還有誰會信你隻是被我誣陷的呢?”
一片沉寂,遠遠地聽到大殿外有群鳥飛過,叫聲劃破長空。
所有人都低著頭,沉默著。
大家都知,從妃之罪行,已板上釘釘,或許今日,或許明日,她就會被問斬。
也許王上愛惜她,可是麵對著文武百官,麵對著鐵證如山,即使是當今天子,又怎能視法度為無物?
喚書輕輕抽泣著,顏兮跪在原地沒有做聲。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看來事情已塵埃落定。麵對如山鐵證,顏兮又如何能辯駁。
就在這要讓人窒息了的大殿裏,在人人自危提心吊膽的氣氛中。
忽有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
“我信。”